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的思念是那麼痛,
痛到回憶根本不敢觸碰,
歲月帶不走痛是習慣了痛,
你有恃無恐。
——《七秒鐘的記憶》
周溪說她把顏琅琅的電話號碼給了林叔叔, 等人來學校的時候自然會跟她聯繫。
“所謂擒/賊先擒王, 拿下林叔叔也算成功三分之一。”
顏琅琅沒去問她怎麼只成功三分之一, 另外的三分之二又怎麼算。
四個人散得很快, 楊青想留下來陪顏琅琅, 卻被李月寒扯住衣領強制離開,偌大的四人卡座一下就剩顏琅琅一個,她東西還沒喝完, 口袋裡的手機先開始震動。
梧市本地的未知號碼。
顏琅琅沒接,起身推開奶茶店的玻璃門, 天空飄了一塊雲過來, 顏琅琅想想還是咬牙把口罩墨鏡捏在手上, 走到校園門口一個正在打電話的男人面前,震動聲被切斷, 顏琅琅按下拒接鍵。
男人頓了一會兒,誒了句,顏琅琅說:“叔叔,您別再打,我在這兒呢!是周溪把我電話號碼發給您的吧?”
男人看了眼顏琅琅, 很快面上展開笑:“同學你好, 我是過來幫林得鹿幫忙拿他的書的, 你能說一下他的座位在哪嗎?”
男人身形並不高大, 目測一米七左右, 穿着最普通的灰白條紋襯衫,下面一條卡其色的褲子和黑色皮鞋, 鼻子嘴巴長得好,依稀能從林得鹿身上的幾分動作神態中窺探到他年輕的模樣。
顏琅琅沒着急指路,先問林偉國,“叔叔,您之前有來過我們學校嗎?”
林偉國搖了搖頭,“因爲工作原因,所以前幾次的家長會都請假沒能來。”
琅琅反手把墨鏡口罩塞到書包兩邊的袋子裡,徹底坦露出漁夫帽下一張素淨白皙的臉,“叔叔,我們學校特別大還特別繞,而且現在高考清場也不好亂走,乾脆我帶您進去好了,也省去您兜兜轉轉的時間。”
“會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呢?”
顏琅琅:“不耽誤不耽誤,剛好我跟林得鹿是前後桌同學,幫您就是幫他嘛!”
黑黃相交的警戒線從大門開始拉,剩下一截掉在地上,六月初算不上真正的熱,偶爾幾個高三生從食堂後面的實驗樓冒出來,躲在教學樓的牆底下的陰影裡喝飲料瞎聊天。
吳楠中學便是這點好,學生心理素質特別強,面對高考也抱着無所謂的態度,上不了一本讀二本,讀不了二本就念職高,人生不管怎麼走都是要走的。
把最難熬的日子熬過去,剩下應該就沒什麼了吧。
顏琅琅始終怕曬,帶着林偉國繞着樹蔭兜了學校一圈,等站在教學樓的走廊裡面,林偉國接過顏琅琅遞過來的面紙擦汗,望着能從大門口直接過來的水泥路,他忍不住問道:“同學,你剛纔爲什麼不直接帶我過來呢?這樣不是可以更快到教學樓。”
剛擦過的汗又流下來,饒是腦袋悶成桑拿房,顏琅琅也沒摘下漁夫帽,她後怕地看了眼陽光,聲音慼慼,“叔叔,直接從大門無遮無攔地走過來,您一準得曬掉一層皮,搞不好暑氣上身更難受。我帶您走的可都是陰涼地,曬不到太陽。”
林偉國:“……”他現在後背一身汗好像也沒好哪去。
從早上就沒看到林得鹿,顏琅琅走到教室裡面取下漁夫帽,打開教室後門天花板的吊扇,林偉國在收拾林得鹿的課桌,練習卷還有課外書,零零散散就裝滿一個紙箱。
顏琅琅坐在楊青的位子上問,“叔叔,怎麼不是林得鹿自己來呢?”
“他媽媽今天回國,他去機場接她。”
顏琅琅的親戚裡面也有人離婚,同牀共枕的夫妻鬧過一場成仇人,雞零狗碎孩子和錢,什麼都能成爲見面再度吵起來的理由。
林偉國說起前妻心平氣和,像聊一個許久未見的好友,“他媽媽每年都要從國外回來住一段時間,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很多習慣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改變的。”
他看了眼顏琅琅,“同學,你跟得鹿前後桌,他在學校怎麼樣?這孩子從小就不喜歡跟人親近,他媽媽跟我離婚以後性格就更加冷淡。”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不好意思地衝顏琅琅笑了笑,“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們的家庭情況吧?”
顏琅琅擺手否定,“沒有沒有,我知道,周溪有跟我提過一次。這也沒什麼,現在離婚跟結婚一樣普遍,我們班四十五個人裡面加上林得鹿就有三個父母離婚,年段其他班也差不多。這沒什麼。”
林偉國笑:“得鹿要像你這樣豁達就好了,這孩子心思重,很多問題看不開就鑽牛角尖。”他撫平林得鹿一本書上的褶皺,透過上面的英文字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自顧自地笑了下,“跟他媽媽一樣。”
操場上的清潔工推着垃圾車往綠皮垃圾桶那裡走,從三樓往下看,只看見一個黃豆大的身影移動,皮膚被曬成古銅色,風吹樹葉打起卷,三樓高的樹,晃動的葉片擋住顏琅琅的視線。
她側頭想,從前還不知道楊青的座位那麼舒服。
蟬鳴的叫聲隱約傳來,聽不真切。顏琅琅想起過完高考就要到端午,過完端午就即將期末,他們得在期末之前填交文理分科表。
“叔叔,你知道林得鹿讀文還是讀理嗎?”
林偉國裝完林得鹿桌洞裡的最後一本書,從口袋裡掏出顏琅琅給的那張紙胡亂擦了兩把汗,“怎麼了?”
他也就隨口一問,沒成想小女孩結結巴巴先紅了臉,兩邊綠蔭籠罩,藍得發亮的天空從樹葉縫隙中漏出光來。
“就……就同學關心一下,沒什麼意思的。”她彆扭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肩膀塌下去,破罐子破摔地閉上眼睛,“算了,我對您兒子是有什麼意思。但他對我吧……”咬咬牙語氣肯定,“是真沒什麼意思!”
林偉國被小姑娘的率性感染,嗓子眼裡沒藏住笑:“你那麼可愛,是我兒子沒長眼。”
“可以理解。”顏琅琅睜開眼睛,“他不是近視嗎?”
“所以叔叔,林得鹿到底選文選理啊?”
林偉國抱着紙箱跟顏琅琅下樓,說話的聲音模糊在教室後面,“我上次聽他說過一嘴,好像是要選文。”
此刻在家的林得鹿忽然打了個噴嚏,趙玲笑着對他說,“哪個小姑娘現在在想你啊?”
桌上最後一道菜布好,四菜一湯的家常飯,出發回國的前一天晚上,趙玲就打電話給兒子要吃什麼,他不念店名念菜名,道道都是小時候常吃的幾樣。
趙玲在異國他鄉眼眶溼潤,連連應了幾句好。
她視線晃到桌上,紅燒魚有點焦了,尾巴裹了團黑,等下大概不能吃得夾掉。哦對,炒上海青還不知道有沒有放鹽,等下味道淡了可就不好。
剛剛打了句玩笑話也沒能舒緩趙玲的緊張,放下手中最後一道菜,她忍不住開口解釋:“在國外太久沒開火了,手生,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媽做到怎麼可能不好吃”林得鹿笑,“等下爸回來可就有口福了。”
他想到什麼,從沙發幾步走到玄關,蹲下身子換鞋繫鞋帶,“媽,我去叫周溪一塊上來。”
“也好,你爸中午不回來吃,我們兩個也吃不完那麼多。”
林得鹿繫鞋帶的動作像網絡電視劇被忽然按下的暫停鍵,他停頓幾秒綁好最後一個結,動作慢放站起,“怎麼又不回來吃了”
“他同事請客……”
林得鹿攥緊鞋櫃角,骨節泛白,好半晌才鬆開哦了句,“知道了,我去找周溪。”
少年長大開始有了成人的框架形狀,知道話往肚裡藏,情緒除了剛開始不小心的透露半分,很快沉澱淡化下來。
他藏得很好,雲淡風清毫不在意。
周溪住在他家樓下,林得鹿敲了幾下門,很快被人從裡面拉開。
林得鹿:“我媽今天回來,你來我家吃飯吧。”
周溪沒回答,先轉頭看了眼客廳裡面,林得鹿順着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一條灰色毛毯從沙發上掉下一截。
“噓——”周溪食指放在嘴脣上,“小聲點,江姜睡着了。”
“她……在你家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