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下了一夜的雪,地面上積着的雪足有半尺深。二混子穿好衣裳,下了炕,走到竈間,拉開了房門上的木頭門閂。門外的雪太厚,推開房門的時候,房門與門外的雪發生了磨擦,發出了咯吱吱的響聲。二混子走出屋子,站在門口,擡頭朝天上望上去。天兒格外晴朗,一絲雲彩也沒有,陽光燦爛。二混子頓時就覺得心裡頭那是格外豁亮!
二混子走到稻草垛旁,正待伸出手到稻草垛上去拽草捆子的時候,忽然發現那草垛子的邊緣有一行挺大的腳窩兒!他心裡陡然一驚,正待他把眼光順着那腳窩看過去,早從那草垛後邊倏然閃出一條黑影兒!二混子嚇得是魂飛魄散,轉身欲逃,那哪還逃得了!早被那黑影兒一手攔腰抱住,嘴也被那黑影兒的另一隻手捂了個嚴嚴實實!
那人也不說話,就象抱着個孩子似地把二混子抱到了草垛後頭,按在了草垛上。二混子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啥人!正是上一回用長竿子把他從正街派出所牆外的排水管子上捅下來的那個雜貨店的劉掌櫃!那個日本人島田!可這一回,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二混子眼睛瞪得老大,正欲開口說話,早就被島田伸出一隻手攔住!島田把手一擺,讓二混子跟着他走!
二混子知道這些個日本人是咋個事兒,那要是不聽他們的--那咋可能哪!走是必須的了!但二混想跟屋子裡的瞎熊和小猴子說一聲兒,打聲招呼!他探出頭去想朝屋子裡看一看,可看不着,視線被稻草垛擋住了!島田伸手拽了他一把。走吧,熊哥和猴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二混子感到,這一次,劉掌櫃不再象前幾次與他相見時那麼友好溫和,儘管先前那幾次劉掌櫃也有點兒陰森森的,讓人不太好琢磨,但就是那次劉掌櫃用木頭竿子把他從排水管子上捅下來的時候,他的感覺也要比這時的感覺好得多。
走出了一條街,島田和二混子在一臺吉普車前面停了下來。島田讓二混子上了車,也不說話,從車後排座位下掏出一條繩子,上手就把二混子捆了起來。二混子大驚,嘴上早已控制不住。劉掌櫃!你這是幹啥?島田也不說話,捆完了,又把他捆到了後排座位上,嘴也塞上了,再蒙上眼睛。車開了一會兒,到了個地兒,那島田還不說話,把二混子從座位上解下來,拽着他的胳膊就走。二混子覺得是進了一棟房子,又走幾步,他聽到劉掌櫃開門鎖的聲音,開門的聲音,兩個人又進到了一個屋子裡。奇怪!二混子覺得一股子寒氣撲面而來!屋子裡出奇的寒冷!比在大野地還要冷!是那種陰森的,侵入骨髓的冷!
到得這時,二混子心裡已然明白,今兒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二混子被揭去了矇眼布。
首先映進他眼簾的是雪白的牆壁!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再接下來看到的情景,簡直容不得二混子不瑟瑟發抖!昏黃的燈光下,二混子看到地當間兒擺着一張鐵牀,牀上面顯然停着一個人!一個用白布整個兒蒙着的人!二混子平生並沒有到過醫院的太平間,但卻是知道醫院裡有着那麼一個叫做太平間的地兒,那是一個專門停放死人的地兒!那白布蒙着的應該就是一個死人啦!二混子瑟縮了一下子,看了劉掌櫃一眼。劉掌櫃也不說話,臉上極其平靜。二混子覺得,這時的劉掌櫃,臉上的神情有點兒冷酷。
劉掌櫃一步跨到牀跟前,一伸手就把那屍體上面的白布揭開來--牀上停放着的是謝大彪!
二混子本能地朝後躲閃了一步。
牀上的謝大彪,面容平靜,青灰慘白,看上去,同房間裡的陰森寒冷極其協調。二混子意識到,這時的他,臉上大概是一點兒血色也沒有,是不是就跟躺在牀上,已經死去的謝大彪十分相象也未可知!
你看這是誰?島田看着牀上的謝大彪,問道。到了這時,二混子就是害怕,那也得硬挺着!
二混子雖說長得小,看上去有些個猥瑣,但人世上的事兒,那也經歷得老了去了!二混子硬挺着朝前走上一步,把眼光停在謝大彪的臉上良久,輕輕地搖了搖頭!誒?這個人是誰?二混子問道,俺以前還真真兒沒有見過!島田把眼光牢牢地盯住二混子,說道!你可要看好嘍!你要是不說實話,那可就怪不得我了!你再好好看看!俺真不認識,那要是認識,俺還瞞着劉掌櫃幹啥!劉掌櫃對俺那麼好,給俺買新衣裳,還讓俺洗澡兒--。少扯那些沒用的!島田突然之間就翻了臉了,一聲斷喝,早把個二混子嚇得不行不行的了!島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二混子的棉襖領子,把二混子朝謝大彪的面部摁過去!二混子趔趄了一下子,差點兒撲在謝大彪的屍體上。劉掌櫃,俺真不認識這個人!那你憑啥說俺認識他哪!
島田不由分說,一下子就把二混子的頭朝謝大彪的頭部摁過去!二混子掙扎了一下子,腦袋撞在了謝大彪的下巴上!二混子有點兒急了,拼力掙扎起來。島田手下一滑,竟然讓二混子掙脫了!二混子雖說長得小,但那可也是一男兒!他回過身來,朝着島田就吐了一口!這一口正吐在了島田的腮幫子上!島田象牛一樣“哞”地叫了一聲,再次抓住二混子的脖子,早把二混子的頭向牀幫子上撞過去!只聽得“嗵”的一聲,二混子的頭撞在了鐵管子牀頭上,那腦門子一下子流出了血來!二混子回過身來,一伸腿就朝島田的下身踢了過去!
島田側身躲過,伸手就是一拳!這一拳正搗在二混子的臉上,二混子的鼻子立時就躥出血來!島田接着又是一腳!二混子長得實在太小,整個人都被島田踢得悠了起來,身子撞到了牆上,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島田震怒,象瘋一樣衝過去,沒命地朝躺在地上的二混子猛踹!二混子已經就昏死過去,島田的腳還沒有停。
日本人本來對二混子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可是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無論是西田還是島田都有一種被啥人耍弄了的感覺!他們從二混子口中所得到的東西,真真兒是任啥有用的也沒有!他們的良苦用心就那麼白白浪費了!二混子長得很瘦很小很單薄,那簡直就是太不起眼兒的一個人啦!我們!大日本關東軍的一幫子特務,竟然讓這麼一個說小孩兒不是小孩兒,說侏儒不是侏儒的人給戲弄了這麼長的時間,真是豈有此理!混蛋!被人耍弄,被人愚弄的怒氣早就在西田和島田的心中升騰!島田早就想把這麼一個任啥也不是的人踹個稀巴爛了!按照中國東北這旮噠的話說,那可真真兒就是恨得牙根兒癢癢!
人們發現二混子屍體的時候是在當天的下晌兒。一個到自個兒家裡的小葦塘割葦子的人在河山城邊兒一片稻田的排水溝裡看到的,報了案。瞎熊和小猴子趕到那排水溝的時候,看到的二混子已經就沒有了人的模樣,下巴骨已經被踹碎了,胸部塌陷,渾身的泥土和血水混到了一處,早已凍得跟他躺着的大地一樣梆梆硬了!
再過幾天就是大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