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險境(一)

六四五團的前沿陣地上,遭到了當面美國軍隊強大的反擊,敵人的炮火象是大雨傾盆一樣撲天蓋地而來,王大虎緊急將六四四團調往南面的源昌裡與壽洞裡一線,以阻止美國人的反擊。雖然王大虎的反應十分迅速,但是畢竟由於二一五師的火力弱勢,公路兩邊的幾處陣地已然丟失。而這個時候,天空卻不作美,大雨的來臨,儘管以美國軍隊爲首的聯合國軍取得了很好的戰績,完全可以乘機再接再厲地向北推進,進佔春川以南的所有陣地,但是他們卻停了下來。對於美國人來說,沒有飛機與炮火的支援,他們的步兵寧願躺下來睡覺,也不願意以人的身軀去搏取最後的勝利。

實際上,老天爺對誰都是公平的,大雨不期而至,對於聯合國軍來說是雨,但是對於二一五師的指戰員們來說,卻是極好的戰機。在同等天氣因素的條件下,此時作戰的勝利再也無法單憑着武器與火力的多少了,而更多的卻是意志與拼搏的體現。

在大雨之中,二一五師的兩個團開始了艱難的反擊,爲了重新奪回被敵人佔領去的陣地,這兩個團的士兵們在團長的親自帶領之下,不顧惡劣的天氣,勇猛直前地衝出樹林,衝過稻田、衝過公路,幾乎無視着敵人陣地上“突突”的機槍掃射,從三面圍將過來,黑壓壓得令美國人覺得這人數比天上掉下來的水珠還要多,這些中國士兵的氣勢就好象是一羣鋼鐵打造的人一樣,還沒有等到這些志願軍戰士們衝到近前,他們便膽寒了起來,再也不顧大雨的滂沱,紛紛地退走,逃回他們上午出發的地點。但是,這些聯合國軍的長官們,卻又象是驅趕着羊羣的牧羊人,他們也有上峰師長、軍長的命令,不得不將這些退回來的士兵再一次趕向戰場。戰場上一片的血紅,便是如盆潑的大雨沖刷之下,泥土也未有絲毫的變色,這已然被炸彈、炮彈、子彈犁過多遍的土地,早已經被交戰雙方士兵們的鮮血所浸透,飽和的再也無法承受哪怕是多一滴的血水,於是這些血水滿處橫流着,從山崗之上流到公路之上,再從公路上匯聚一起流到路邊的排水溝中,流入不知名的小溪,流入不知名的小河,最後又統統地流入了北漢江。

陣地的爭奪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這一天裡,雙方就好象是在拉鋸一樣得拉了五六次,陣地也經過了五六次的易守,一直到天黑時分,大雨漸漸地小了起來,在二一五師的兩個團最後一次重新奪回陣地的時候,聯合國軍當先地停止了進攻,對於他們來說,雷打不動的休息時間終於是到了,他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回絕他們長官殘酷的命令。

聽到南面的槍炮之聲已然停歇,王大虎還有些不放心,一直到他聽到聯絡參謀從前沿陣地上帶回來敵人的確停止攻擊的消息之後,纔好象是一個一直踩在鋼絲的上行走的演員踏到了平地一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人也緊跟着放鬆地坐了下來。

張賢也跟王大虎一樣,一顆緊崩的心倏然的放了下來,其實在二一五師的這個臨時指揮室裡,所有的人都象是剛剛經歷了一場驚險的生死遊戲一樣,同時有一種放鬆感。

“呵呵,看來戰士們可以安穩地睡一個好覺了!”政委姚其剛有些幽默一樣地道:“老天爺要下雨,就是看到大家這些天太累了,所以想讓大家好好的休息一下!”

聽到政委這麼一說,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王大虎卻依然皺着眉頭,有些發澀地道:“老天爺今天這雨下得正是時候,只是到了明天可能豔陽高照了,敵人再發動進攻,我們可有得受了!”

被他如此一說,大家剛剛放鬆的心情一下子又崩緊了起來。

是呀!戰場之上向來是只知道今天,不知道明天;有的時候便是連身邊正在發生的事也稀裡糊塗的,一片得混沌。勝與負,榮與辱,生與死,往往只在一剎那。

“也不知道上面有什麼指示沒有?”張賢有意無意地說了一聲。

“是呀!”陸參謀也跟着道:“我們與上面已經有一天沒有聯絡上了!”

王大虎肅然了起來,這的確是一個令人擔心的問題。二一五師指揮部從古城裡南移到了衣巖裡以後,由於超出了無線電步話機的通迅範圍,與七十二軍軍部之間的聯絡只能靠着電報來進行,只是由於這一天的雷雨交加,便是連發送和接收電報都有了些影響,二一五師在上午和下午分別發送了兩次電報給七十二軍指揮部,但是這兩封電報都沒有迴音。其實想一想,志願軍的通訊系統本來就比較落後,天氣因素對很多的通訊器材的影響很大,便是師部與近在眼前的那兩個作戰團的聯絡也無法通過步話機來完成,在沒有拉線的情況之下,只能依靠最原始方法來進行聯絡,派出通訊員,往返於兩處之間。

“陸凡,你再去給軍部發一封聯絡電報!”王大虎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命令着陸凡。

“是!”陸凡答應着,轉身出了這間屋子,冒着還沒有完全停歇下來的雨跑向隔壁的屋子。

外面已經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而屋裡在馬燈的微光之下,張賢掃視着每一個人的臉,大家就都好象是約定了一樣,都在沉默着,彷彿想着心事。

王大虎的目光再一次與張賢相遇,他忍不住地問道:“於得水,你覺得我們明天應該怎麼打纔好呢?”

張賢愣了愣,原來王大虎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是在想這個問題,只是面對着這個問題,他根本就沒有作出思考,這個時候見問,也只能是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地告訴着他:“師長,我怎麼會知道呢?你說怎麼來打,大家就怎麼來打!”

王大虎有些失望,同樣地搖了搖頭:“阿水呀,你是從下面提拔上來的幹部,作戰經驗也是十分豐富的,而且鬼點子也多,我是希望你會有好的想法!明天天氣如果轉好的話,敵人一定會再次對我們進行反擊;我並不是害怕敵人,我只是想怎麼樣能夠在堅守陣地的同時,減少更大的傷亡!”他說着,又把目光從張賢的身上移開,對着屋裡的衆人道:“如今大家都暢所欲言,有什麼好的想法都可以講出來,集思廣益,衆人拾柴火焰高,呵呵,如果二一五師裡只靠我和政委、參謀長這幾個人想辦法,肯定是不行的!”

聽到師長如此得鼓勵,大家也紛紛發起言來,有的認爲只能死守,有的認爲應該撤出,有的認爲要連夜加強防禦工事;有的還提出來可以在當晚進行一次奇襲,先下手爲強,把當面的敵人消滅掉……,所有的提議看似都很有道理,但是仔細研究起來,卻又露洞百出;不過,看到大家都踊躍發言的樣子,這種熱情討論的氣氛很讓張賢有些感慨,王大虎的確是一位很令下屬喜歡的領導,並非象很多的領導那樣好爲人師,又沽名釣譽。

“於得水,大家都說了,這一次你也來說說你的看法!”王大虎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張賢。

張賢有些尷尬,實際上每一次對戰鬥的重要決策,王大虎都曾主動地向他徵詢過意見,這明明就是在擡舉他,如果他不發言,那便真得是辜負了師長的厚愛。可是想一想,自己的每一次建議並非會得到王大虎的採納,而且有的時候還會受到他的批評,比如說上一次他反對的二一五師快速南進。

看到張賢還有些猶豫不決,彷彿是不願意說出來一樣,邊上的姚政委也忍不住地鼓勵着:“於得水,你就說一說嘛,呵呵,就得多是說得不對,大家也不會吃了你!”

見到政委也在催促,張賢只得道:“我……我真得沒有什麼好主意!只是……”

“只是什麼?”看到張賢這樣得吞吞吐吐,王大虎經不住地追問着他!

“只是我想我們應該還是等一等上面的命令,看一看我們旁邊的友軍戰況如何!”

聽到張賢說出來的是這麼一句話,不僅是姚政委,便是王大虎也有些失望。

實際上,張賢心裡真正想要說的卻是撤退,面對着強大的敵人,他們二一五師根本就沒有勝算可言,呆在這裡只能是增加自身的傷亡;而他也知道,撤退的話說出來,一定會受到大家的非議,畢竟此時已經過了北漢江的部分並非只有他們這一個師,大家是配合作戰的,如果二一五師擅自撤退,至令其他的部隊遭受重大損失,當先的一點,王大虎的這個師長肯定是作不成的了。

“呵呵,你的這個話說了與不說都一樣!”姚其剛打趣地道:“我們的任務就是上面命令下來的,在沒有得到上面新的命令之前,我們必須要執行這個命令!”

“政委,我是說這麼一天多了,也許情況有了改變,上面會有新的命令過來呢!”張賢隨口爲自己作着辯解。

“要是有新命令,只怕早就來了!”王大虎悠悠地道,在他看來,熊卓然沒有給他回覆電報只能是兩種原因,其一是軍部也在行軍之中,在保持電波靜默,還沒有收到他的電報;其二,就算是收到了電報,因爲並沒有新的命令,也沒有什麼新的狀況,所以沒有必要再給二一五師覆電;有的時候,電波的頻率過多,也會引來敵人偵察機的注意,從而可能導致敵機的定點轟炸。

見到師長也這麼說,張賢只得閉上了嘴。

“熊軍長的電令!”陸凡參謀飛快地從旁邊的屋子裡跑過來,人還沒有進來,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在興奮的聲音之後,他也跟着一頭闖入,上身溼淋淋的還掛着雨水。

“哦?”王大虎先是一愣,繼而馬上從陸凡的手裡接過了這封電報,匆匆地看了一眼,眉頭再一次鎖了起來。

“又是什麼命令?”姚其剛經不住地問道。

王大虎沒有回答,而是隨手將這封電報遞給了他。

姚其剛接過了電報,湊到馬燈之下,細細地看着,衆人的目光也都齊齊地聚集到了他手中的那封電報紙上。良久,姚其剛這才把這封電報還給了王大虎,臉上卻是一片得凝重,再也沒有了剛纔的那種樂觀。

“是什麼命令呀?”張賢忍不住了,當先地問着。

王大虎並沒有回答,而是再一次拿着這封電報,在燈光下又看了一遍,這才收了起來,十分嚴肅地告訴着大家:“目前由於我們運輸工具缺少,糧彈接濟不上,而西線的美軍又已經東援過來,使我們想要繼續擴大攻勢的困難增加,爲此,志願軍司令部命令第五次戰役暫告結束!”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許多人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喜悅來,彷彿一件非常艱難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因爲大家都知道,戰役結束,也就是說大家可以撤退了。但是,張賢卻有着異樣的心情,他的臉上也跟着王大虎一樣,嚴肅了起來。他知道,電報上說得雖然輕鬆,第五次戰役暫告結束,而事實是,這也是承認了失敗。而這種失敗的後續如果處理不好,那就非常得危險,許多的部隊還在與敵人的交火接觸中,並不是想撤就可以撤得下來的,就像是如今的二一五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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