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城府有多深,
我愛的有多蠢是我太笨,
還是太認真幻想和你過一生。
——《城府》
【林得鹿】
籃球比賽結束的下午熱氣還沒散去,汗流在身上黏膩沉悶, 林得鹿站在洗手池前, 前面的領導講話模糊成了背景音, 他痛快地拿水沖涼, 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轉過身, 女孩有點眼熟。
“還真是你啊。”
他想起來了,女孩叫李詩穎,跟他和周溪是初中同班同學, 關係——並不算好。
懶懶擡起眼皮嗯了句,就當打過招呼。他拿起放在洗手池旁邊的礦泉水, 影子被下午正熱的太陽拉長。
李詩穎叫住他, “喂, 就這樣啊?初中三年同學,你見面就這態度?不怕我難過嗎?”
他蹙起眉頭, 反問道:“我跟你很熟嗎?”
“你——!”李詩穎話被堵住喉嚨口,後面的句子說不出來,“你果然跟周溪一樣做作又愛假清高。”
李詩穎跟周溪是好朋友,但初二那年兩人的友誼因爲李詩穎對周溪的嫉妒決裂。後來流言四起,所有人都知道周溪的秘密, 甚至添油加醋給她編排一個又一個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那段時間, 她默然被班級排擠在外, 所有人把她當做透明人, 看見也作沒看見。
生活就像泥潭, 掙脫不開無路可逃,就算陽光照在身上也是冷的。
初中的最後兩年裡, 林得鹿與周溪相依爲命,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
可現在……林得鹿攥緊礦泉水瓶,江姜、顏琅琅……人太多了。
“你是想問我周溪嗎?”他淡了剛纔不耐煩的情緒,轉身挑了塊陰涼地,“不然怎麼想跟我搭話?”
“嗤——”提起周溪,李詩穎滿臉不屑,“真不明白你們男生一個個話裡三句離不開那個神經病爲什麼。再怎麼心心念念人家也不可能看你一眼。”
林得鹿有個比周溪更黑暗的秘密,他誰都不敢說,卻被李詩穎輕而易舉在陽光底下戳破。他偏過臉當做沒聽懂,“又犯病了。”
“周溪現在很好,你也別去繼續打擾她。她在學校有很多好朋友,換一個環境對她而言是好不容易新的開始。”林得鹿站在陰涼地裡看李詩穎,看她因爲憤怒逐漸扭曲的臉龐,看她不斷反問憑什麼憑什麼。
李詩穎嫉妒周溪漂亮,嫉妒她渾然天成不慌不忙的氣質,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生活給她挖一個那麼大的坑,她還能優雅生活。
“這不公平。”灰頭土臉,自閉內向纔是周溪該有的狀態啊,她不心虛嗎?她跟人交朋友的時候不怕秘密被人戳穿嗎?
“這不公平!”
林得鹿從陰影底下走出來,太陽拉長他的影子,前面校領導的講話結束,嘩啦啦全是熱烈如潮的掌聲,他從她的身邊經過,偏頭笑道:“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公平。”
第二天上午學校貼吧/炸/開了鍋,前桌男生忍不住轉頭問他,“林得鹿,你知道了嗎?”
“什麼?”
“就周溪……”他提起她的名字特意壓低音量,黑框眼鏡後面的眼珠心虛且多餘地往旁邊看一眼,“她是同。”
“哦——是嗎?”林得鹿扶了把眼鏡框,翻開英語練習冊的新一頁,答案顯而易見,他沒忍住笑,嘴角往上一挑,輕輕答道:“我也剛知道呢。”
中中午放學照常一個人回家。林得鹿沒着急走,等教室裡麪人散光以後,從桌洞裡面掏出手機,給周溪編輯了條短信。
【被拋棄了也沒關係,我還在你身邊。】
然而事情的反轉也就一個下午。
班主任浪費一節課講了通大道理,誰需要她的寬容?誰需要她的理解?周溪有他不就夠了。
愛不起愛不了愛無能,沒有關係,他從不介意單方面的付出。只要周溪有他就夠了。
他們都是被家庭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相互依存相互取暖,周溪只有他,他也只有周溪了。
更好笑的是江姜,下午放學叫住他,跟在他的後面不停問周溪住哪。
林得鹿冷着臉說了好幾次不知道。
她還是不依不饒,“不可能的,周溪說你們是鄰居,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周溪住哪。”
“你自己找不到人問我要?”
“不是,林得鹿。”江姜掩不住臉上的關切,她越是如此,林得鹿越是厭惡,“我聯繫過周溪,但她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不會來找你的。”
天空難過得破了個洞,不斷往外冒出鮮紅的血,弄髒了雲做的棉花,滴滴答答淌下亂七八糟的形狀。林得鹿的影子被拉在地上不斷拖長,像奧特曼打不過的可怕怪獸。
斑斕一切的荒謬夢境,比顏色鮮豔的毒蛇還讓人脊椎發涼。
林得鹿笑:“你對周溪關心過頭了吧?”
“我只是從朋友角度……”
“你喜歡她?”
“不不不。”江姜連忙否認,林得鹿沒聽她繼續講下去,單單開口嘖了句,充滿高高在上的憐憫,“但周溪她——喜歡你啊。”
眼前的女孩石化愣住,林得鹿笑容越發擴大,拉緊書包帶邁開步子往前走。
怪獸摧毀了整個世界,於是世界就是他的。
放學回來林得鹿被江姜耽誤一段時間,再輾轉到菜市場去買菜,因爲時間不多他又不想周溪等得太久,所以大部分買的都是熟食。
飯菜剛好,他便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電話過去。
但一陣忙音以後還是沒有人接,林得鹿皺眉,天越來越暗,他忽然想起以前周溪心情不好經常去的樓頂天台。
那裡一般沒什麼人,從小時候開始就成爲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站在樓頂能夠攬闊整個城市風光,大人都在忙着工作忙生活,沒人會注意到這些微不足道的瑣碎。
他爬上去,在門的後面看到顏琅琅。
周溪埋在膝蓋上哭,顏琅琅拍在她的肩膀,側顏的弧度融在夕陽光裡。
很漂亮,讓人覺得所謂的罪與罰在她面前都會得到原諒。
唯獨他,還在泥潭裡面越陷越深,直至觸到地獄。
林得鹿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他從頂樓一直往下走,走到一樓,看天色變黑變沉,樓道街邊燈都壞掉。
他藏匿在黑暗之中,看到顏琅琅捻開手機屏幕摸着牆壁往下爬。
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顏琅琅——”
“都說了這跟你們沒有關係。”
顏琅琅從樓梯上下來,“什麼意思?”
遠處有兩三個維修工人搬了張竹梯過來,邊聊邊工作,“這天氣一熱,路燈就愛出問題。”
“還不是夏天用電多,才五月就有家庭開空調的。”
“不是大城市裡有人開始用太陽能路燈嗎?也不知道這裡什麼時候會換。”
“唉,這裡就個小城鎮,你說其他的吧。”
底下兩個扶住□□,另外一個往上爬,他不知道做了什麼,轉了幾下電燈泡就亮起來。
三人依舊東聊西扯,燈光打在林得鹿的腳邊,一小片微弱的亮。
顏琅琅不理解林得鹿的莫名其妙,“周溪跟你是好朋友,她被人傷害難道你不生氣”
林得鹿偏頭冷笑,“你懂什麼?”
顏琅琅不喜歡林得鹿這樣的態度,像周溪是他的私有物品,可他從來不做任何表示,聊了幾句得到的全是模棱兩可的回答,顏琅琅忍不住加重自己的語氣,“我是不懂,我不懂作爲周溪的好朋友你一再強調跟我們沒有關係那她跟你呢?除了朋友除了鄰居,她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顏琅琅!周溪有我她就夠了,她不需要別人。”
少年人始終衝動,就算掩藏得再好三言兩語也會被激得不顧後果。
燈影飄到顏琅琅腳下,她楞了一下,臉龐在微弱的光源中隱隱透出一個形狀,“你說什麼?”
林得鹿轉過頭,臉藏在黑暗裡面。
不需要回答,顏琅琅其實也懂了,她迫使林得鹿面向自己,努力讓自己雲淡風輕,“所以你喜歡周溪”
“所以今天上午,周溪在學校被人發帖的事情其實你早就知道”
沒有迴應。
顏琅琅往後退一步,點了點頭,“這樣啊。”
她抹了把眼眶,笑聲裡透着溼意,“周溪說我不瞭解你,看來還真是這樣。”
“林得鹿,你真讓我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