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司機下了班,自己開車,蘇夕冉覺得自己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下一秒鐘就會癱倒在地上,連聲音都像是飄在空氣中,“送我回去吧。”
周峪琿卻說,“先去吃東西,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胃疼是不是?”
她轉過臉去不看他,堅持說,“我累了,想回家去。”
他不再理她,把車開的飛快,蘇夕冉只覺得路兩邊的景物自眼前一閃而過,甚至辨不出旁邊車子的顏色,似乎聽得見車身穿過空氣帶來的那種尖利的聲響,漸漸覺得恐懼,可是卻又無力,車子終於停在他的公寓樓下,她居然有種重回地面的錯覺。
顧不上說話,蘇夕冉解開安全帶便想下車,周峪琿卻按住她的手,聲音低沉卻誠懇,“棠棠,我已經想的很清楚,這件事並不是我們誰的錯,所以它不會影響我們。”
她只是笑笑,“是嗎?”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如炬,蘇夕冉覺得自己快要在他的目光下變成片片灰燼,只有轉過臉來不看他,手指觸在車門上,居然微微顫抖。
周峪琿那位全能管家早早就準備好了晚飯,彷彿知道他們會回來一般。周峪琿讓人開了一瓶紅酒,親自爲她把酒杯斟滿,從那次進醫院之後周峪琿再不准她碰酒,可是今天卻對她說,“我想你現在需要喝杯酒放鬆一下,然後好好休息。”
蘇夕冉沒有多說話,獨自舉杯喝起來,幾乎是牛飲,只想讓那微量的酒精迅速通過喉嚨到達神經,也許這樣纔可以讓疲憊的神經得到喘息的機會,稍稍放鬆下來。
這一餐吃的極其緩慢,兩個人似乎都想利用這一點點時間來理清自己的思緒和感情,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們打起精神來面對,於是恨不得這片刻的寧靜長些再長些;這一餐很是沉默,男女主角都各懷心事,一個想着如何逃離,另一個想着要怎樣挽留。
蘇夕冉機械地往嘴裡填充食物,只覺得身體某個地方已經空了,任她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填滿。周峪琿接了一個電話,大概是余天打來的,他深情嚴肅,立刻進了書房。
她望着那背影,目光暗淡,站起身來去了露臺,夜漸漸深了,風有些涼,蘇夕冉抱着手臂,忽然覺得無助,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還能夠做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峪琿已經來到她的身後,將她的身體收進自己懷裡,像是一顆豆子被緊緊地包裹在豆莢中,蘇夕冉覺得自己彷彿一隻孱弱的藤蘿,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她笑容慘淡,“這個世界真瘋狂,真可笑,對不對?”
蘇夕冉覺得他手臂的力量又重了幾分,只聽周峪琿的聲音緩慢傳來,“剛纔是余天的電話,下午四川發生了7.8級的地震,翌珹和他的朋友正在臥龍,那裡離震中很近,現在前方通訊中斷,沒有人能夠聯繫到他,可以說是生死未卜。”
她的心重重一沉,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深刻地知道言語在這種時刻是最無力的東西,所以只是伸出手,掌心貼在他的手背上,乾燥卻冰涼。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依偎在一起,恍惚間讓人有種相依爲命的錯覺,可是蘇夕冉卻覺得有種叫做無力的物質悄然從身體深處蔓延出來,一點點泛上心頭。
周峪琿輕輕吻她,那感覺彷彿她是什麼絕世的珍寶,值得所有人膜拜,可以讓任何人將她捧在掌心,蘇夕冉心中的那種無力越來越深,而身邊的這個人卻彷彿帶着某種巨大的能量,讓她可以不去想那些紛亂複雜的現實,可以藉着身體的溫度將所有的事暫時遺忘。
她的手臂,無聲無息地攀在他的身上,讓兩人之間的縫隙更小,蘇夕冉不願再去想起什麼,只想躲進他的懷裡,放任自己這樣沉溺,她沒有留意天幕上是否有月亮,是否有星光,只記得那夜色如海一般暗沉,像是要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吞噬。
也許兩個人心中都壓抑了太多的東西,所以都格外急切地想用身體來證明一些什麼,彷彿只有身體的糾纏才能證明彼此的存在,才彼此覺得自己並不孤單。
蘇夕冉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一根小小的木柴,一點點被點燃,起初只是小小的火光,後來溫度越來越高,火勢越來越旺,足可以將一切化爲炙熱的岩漿。
身體的滿足之後卻是心中無盡的無助和恐慌,周峪琿已經沉沉睡去,可是手臂卻緊緊箍住她的腰,佔有的意味十足。蘇夕冉毫無睡意,眼前浮現的全是今天的所聽所見,她知道自己必須做一個決定,一個艱難而痛苦的決定。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覺得耳邊似乎有鐘擺的滴答,可記憶卻告訴她,那也許只是幻覺,思緒翻覆的結果她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掙扎着移開他的手臂,蘇夕冉在黑暗中坐起身來一件件穿衣服,動作十分緩慢,有沙啞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有一天,我會讓你迫不及待想要離開。”
她的手指停滯在半空,卻不敢看他的眼睛,聲音無比艱澀,“我想了很多,覺得很多事我沒有辦法用一句不必在乎就可以了斷,這件事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已經不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了,你的家人,我的……”
蘇夕冉覺得要把那兩個字說出口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如果一塊尖利的金屬劃過喉嚨,可是她還說了出來,“我的,我的母親……我們都沒有預料到居然會有這樣的關係,這樣的糾葛,不要說可以不用在乎,這件事是一個事實,一對父子跟一對母女實在算不得什麼佳話,它是你我身上永遠擦不掉的烙印,就算我們都忘了,總會有人記得,除非……除非你不再是我,而我不再是你。”
“這不是問題。”
周峪琿的聲音有點冷,“別人永遠不會成爲我們之間的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不做周峪琿,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沒有知道我們的地方生活,加拿大,美國,或者歐洲,只要你願意,我們明天就可以去。”
“你的事業,你的夢想,你的世界呢?你始終是你父親的兒子,就算你們之間有這樣那樣的隔閡和誤會血緣是不會改變的。我沒有理由讓你放棄一切,也沒有這個權利,從前我以爲,只要想要,只要你堅持,最後就一定會得到,所以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想要站在最高處,可是卻發現,原來我一直生活在別人的劇本里,心心念念想要到達的彼岸,居然是一個騙局。”
他披上睡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說過,別人的看法和意見對我來說不重要。”
蘇夕冉擡眼看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麼你呢?你真的不在乎她是我的母親嗎?你說過很多事你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諒,如果不是你父親這樣反對,你還會這樣堅定地說你不在乎嗎?”
周峪琿伸向她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最後只是哼了一聲,“你覺得我用這件事跟他作對?”
她沒有迴應他的問題,神色悽楚,聲音哀慼,“我知道我們是不可以的了,那兩個字你說過一次,我說過一次,所以,這一次,我們都不要說了,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周峪琿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棠棠,記得我在吳枝島說過什麼嗎,我說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不在乎我們在一起會不會被人討論一輩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你不在乎,可是我卻在乎。”
蘇夕冉把最後一個“你”字,吞進口中,舌尖乾澀疼痛,室內的空氣瞬間冷下來,他的手從她的肩頭無聲滑落,過了很久,周峪琿纔開口,語氣裡面有清晰的疼痛,“我知道了,你是不相信我,所以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信心,於是這樣輕易的放棄。”
他冷冷她,語帶譏誚,“或者,是你害怕跟我在一起會毀了你大好前途?“
她居然笑了一下,“就當是這樣吧。”
蘇夕冉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着門口走去,周峪琿在她身後開口,“你知不知道,很多事你一旦放棄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