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聲音那樣輕,夾雜在音樂和笑鬧聲裡,聽得其實並不真切,可卻像是一把千金重的榔頭,狠狠敲打在蘇夕冉的心頭,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只覺得胸口發悶,卻不覺得疼痛,緩緩轉過身去走向洗手間,腳步是那般輕巧,身體某個部分卻愈發沉重,帶着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鏡子的那張臉依然精緻美麗,皮膚白皙,妝容精緻,這樣的眉梢,這樣的眼角,會讓他想起那個叫安琳的女子嗎?蘇夕冉對着鏡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拿出化妝包開始補妝,粉撲劃過皮膚,她沒來由地嘆了口氣,也許從一開始周峪琿便是因爲這張臉纔會幾次三番出現在她的身邊的吧,剛纔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錯以爲是。
所有的現實都是冰冷而刻骨,讓人難受,所以我們是願意相信那些虛假的謊言,而不願相信這樣那樣的真話,不肯明白不肯理智不肯好好將一切看清楚,以爲不去看不去面對真相便永遠不存在……
只可惜,她蘇夕冉並不是這樣。
重新回到人羣中,舞曲已經奏了好幾首,有那麼三兩對在舞池中起舞,周峪琿牽起她的手,帶着她一起走下舞池,居然有人吹起了口哨,氣氛忽然變得熱烈起來。
那是一曲狐步,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蘇夕冉覺得曲調十分地哀怨纏綿,燈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彷彿整個人的輪廓在黑暗中一點點淹沒,她的手還在他的手心,此刻卻不知道自己將要被他帶到何處,只怕此刻身處的地方已經太高太遠,找不到來時的路。
回去的路上,周峪琿有點不適應兩人之間這樣突如其來的沉默,實不實看向她的臉,“怎麼了?爲什麼忽然不說話?”
他的手指溫暖,輕輕按在她的額頭上,帶着安定的力量,可是她心中卻是無比的煩躁和忐忑,用盡全身力氣才得以扯出一個笑容,“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周峪琿的拍拍她的手背,“不要太拼命,也不要給自己壓力,路邊的風景有時候更美麗。”
她其實很想說,曾經以爲的此生獨一無二美麗的風景,現在看來不過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假象,嘴脣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那一夜她失眠了,睜着眼睛看天色一點點由深變淡,深刻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指尖慢慢流失,連時間都不知道它的痕跡。
終於在天亮時分緩緩睡去,好在這天的通告全在下午,迷茫間聽見周峪琿起牀的聲響,他動作很輕,像是不想讓她聽到任何聲音,過了很久,有溫熱的嘴脣貼在她的額頭上,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卻帶着深深的親暱與甜蜜,“棠棠小懶豬,我上班去了。”
門被輕輕關上,蘇夕冉翻了個身,將身體縮在被子裡,重重地嘆了口氣。
下午的通告結束得極早,也許是沒睡好,此刻的她異常疲倦,卻並不想回去,周峪琿下午打了一通電話來,她都沒有迴應,怕自己無法控制一切,就這樣泄露的心底的秘密。可是不接電話這件事做起來確實心虛,只是他後來也並沒有打過來,他是真的是太忙了,不像她可以隨便給自己放假,全憑高興。
於是去了相熟的SPA館,舒舒服服地補了眠,睜開眼睛覺得自己彷彿重回人間。手邊有一本大概是客人忘記帶走的女性雜誌,用眼睛隨便瞟過去,封面居然是自己,戴假髮做非主流狀,彷彿是十幾歲。
蘇夕冉依然記得前年自己給他們做過三期的封面女郎,現在想來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即模糊又陌生彷彿不可追尋。
這樣雜誌都是千年不變的論調,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情感專家來教女孩子們如何贏得男人的心,男人的錢,或者是男人的承諾和婚姻,如果這幾樣都得不到,那麼便要求她們自己擁有一顆不屈的心。
真真說得輕巧,這世界上最難的的事並不是忠於別人,而是忠於自己,我們每天所作的事都在背叛自己的理智,自己的心。
回去的路上,照例將車開的飛快,她把車篷放下去,夜風呼地一聲撲面而來,黏稠的夜色中,路邊的燈火閃亮明滅。電話忽然唱個不停,她降下車速伸手去摸電話,接起來卻是童顏,“我們在你那碧海情天呢,等着老闆你來給免單啊!”
蘇夕冉只好無奈地掉頭,想着去喝一杯也好,也許酒精幫助她理清所有事情的頭緒。
今晚酒吧生意出奇地好,氣氛很是HIGH,童顏和汪成正在角落的座位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看到她走進來童顏興奮地大叫,“汪老師,是這個角度吧,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是有點那個意思。”
她不解地望着童顏,“什麼意思啊?”
“我剛纔和汪老師說,你的臉從這個角度看過來特別像我一個同學,真像!”
“哦。”蘇夕冉瞭然地笑,揚起手叫一杯碧海情天,之後無奈地笑,“原來我是大衆臉。”
童顏搖頭,“纔不,我那個同學叫安琳,是我們學校表演系那一屆最漂亮的女生,拍過一個電影的,不過從來沒公映過,但是已經是小有名氣了,哎,可惜啊,她大四的時候被學校退學了,從此就失蹤了,現在我們學校論壇還有人在討論她呢。”
“安琳……”她默唸這個名字,舌根甚至有些發顫,喉嚨酸澀,像是劃過一根羽毛,蘇夕冉努力微笑,“電影叫什麼名字?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
“那個電影啊,好像是叫《天使》,那是一神叨叨的文藝片,要不是上課要交作業我纔不去看呢。”
蘇夕冉輕輕啜了一口酒,酒精冰涼而灼熱,給她異樣的安定。
一晚上喝了太多,到了最後兩個人都不同意她開車回去,照例是童顏送她回去,分別時分還不忘叮囑她,“回去自己弄點蜂蜜水喝一點吧,明天的工作不要忘了。”
回到公寓纔想起來,明天需要去飛去外地拍一個廣告,酒頓時醒了一半,埋頭在衣帽間裡奮力收拾東西,忽然想起應該帶本書在飛機上看,卻在書架上發現了上次放在這裡的一張CD,搖着頭嘲笑自己的記性,上次在視聽室找不到這張CD還鬱悶的半天,原來是被自己亂放在這裡。
轉身去視聽室,在影碟架上尋覓它的位置,周峪琿這個人很有條理,連CD和影碟都用字母索引排列,令人想當佩服,放好東西正想離開,目光卻落在角落裡一張不起眼的影碟上,A字頭,是一張手寫的字條——“ANGLE”。
一股巨大的好奇心驅使她取出那張影碟,很簡單的封面,女孩子穿白裙子立在鞦韆旁邊,名字讓她的眼睛灼痛——《天使》。
電影的確晦澀,可是女主角是真的好看,臉上的特寫美得驚爲天人,令人窒息。其實並不像吧,可是眉梢眼角那神色卻有七八份相似……蘇夕冉不知道電影講了什麼故事,她的目光完全追隨着女主角,原來這就是安琳,原來就是這樣一張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蘇夕冉發現周峪琿已經立在視聽室的門口,看到屏幕上的人影,居然面色平靜,眼中看不出一絲波瀾,可是這樣的平靜卻讓人覺得詭異,想起風暴來臨前的大海,詭異萬分。
蘇夕冉只是望了他一眼,目光隨即回到屏幕上,緩緩開口,“我們長得很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