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綸巾笑談間,
千軍萬馬我無懈,
僞面君子三尺劍,
狼火烽煙我敷衍。
——《三國殺》
旱冰場半露天,牆壁從中間豁開一道口子,拉大延伸,能看到外面的露天廣場和一側正在下綿綿雨的天空。
不少雨滴掉進室內場地,薄灰地板鑲嵌了一顆顆的水珠子。
顏琅琅拎住另外一隻旱冰鞋的手有些酸了,風吹到身上從腳底先涼,楊青持着鋼管擋在她面前,不管怎麼說從來都沒打過架,裝模作樣也膽戰心驚出一身冷汗來。
被濤子甩在地上的小女孩爬起來脫掉旱冰鞋,跟顏琅琅一樣一手抓一個,不管最後結局怎樣,反正打架沒再怕的。
力量懸殊之下,濤子那夥人先回過神來,呵呵幾聲濁笑,像貓捉老鼠,有趣是在過程,他們問那個單隻花臂的男人,“江哥,沒關係吧?”
顏琅琅快人一步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剛要解鎖播出號碼,濤子旁邊一雞冠黃毛的體育生手疾眼快搶過她正在按鍵的手機,砰叱一聲砸在地上,連蹦帶跳,手機飛出好幾米遠。
被叫做江哥的男人掀開眼皮懶懶點菸,“元旦快放寒假了,不好好在家裡複習跑出來玩的應該都不是什麼好學生吧?”
他無所謂,“反正下雨天也沒生意,別弄髒了我的地方就行。”
話音剛落,濤子反手一個巴掌就要往周溪臉上甩,周溪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濤子一下抓住她的胳膊,左右掙扎不開,耳朵先聽到一陣嗡嗡響。
臉頰火熱,鐵鏽味在嘴巴里散開。
顏琅琅頭一次見這陣仗,身子被嚇了一抖,但很快鎮定下來,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的魚死網破都比周溪一個人單打獨鬥來得強。
她把手中最後一隻旱冰鞋往濤子腿上砸,但位置沒對,旱冰鞋摔在他的腳下。
濤子被激怒,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別以爲我不敢揍你。”
其他體育生三三兩兩上前,有人輕而易舉奪下楊青手中的鐵管,有人抓住顏琅琅的頭髮,再一腳踢在她的膝蓋骨上,迫使她以一種怪異且彆扭的姿勢跪在地上。
“你很清高啊。”雞冠頭對她說,“長那麼好看還出來亂跑,出事也是你活該。”
那個學顏琅琅把旱冰鞋當做武器的女孩拎起一隻鞋往一個人的肩上砸,對方吃痛不過,搶過她另外一隻旱冰鞋,要往她的身上摔。
楊青在跟另外一個男生混打,一米七的個子能頂一些用,至少拳頭砸在身上是實打實的痛,然而她說出口的話卻軟弱無力,“你們放開琅琅,你們快點放開她們。”
她現在連自己都保護不住,哪來資本跟別人談條件。
場面混亂,塵嚷喧囂,一個纖細瘦長的身影從電梯出來,走到旱冰場的櫃檯旁邊,眉頭輕蹙,開口喊了聲,“哥。”
場面好似正在播放的網絡電視被人按了暫停鍵,江哥皺眉轉頭,把沒抽完的菸頭扔在地上,“你來幹什麼?”
“你在做什麼?”女孩穿了身米色的高領毛衣,羊毛白的針織衫帽戴在頭上,黑色長裙讓她看起來有絲孩子氣,但說出來的話卻字字珠璣,冰霜冷凝,“剛出來又準備進去了嗎?”
江哥罵了聲操,“誰讓你過來的?”
“除了媽以外,你以爲我願意過來。”
提到母親江哥臉色更沉,他敲了敲鐵欄杆,空洞呱噪的聲響在耳朵旁邊炸開了花,“看什麼看,滾啊滾啊,這裡不是讓你們打架鬥毆的。”
“江哥……”濤子甩開周溪,後者幾下跌在地上,長髮從肩頭掉下來,擋住小半張臉,只聽見細微的喘/息,“你這可就不夠意思了。”
“什麼意思不意思,我出事你負責啊?”江哥雙眼一瞪,“幹嘛?想跟我打架還是報警?”
體育生再兇再悍始終都是都是關在學校裡的學生,對出了社會蹲過局子的人始終害怕敬畏,人給地盤讓他們鬧是給他們面子,如今面子不想給了又哪來道理可講。
雞冠頭不甘心地鬆開顏琅琅,濤子懨懨地幾下從旱冰場裡出來,其他人也紛紛作鳥獸散。
顏琅琅躺在地上,膝蓋窩那裡還疼,雞冠頭踢人不講紳士風度,她現在才感到後怕。
“琅琅——”楊青從旁邊趕過來,身上的傷沒比她少哪去,“你沒事吧?對不起。”
“沒事。”顏琅琅從地上爬起來,隨便擼了把頭髮,呢子大衣蹭在地上又皺又髒,估計是不能要了。
她想勸慰楊青這件事都憑自己衝動而起,本身與她無關,可轉念又想濤子跟周溪結下樑子,源頭就在自己,事情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繞成一團亂麻,顏琅琅膝蓋疼頭也疼,索性說道:“周溪之前幫過我,她被欺負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然後起來,託着腿走到周溪旁邊,伸手要撩她的頭髮,最後還是忍住,“你沒事吧?”
“被扇了個巴掌而已,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周溪從腕上摸出根黑色橡皮筋,雙手籠住頭髮隨便紮了個低馬尾。她右側臉比左邊要腫一點,嘴角嵌了一粒血,看上去楚楚可憐。
“謝謝你啊。”
顏琅琅笑:“是我該說對不起你。”
剛纔被摔在地上的女孩捂着肩膀過來,疼痛讓她五官扭曲,然而她還是緊張周溪,“你真沒事?”她說着,又要掉下淚來。
周溪嘆了口氣,“看樣子有事的應該是你吧。”
“我……不打算跟從前一樣混了。”周溪飄忽的眼神難得觸碰到地面片刻,“你也別勸我回去走以前的路,在中專裡面好好讀書,轟轟烈烈一輩子的人生得多累。”
女孩不知道是被痛哭,還是被周溪一番話說哭,身子連帶表情一起抽噎,淚水掉在地上跟雨水混在一塊,擴散融合,洗淨了地板灰塵。
顏琅琅覺得此刻自己很是多餘,想要離開,但膝蓋窩又開始發疼起來,她沒力氣走動,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搓手捂熱按摩。
周溪繼續說道:“如果可以,你……還是做個正常人吧。”
這句話不知道哪個詞碰觸到女孩的神經,她眼淚流得比剛纔兇猛,神情卻像受傷害的野獸一樣怒不可遏,忍着傷痛低吼:“周溪,你什麼意思?做個正常人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
“我喜歡你我有錯嗎?你不是也喜歡女生嗎?你不是自己也知道嗎?”女孩在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刻意壓低了音量,喉嚨混沌字與字含糊不清地連在一起。
顏琅琅心頭一驚,連帶手上也忘記動作。
周溪喜歡女生,所以她跟林得鹿從根源上就沒可能。
顏琅琅掐住自己的大腿肉,內心再三警告自己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顏琅琅——”
忽然被點到了名。
“你笑什麼?”
有這麼明顯嗎?
顏琅琅刻意忽視旁邊女生刺一般的目光,現在看周溪竟比從前順眼起來,“沒有啊,你大概看錯了,我腳疼得齜牙咧嘴,哪來力氣笑?”
“你都聽到了?”女孩依然帶着敵意。
顏琅琅撇撇嘴沒有否認,“我就坐在你們旁邊,只要沒聾都能聽到。放心,每個人都有選擇愛與被愛的權利。我不理解,但尊重你們。”
何止尊重,她現在就想原地起身轉圈圈表達祝福。
周溪楞了一下,但沒搭茬,拽起她的胳膊問道:“腳廢了嗎?還能走吧?”
“喂——!”這人還真是,前面愛搭不理,後面就忽然捉摸不定,顏琅琅拖着膝蓋艱難前行,嚷道:“你慢點慢點,我還沒緩過神來。”
楊青跟江哥說不做,江哥還是按一天工資給她,自覺仁至義盡,沒半點要爲剛纔那事負責的愧疚感。
顏琅琅穿鞋站在她旁邊,周溪也跟那女孩退鞋,租金照付,一分不落。
“等等……”羊毛白針織衫的女孩從櫃檯後面出來,叫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