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結(三)

羅連長的話問出口的時候,會場裡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也許很多的人還要回味着這個羅連長的話意。

張賢的心不安了起來,不敢迴應着羅先民的目光,把頭轉向了窗外,透過一絲破開的木板,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雪花是越下越大了,這個屋子裡其實溫度卻是在上升,那個炭盆在這個時候越發得熱旺了起來,只是張賢還是覺得渾身發冷,尤其是這雙還穿着單膠鞋的雙腳,就好象已經不是自己的一樣,冷得都要麻木了。

“羅先民,你這是什麼想法?”董政委豁然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着這個第一營第二連的連長,罵道:“你還是不是黨員?你還有沒有一點階級感情?怎麼這種事都能夠想得出來?虧你還是一個連長?”

被政委罵得一個狗血噴頭,羅先民面紅耳赤了起來,卻又有些冤枉的樣子,辯解着:“我也只是這麼問一問,又沒有做;可是我們團裡卻已經有人這麼做了!”

張賢不由得把頭緊緊地低了下去,不敢擡頭看向對面的團領導。

“羅先民,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夏陽忍不住回過身來,不由得怒氣衝衝地罵着這個有些愣頭青的二連長。

“我……我沒有胡說八道!”羅先民一絲也不示弱,依然顯得很是委屈。

看着夏陽憤怒地這麼指責羅連長,董傑還以爲夏陽是有問題,這種事情是他做的,當下馬上把臉陰沉了下來,問道:“夏營長,難道你做了這種事?”

被董傑如此一問,反而將夏陽問得打了一個顫,連忙搖頭頭,神情很是不自然:“沒……我怎麼會做這種事?”

“既然你沒有做過,心虛什麼?”董傑再一次追問着。

一時之間,夏陽也不知道應該來如何回答了,只能囁嚅着站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我做的!”張賢豁然站了起來,在這一時刻,他知道與其讓營長來打圓場,還不如自己如實承認的好!

會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張賢,對這個剛剛提拔上來的連長不免有些異樣的感覺。

“你?”董傑愣了一下,追問着。

張賢慢慢地點了點頭,如實地說明着當時的情況:“當時的火很大,許多人都着了火,我們都在努地撲着大火。但是劉明身上的火太大了,根本就撲不滅了,他被火燒得痛苦萬分,往人羣裡亂撞,所以我就下令打了他一槍,讓他儘早結束痛苦!”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張賢的語氣十分得平緩,面無表情,彷彿是又回到了那個烈火熊熊的戰場之上,他的心被一種深深地愧疚而噬食着,眼睛已經紅成了一圈,可是卻又欲哭無淚。

會場裡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是經過那種烈火場面的人,當然也知道張賢所述的那種情況,實際上,那種情況在各營、各連裡也多有發生,此時被人說出來的時候,就彷彿剛剛還在眼前,剛剛纔落幕一樣得清晰。

這種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的時間,驀然被董政委的一聲尖刺的厲喝所打斷:“於得水,你還是不是人?怎麼能夠對自己的同志下令開槍呢?”

張賢低下頭去,他無話可說,他也知道在這種場合之下,說什麼話都不足以爲自己辯解,反而會越描越黑,還不如這樣老老實實地挨一頓領導的批評好。

“你這是反動軍閥的作風,你這是自私自利的作風!你這就是在犯罪!”董傑已然給他定了一個性。

“阿水也是迫不得已!”猛地,夏陽再一次站了出來,爲於得水辯護着。

“你還要替他說話?”也許是被夏陽如此的頂撞,感到有些難堪,董傑馬上又把話語的矛頭對準了夏陽:“你這個營長也當得不合格,怎麼可以縱容一個連長如此膽大妄爲,是誰給他的權力?是誰在坦護他?這麼大的事你這個營長怎麼一點也沒有上報呢?你還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同志們嗎?”

被董政委劈頭蓋臉得這麼一頓臭罵,夏陽就如同是啞巴吃了黃蓮,想再說些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張義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得難看,對於董傑政委這種抓住把柄便馬上上崗上線的作法感到有些討厭,但是身邊團長,卻又不便與跟政委對着幹,看着張賢和夏陽被批得體無完膚,如果他再不說話的話,可能這兩個人就真得會被處理了。當下,他輕咳了一聲,示意着夏陽和張賢坐下去,這才道:“剛纔政委說得不錯,戰場上我們對待敵人不能手軟,但是對待我們的同志,必須要愛護嘉。我想,在當時的情況之下,於得水同志下令開槍也是有不得已的初衷的。”他說着,看了看身邊的董傑,此時董政委對於張義爲於得水的辯解已經有些不滿了起來,但是團長畢竟說出話來還是有些份量的,也只好耐下心來聽:“我想,於得水同志下令開槍也不能說不對,如果讓劉明把火帶到人羣中間去,只怕我們犧牲、受傷的同志還要更多,這一點剛纔我也說過了,很多的人都是被二次燒傷和燒死的。另外,剛纔於得水同志也說過了,他主要還是爲了輕減着火人的痛苦,我們誰也沒有被汽油彈打中過,否則也不可能會坐到這裡來開會;但是,大家又都看到了、體會到了那種被汽油彈打中的慘境,與其被大火活活燒死,讓我們的同志忍受煎熬,還不如讓他們少受一些痛苦!”

“張團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董傑不由得拍案而起,對於張義這種明顯得坦護十分得不滿起來。

“我只是就事論事!”張義也毫不示弱地回答着,他對於董傑之所以尊重,主要原因還是因爲他的年歲和資歷要比自己老,但是他也有他的底線,夏陽和於得水就是他的底線,一個是他必須要倚仗的大哥,一個是他信任的朋友,這兩個人就是他在六四三團裡的左膀和右臂,缺一不可。

“我看這件事還是會後再討論!”曹爽連忙起身來和着稀泥,同時告誡着兩個人:“今天我們開的是總結會,不是批評會!”

但是,董傑卻並不罷休,十分不快地批評着:“張義,雖然你是團長,我也知道你對夏陽和於得水很是偏袒,但是今天你也太過於偏袒了。對自己的同志開槍,這是一個原則性錯誤,如果今天你不把這件事作出嚴肅地處理,那麼,我只能召開黨組織會議,在黨內來進行處理了。”

“你想怎麼來處理呢?”張義強壓着自己心頭的怒火,問着董傑。

董傑看了下張賢和夏陽,稍微想了一下,道:“於得水不適合當連長,必須要撤下來;夏陽也必須要寫出深刻的檢討,黨內警告處分!”

張義眨了下眼睛,冷哼一聲,道:“那麼,你也把我這個團長撤掉好了!”

“你……”董傑被張義的這句話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到底他也只是和張義平級的關係,雖然說在團內他是黨支部書記,但是涉及到團裡的升降,那還要軍長說了算,他也根本沒有那個權力。張義的這話,無疑是將自己掛在了那裡。

一時之間,這個團裡的總結會變成了團長與政委的吵架會,整個會場都僵持到了這裡,沒有一個人敢再說話。

“我接受各種處分!”張賢再一次站了起來,卻是朗聲的回答着。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這個第一連的新連長,便是剛纔還有些幸災樂禍一樣看熱鬧的羅連長,在這個時候也有些後悔了起來。

張賢眼睛依然是紅紅的,卻露出了一聲慘淡地笑來,對着董傑和張義道:“政委、團長,你們兩個也都不要爭了,是我的過錯,我接受批評。其實這場仗打成這樣,我這個做連長的真得心有慚愧,那麼多好戰士們都犧牲了,那麼多的好同志都沒回來,可是我還活着,還能夠回來,想一想那一張張熟悉而鮮活的面孔,我真得覺得太有愧了,真得沒有面目回國去見他們的親人!”他說得如此誠懇,讓這個會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倍受感染。

曹爽站了起來,不由得悠悠地道:“於得水,你們連是傷亡最少的,你都這麼說,那麼,別人還有什麼面目坐在這裡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馬上令會場上所有的人都慚愧萬分,便是剛纔還不依不饒的董傑,也有些黯然了起來。

※※※

門忽然“砰”地一聲被撞開來,只見熊三娃和賀強帶着幾名戰士出現在了門口,熊三娃一頭的雪花,一進門便大聲喊着:“報告!”實際上,他這已經是先斬後奏了,照理說應該先在門外喊這麼一聲後,等到屋裡的領導允許之後,才能進來的。

“熊三娃?”張義和董傑都不由得一愣。

“有什麼事?”曹爽擰着眉頭問道。

熊三娃看了看此時還站在會場上的張賢,忽然拍着自己的胸膛,大聲地道:“是我開槍打死的劉明,跟我們連長沒有關係,你們要處分就處分我!”完全是一付敢作敢當的樣子。

董傑和張義又是一怔,透過門口處人羣的縫隙,張義看到宋鐵蛋的身影一晃而過,他馬上明白過來,這一定是與宋鐵蛋有關係。

張義猜得並不錯,宋鐵蛋一直守在會場之外,對於會場中的情況也聽得一清二楚,這個時候正好熊三娃和賀強帶着人從這邊經過,於是隨口向宋鐵蛋詢問裡面開會的情況,宋鐵蛋也沒有隱瞞,說起了剛剛正在討論的於得水命令開槍打自己同志的事,於是也就很自然地發生了熊三娃闖進會場來的事。

夏陽和張賢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來,不等張賢開口,夏陽已經喝令了起來:“熊三娃,你亂彈什麼琴?這裡沒有你什麼事,快走!快走!”實際上,這也是夏陽的一種保護,生怕再把熊三娃了捲了進來。

張賢也暗自生氣,這個熊三娃真得是沒事找事橫插這麼一槓子,雖然明知道他這是爲自己好,但是這種方式卻只能事得其反,到頭來把他也要搭進來。

“熊三娃,這裡可是會場,說話不興信口開河的!”曹爽也在警告着這個小排長。

“我說得都是真話,哪裡來的信口開河?”熊三娃卻是鐵定了心,要爲張賢頂罪。

董傑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來,他知道這個熊三娃是軍政委熊卓然的兒子,如果這件事真得也有他的份,卻又有些不好辦了起來。

“呵呵!好熱鬧呀!”忽然,門外又傳來了一個聲音,當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張義、董傑和曹爽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迎向門口,他們馬上知道是誰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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