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夕冉怔了怔,一直沒有擡起頭,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過了很久才擡起眼來看他,沒有辦法做出任何迴應,眼睛裡透出一種木然,迷惘而無助,如果是一天前他說這樣的話,她也許會覺得解脫,可是現在,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改做一些怎樣的迴應,是該感謝?還是該怎樣?
周峪琿卻接着說下去,“花都名苑有間公寓已經過戶到你名下,後續的手續蔣律師會跟你聯絡,往後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熬夜不要再吃那麼辣,也不要再這樣喝酒了,你的胃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錢和名聲無窮無盡,身體纔是最珍貴的本錢,你知道什麼最重要。”
他看她的眼睛,“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前面的路還有很長,很高興我可以陪你走到這裡。”
餐廳的頂燈在兩個人身上映出金黃色的光,看起來溫暖異常,可是她的心絲毫沒有感受到一絲溫度,窗外細雪飄落,悄無聲息。
她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於是只能沉默。
周峪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出去拍戲的時候要注意安全,如果遇到了什麼困難,記得要告訴我。”
蘇夕冉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卻只是問了三個字,“爲什麼?”
他眼底有淡淡的陰影,像是最近都沒有睡好,笑容裡面透着苦澀,“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這樣下去我也覺得很累,所以就這樣吧,至少你可以解脫,我希望你可以開心快樂。”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終於疲倦,她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所有的情緒堵在胸口,咽不下,倒不出,疼痛難以抑制,溫度自指尖一點點消退,最後覺得自己彷彿快要被冰冷的海水淹沒,周身都像是浮着碎冰,想要掙扎想要呼喊,卻只是徒勞,只能任由這無望的寒冷將自己溺斃。
晚飯後周峪琿便走了,亦如他的到來,總是沒有不留下任何的痕跡,讓人有中錯覺,彷彿一切都只是夢境。
臨睡前護士照例上來給她測體溫,怎麼敲門都敲不開,那聲響持續了很久,最後護士終於作罷,一切都歸於平靜,蘇夕冉把自己埋進被子裡,縮成一團,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時候,父親加班沒有回來,她就這樣將自己裹起來,彷彿這樣就不會害怕,那些恐懼就不會找上她,孤單和寂寞就會離她遠去,彷彿只有這樣她纔會覺得自己在一個懷抱裡,並沒有被拋棄。
蘇夕冉第二天便從那間別墅搬了出來,她還有別的住處,可是想了想還是搬去了花都名苑,周峪琿的大手筆不僅於此,她很快發現了戶頭上的大額轉賬,那數字相當漂亮,她欣然接受這一切,不停地告訴自己,交易結束了,終於結束了,這便是報酬。
一年的光陰,匆匆流過的四季,所有美妙時光的步子總是這樣輕快,用盡了所有辦法去追,連它的衣角都碰不到,看起來她得到了很多,事實上卻已經輸掉了一切。
新公寓大而明亮,裝修是她一直以來喜歡的樣子,只是一切都是新的,帶着新居的氣味,只是沒有他的痕跡,也沒有他的氣息,客廳茶几的菸灰缸上再也不會有他留下來的菸蒂,於是蘇夕冉開始買他喜歡的那個牌子的香菸,睡不着的夜裡點上一隻,其實菸草的味道無一例外的苦澀涼薄,一點點燃燒,一寸寸化爲灰燼。
彷彿這世間的很多事,開始總是紅火而熱鬧的,後來便漸漸敗下興來,在頹廢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前她並不明白煙草有什麼特別,不明白爲什麼有人會對香菸有着這樣那樣的愛好,現在才明白,也許那樣凜冽的味道是一個暗示,它包圍着你,他就在你的身邊。
黑暗中蘇夕冉忍不住拿起煙吸了一口,終於嗆得淚流滿面,恍惚中覺得半夜有風在撼動窗櫺。
年末的工作一向很多,蘇夕冉病後復出是個很吸引人的噱頭,所以比往年更要忙碌,人人都在盯着她看,於是更是不能鬆懈一分,她想着忙點也好,有事做便不會七想八想,工作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孤獨寂寞。
知道《飛天》在電影節上獲獎的消息是在一間名店的開業剪綵上,蘇夕冉花了三個小時才做好造型,身上的裙子是大師的新作,價值七位數,看起來也不過是一團深色皺巴巴的布,她昨晚上通告直到半夜,今早還在睡眠狀態便被挖起來化妝,所以一副懨懨的樣子,有鏡頭閃過的時候才努力堆出笑臉,隨時在擔心裙子過低的領口。
記者問她,“《飛天》今天凌晨在電影節上斬獲最佳影片獎,你的出演深受好評,今後你的工作重心會在演戲上有所注重嗎?”
她只是笑,“要看公司的安排和具體的情況,好劇本和好角色很關鍵。”
記者又問,“唱歌和演戲你更喜歡哪一樣呢?”
蘇夕冉歪着頭想了想,“唱歌是在講自己的故事,演戲卻是在瞭解別人的人生,他們根本就不相同,沒有什麼可比性。”
幾個問題問下來,她已經疲憊萬分,可是還是微笑着堅持,這幫人相當難伺候,你露出一點不耐煩他們明天便說你耍大牌,太多同行被媒體妖魔化得不成樣子。
主辦方的負責人催促她離去,人堆裡忽然有人發問,“你怎麼看那個山寨蘇夕冉?”
她已經轉身準備離去,聽到這個問題不由地一愣,回眸一笑道,“有人山寨當然是一件好事。”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問童顏,“誰是山寨蘇夕冉?”
童顏先是一愣,隨即笑笑,“鑽石新近力捧的一個新人,長得和你有幾分像,跟周峪琿吃過一次飯,下邊的人緊捧着,都說她是蘇夕冉接班人,我就奇怪,你什麼時候成立了門派,還來了接班人了。”
蘇夕冉也跟着笑,眼底是掩不住的疲倦和意興闌珊。
童顏看了看她的臉色,斟酌着開口,“作爲你的經紀人我很高興你可以這樣堅強地站起來重新出發,因爲很少有女藝人可以像你這樣理智,可是作爲朋友,我實在很擔心你,有時候我甚至希望你不要這麼勇敢。”
她望着車窗外飛速變換的景物,輕聲嘆息,“我怎麼可以不勇敢,我已經沒有任何依靠,我只有自己。”
《飛天》劇組從電影節回來舉行了盛大的慶功會,她做爲主創人員也盛裝出席,開場的時候,有五分鐘的片花放映時間,滿場的黑暗中,蘇夕冉忽然覺得像是在做夢,那草原,那野花,那白樺,在熒幕上看起來是那樣的不真實,一切像是那些寫在白樺樹皮上的詩句,是難以磨滅的痕跡。
燈光亮起來的時候,她只覺得雙眼溼潤,心中有莫名思緒在激盪,彷彿一顆小小的晶體,投進不知名的溶液中,瞬間嗤嗤作響,反應劇烈,慢慢有東西沉澱下來,卻已經是另外的模樣,辨不出心酸或是惆悵。
轉身卻看見周峪琿立在自己身後,她似乎能在他眼裡看到自己的眼睛,晶瑩而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