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從停車場到電梯那幾步距離在她眼裡如同千里萬里,將門關上甚至都不想去按燈擎,黑暗中的香氣縷縷襲來,熟悉的香檳色玫瑰的味道,由淡到濃,連這氣味都彷彿變成了花朵,次第綻放。新換的管家果然合他的心意,沒多長時間便知道要在他來的那天將所有的花換掉。
慢慢脫掉大衣,換了鞋,卻並不見他的身影,剛走到客廳便聽一個聲音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麼不接電話?”
蘇夕冉看也不看斜靠在沙發上的人,只淡淡迴應,“那又能怎麼樣?我逃得了嗎?還不是要乖乖地回來。”
他忽然笑起來,那樣笑容在夜裡顯得異常明亮,似要劃破這一室的黑暗,淡薄的光影印得他眉目朗然,連蘇夕冉自己都怔在那裡,好幾秒鐘纔回過神來,只見他站起身來,安穩地立在光和影之間,只淡淡地說,“我讓老王來做了你喜歡的雞湯麪,先吃點吧。”
老王不愧是老王,簡單的雞湯麪都鮮的讓人險些將舌頭吞了下去,滿足地喝一口麪湯,鮮香的滋味在脣舌間流轉,嘗得出至少用了二十四小時來煲,讓人從頭暖到腳。周峪琿看她喝湯,輕輕將一縷髮絲撥到她腦後,“下個月檔期緊嗎?排出一週我們去比利時度假。”
她頓了頓,並沒有擡起頭,“我剛剛看了個劇本,而且最近事情太多,有點累了,不想折騰。”
周峪琿倒也不以爲意,“那也好,讓他們把吳枝島上的別墅收拾一下,我們過去住一個星期。”
蘇夕冉反倒笑起來,徑自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俯在他耳邊說,“怎麼?故地重遊過五週年紀念日?我不像你有那個雅興,打個電話給上星期跟你一起吃法國菜那個,相信小姑娘會很樂意。”
他並沒有迴應,只是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聲說,“怎麼,吃醋了?”
她擡起眼角,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吃醋,吃醋這件事也是需要名分的,我們的關係不過是一場交易,我有什麼資格吃醋呢,既然沒有這個資格,就不枉擔這個虛名。”
他臉色微變,但只是一秒便恢復正常,雙手滑到了她腰間,帶着灼熱的溫度,嘴脣落在她頸椎上,一下一下,那樣輕,卻帶着濃重的挑逗意味,讓她幾近不能呼吸,蘇夕冉努力掙扎了一下,他卻也沒有再繼續,她聽見自己彷彿疲倦的聲音,“周峪琿,我們結束好不好。”
周峪琿依舊是那副笑容,彷彿這樣笑只屬於她一個人,幾絲情緒迅速從眼中流轉而過,開口依舊那般沉着篤定,“第十五次了,今年你第十五次說這樣的話,我不懂你們女人,爲什麼明知道徒勞,還這麼堅持?”
蘇夕冉奮力轉過身,冷笑道,“這樣互相折磨就是你的樂趣?原諒我實在沒辦法跟你有同樣的興趣,我還想多活幾年好好看看這個人間 ,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折磨自己的身心上。”
周峪琿抱着雙臂看她眼神中的譏誚,“棠棠,那個時候我就說過,只有我說結束,你纔可以走,現在我不想結束,也不想放你走。”
那樣沉穩篤定,彷彿他們談的只是一筆合同,確定的只是最後的價格,他完全主動,而她只有接受。這讓她忽然沒有了鬥爭的力氣,一切原本都是徒勞,他是一位老練的獵人,步步爲營精心捕來了獵物,怎麼會讓自己輕易地逃掉,而她呢,明明知道自己逃不掉,又總是徒勞地嘗試。
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卻像是今生都走不近的距離。
周峪琿將她大力拉進懷中,狠狠吻上她的脣,蘇夕冉卻在他懷裡掙扎,他用力鉗制住她的腰肢,任他予取予求,她覺得深深絕望,眼淚便那樣落下來,如斷了線的明珠,於他心頭翻滾不停,嘴脣移開了位置,一點點吻在那些淚珠上,他的聲音低啞無比,“棠棠,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是個愛哭鬼。”
她無力地說,“當年,我好像說過,永遠不爲你流一滴眼淚。”
當年,現在說起當年,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情,那些人那些事已經被遺忘在了前世忘川的彼岸。
蓮蓬頭裡的水柱大力地噴在她身上,長髮似墨色的雲貼在她背心上,水滴沿着身體的曲線一點點流下來,肌膚立刻變紅,灼熱而痛楚,她忽然有種掙扎的快意,彷彿水流可以洗去一切,所有的愛戀和悲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浴室待的時間越來越長,總期望她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他已然離去。
玻璃上大片大片的水霧,她握起拳頭在上面印一個小小的痕跡,再點上幾個點,儼然一枚小腳印,中學的時候總喜歡在上學的公交車窗上印下一個個這樣的小腳印,轉過臉去是十幾歲男孩子青澀而溫暖笑容,只那麼一眼,便已經看進她心底。
出去的時候,他果然已經走了,她又說了那樣的話,一半是衝動一般的厭倦,他們之間那樣親密,這些年來身邊只有彼此,於是也知道將傷害的匕首刺向何處最爲有效,知道怎麼樣才能讓彼此更疼。
她看了臥室一眼,枕頭仍在地上,被子半掛在牀上像一張纏綿卻猙獰攤開的畫布,塗下最妖冶的顏色。周峪琿那樣理智嚴謹,在最私密的時刻卻是最熱情的情人,似一把烈火,將二人都燃燒殆盡。
她不敢進去,那裡面全是他的氣息,令人意亂情迷卻更想逃離,穿着浴袍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外面沒有月光的夜色,那一點微弱的光映在一瓶香檳玫瑰上,生出一種冷豔,有點旁逸斜出的美。
菸灰缸裡還有他抽過的菸蒂,她信手將它們點燃,一點點化爲灰燼,後來漸漸冷下來,連最後一抹紅色也看不見,彷彿是過去,彷彿是昨天,已經無可挽回,卻還心心念念地想,如果當初不曾遇見。已經有太多時候不想記起當年的任何人,任何事,可是在這樣的夜裡,那些記憶卻變得異常清晰,彷彿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