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夕冉覺得自己險些要承受不住,房間裡暖氣那樣足,可是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處都是冷的,她沒有辦法消化彭健就這樣去世的消息,昨天,十個小時以前他還在電話裡跟自己說他要跟可嘉求婚,他要去找他的幸福,可是現在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她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只得給童顏打電話,撥號的時候手指頭都在發抖,只覺得手機的按鍵又澀又硬,簡直沒有力氣按下去。
童顏很快趕到,一起的還有那位蔣律師,一進門便安慰她,“不要緊,這只是警方是常規程序,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這是個意外,認識他的人都會爲他難過。”
只是這樣幾句話,讓蘇夕冉略微定下神來,童顏弄了一杯熱巧克力給她,拍拍她的肩膀,“早上已經有記者打電話問我這件事了,你露面的時候要想好怎麼應付,已經有媒體知道他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的,而且很多記者都當時都到了現場,有人拍到車廂裡大捧的玫瑰,都在猜測他是要去跟你求婚,到時候你解釋起來可能會很麻煩。”
蘇夕冉捧着杯子,覺得溫度一點點回到自己身上,艱難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明白。”
警察來的時候她已經徹底穩定住了情緒,雖然從都到尾她都沒有哭,但是回憶昨晚彭健說的那些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鼻酸,命運如此無常,已經不是語言可以詳盡表述。
像是對她的敘述不甚滿意,有位年輕的女警繼續發問,“您跟彭健是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平時大多跟什麼人來往?或者有一些什麼樣的喜好?我們昨晚對案發現場的勘察表明,這起車禍並不是一宗簡單的意外,很可能是被人蓄意製造的,所以想請你提供一些詳細的情況。”
被人蓄意製造,謀殺?蘇夕冉心口一緊,臉上神情依舊自若,聲音卻忍不住地顫抖,“我不清楚,我們除了工作場合和朋友聚會其他時間見面不多,所以很多事並不瞭解。”
兩個警察又問了一些問題之後才離去,蘇夕冉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整個人像打完一場惡仗一般,身體已經變成碎片,無論她多麼努力也沒辦法粘合在一起,對着童顏和蔣律師苦笑,“第一次在警方的問詢筆錄上簽名,感覺手都在發抖。”
童顏輕輕抓住她的手,“我不知道這件事媒體會把這件事炒到一個怎麼樣的程度,我們現在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但我只想你記住,從前你是如何挺過來,現在就要怎麼挺過去。”見她心不在焉,童顏狠狠地扳正她的身體,“還有,這幾天你給我好好待着,不許自己開車隨便出去,更不許喝酒,聽見了沒有?”
蘇夕冉只是沉默點頭,半響才說了一個字,“好。”
彭健的告別會,她還是去了,雖然知道會面對媒體無盡的追問,可是蘇夕冉堅持去送彭健最後一程。不過幾天罷了,市面上流行的事情版本已經多達十幾個,很多題目相當聳動,雖說故事內容不一樣,但是所有的媒體都認定彭健是在去向蘇夕冉求婚的路上發生了車禍,破碎的玫瑰和染血的鑽戒成了他們所謂的“愛情”的最後見證,一時間甚至有了紅顏禍水這樣的說法,她想像從前那樣視而不見,卻沒有辦法做到,只能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蘇夕冉默默地上香,獻花,一身黑色的裝束更顯得臉色蒼白,彷彿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整個人像是脫水的花朵,瞬間失去了光彩。會場裡亦有媒體,只是不敢在這裡造次,閃光燈響個不停,他們都在等着看,蘇夕冉怎麼面對逝去的緋聞對象,怎麼面對公衆。
三鞠躬之後,她緩緩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出去,步子卻越發踉蹌,童顏幾次想去扶她,卻被蘇夕冉不動聲色地推開,努力挺直背脊,堅持中透着倔強。
走出會場的時候,正好遇見林可嘉被人扶着回到現場,林可嘉一見到她,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蘇夕冉對着她點了點頭,什麼也說不出口,兩個人錯身而過的當口,在衆人的抽氣聲中,林可嘉瘋了一般拽着着蘇夕冉進了電梯,指甲劃過她的臉,帶出長長的一道血痕。林可嘉用右手狠狠將急着進來的童顏推出電梯,手指死死地按住關門鍵,臉上的光芒讓人害怕。
“你爲什麼要來?爲什麼還要來?來看的戰利品?你現在得意了?如果沒有你,我們也許早就結婚過着安穩的日子,你總是習慣擾亂別人的生活之後再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從來都是這樣,你笑一下,彭健那時候可以高興一整天,你皺一下眉頭,他可以心神不寧好幾天想你爲什麼不高興……彭健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帶着花去跟你求婚,他生命中最後一句話都是對着你說的,現在你滿意了,你終於滿意了……”
林可嘉聲嘶力竭,最後幾個字說出口以後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靠在牆上大聲的喘氣,蘇夕冉摘下墨鏡,定定看她的眼睛,“嘉嘉,他是要去跟你求婚的,他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買了花,要跟你求婚,要給你幸福。”
聽到這樣的話,林可嘉整個人忽然軟下來,身體順着金屬牆壁慢慢滑下,雙手緩緩撫在臉上,在對面牆上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蘇夕冉大步走出去,電梯開開合合,彷彿一出無法落幕的戲。
到了外面媒體瘋一樣地追過來,有人的相機已經擠在她的臉頰旁邊,白光一閃,眼淚像是要控制不住。幸好司機快速將車開過來,蘇夕冉和童顏迅速上車,不敢多做停留。坐在車上童顏終於長抒了一口氣,忍不住抱怨,“彭健的那個女朋友到底怎麼回事,嚇死我了,以爲她要把你吃了呢,這件事是意外,用得着怪在你身上嗎?”
蘇夕冉只是苦笑,“人人倒黴的時候都會自別人身上找原因,無人賞識,被人陷害,遇人不淑或是沒有帶眼識人,出了這樣的事,我又這樣送上門,誰不會拒絕。”
她怔怔望向車窗外,天氣依舊陰沉,一連幾天都是這個樣子,像是要下雪卻總沒用動靜,壓抑的緊,最後用極低的聲音感嘆道,“嘉嘉心裡太難過了,讓她發泄一下,是我可以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回到公寓,堅強的面具無聲碎裂,再也拼不會原來的模樣,蘇夕冉窩在沙發裡一步也不想動,不知道過了多久,鉛灰色的天空終於飄落下了雪花,開始只是鹽一樣細小的顆粒,後來變成絨毛一般的雪片,這城市漸漸淹沒在煙霧裡,隱匿着真實的樣貌。
電話響了起來,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接起來卻是記者,“蘇小姐,您願意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嗎,把你和彭健的關係和這整件事都說出來……”
啪。
不等那邊把話說完她便掛了電話,狠狠將手機摔向沙發,頓時覺得氣憤難擋,這個電話是她的私人號碼,平日裡知道的人不超過二十個人,媒體連這個電話都打探到了,不得不感嘆真真用心良苦。
蘇夕冉在心頭冷笑,手機卻在沙發上不依不饒地再次響起來,她只覺得一股熱氣衝到腦中,抓起手機便往牆角砸去,音樂鈴聲終於停下,零件在地板上四下滾落。
她懶得收拾,覺得自己的神經如一根繃緊的弦,只消一點點力量就會斷裂,隨便去酒櫃抓了一瓶酒出來,連杯子都不去拿,就這樣灌下大大一口,灼熱液體劃過咽喉,帶來別樣的感覺,蘇夕冉只覺得很多東西正在出離身體,而另外一些東西卻越積越多,積在胸口喉頭,無法抒發。
抱着瓶子滑坐在地板上,眼前的世界變得無限迷離,蘇夕冉現在什麼都懶得去想,只覺得酒精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