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點亮,
海水泛起褶皺,
晚風鹹鹹的,
吹散你我身旁餘熱
——《星座書上》
六月初因爲高考原因, 學校從五號上午結束一二節的課程以後就要求清空考場。初一初二白得兩天假, 樓下高興得像過年。
教室要求全部清空, 前後黑板擦過一遍還要水洗一遍, 苦了當天的值日生, 工作量遠比平時大。
顏琅琅楊青還有李月寒早在前幾天就把課桌所有書本分批次地搬運回家,除了今天一二節的上課教材,其餘什麼都沒帶。
書到搬時方恨多, 班級男生上下樓跑了好幾趟,除了搬運自己還要給其他關係好的女生幫忙, 賺來幾句嬌嗔的感謝。
楊青還在問文理分科的問題, 顏琅琅說自己選文, 李月寒還是含糊地捉摸不定,只說再看看, “反正選什麼對我而言都一樣。”
楊青:“……”
她們出來得晚,錯開人潮高峰期,樓梯上有被踩皺的紙張,一道一道全是鞋灰印。楊青腳落下去,跟着也留下一道印子。
她絮絮叨叨, 手舞足蹈跟顏琅琅還有李月寒講昨天晚上挑燈夜看的那本小說, “真的, 裡面男女主感情戲真的讓我留下鱷魚的眼淚, 太感動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聚精會神聽得那麼認真, 是不是也打算回去看?”
李月寒:“並不,我只是覺得你比動物園裡的猴子有趣。”
“月寒, 你這話就過分了!”顏琅琅眉頭輕蹙,不無正經地說道:“但是我贊同。”嘴巴最先繃不住笑,她噗嗤一聲跟李月寒窩成一團。
楊青:“……”
下一層的樓梯有人上來,腳步不輕不重,影子像陽光地下的水痕,移動、靠近。
顏琅琅和楊青同時擡頭說了聲老師好。
陳星潤捧着教案也說好,李月寒站在三個人的最裡面,她擡頭看過來,明明已經碰上了視線,卻一句話也不說。
目光像納涼的影子,很快就跟地上的陰影融於一起,像貓咪擡抓落地,安靜地悄無聲息。
但又能隱隱感知到她的存在,好比六月份隱約的夏日氣息。
也對,夏天已經來了。
陳星潤把教案反扣在懷裡面,對楊青和顏琅琅說道;“回去別光顧着玩,記得複習……”
“高二你教文科班還理科班?”站在最裡面的女孩忽然開口/插話,她身子往前挺了一下,在陳星潤看過來的時候又含胸往回縮,腳挪到陰影裡面,食指勾住旁邊楊青的校服下襬。
她的動作比他的反應快,一雙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像被火燙到,很快就縮回去。陳星潤反思是不是自己嚇到了她,於是還沒開口就先眯起眼睛笑,“我教文科。”
李月寒沒再說話,固執且安靜地藏在楊青後面。
青蔥消瘦的臉龐,讓陳星潤晃了片刻的神,想起畢業旅行去沙漠看到的仙人掌。
也是跟她一樣,固執地沉默啊。
六月份的陽光跳樓打折不要錢,學校兩邊的居民樓有人把藏在衣櫃裡一個冬天的厚棉被抱出來曬,起球露絮,溫暖就是殺死被子上面的蟎蟲味。
顏琅琅碰到陽光的反應比吸血鬼還要大,口罩墨鏡還有漁夫帽,整個人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六親都認不出來,她再舉起一把太陽傘,聲音悶悶地從黑色的厚口罩後面傳過來,“這裡還能再遮一個人,機會有限,先到先得。”
楊青李月寒果斷同她拉開距離,表示自己不想被當成神經病的同夥。
“沒事,我們還有傘。”
顏琅琅躲在墨鏡後面翻了個白眼,也就隨她們去了。
“琅琅,你不是出門抹了防曬了嗎?還要這樣全副武裝。”楊青不解,顏琅琅一到夏天對陽光的懼怕程度已經到了瘋魔地步,而且今年好像比去年更嚴重了。
從他們兩邊經過的學生紛紛轉頭過來,嗯,吸睛率比顏琅琅穿着古裝上街跳舞還要高。
顏琅琅熟視無睹,走得理直氣壯,“我最近看鏡子,發現自己黑了。”
“黑了多少?”這回連淡漠的李悅寒都淡不起來,“看起來不是跟之前一樣。”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毫無預警地停下腳步,跟在她後面的李月寒眼急手快拉住楊青,纔沒讓她撞上去。
“你怎麼不走了?”
顏琅琅轉身湊到李月寒和楊青的太陽傘下,小心翼翼掀開帽子一角,“看到了嗎?”
“什麼?”
“我擡頭紋裡的皺有點暗。”
楊青:“……”
李月寒:“……”
學校斜前方的奶茶店忽然傳來一陣招呼聲。
“顏琅琅,楊青,李月寒過來喝奶茶啊。”
是周溪,她跟姜江躲在奶茶店裡面吹冷氣,梧南中學處在鬧市,大門兩邊小吃店能連成街,只不過因爲高考原因得歇業兩天,商家的要求沒有學校嚴格,考試前一天還可以開門做生意。
楊青想找個地方消磨時間,她哥今年高考,父母在家呼吸都怕喘重音,呆學校比呆在家裡更輕鬆。
因此周溪話剛說完,楊青就拉着顏琅琅和李悅寒過去。
三個人點了兩杯奶茶,顏琅琅單獨要了杯桂圓紫薯紅棗稠。陽光被店鋪的落地窗過濾一層,映在桌面上。
顏琅琅把口罩拉到下巴下,咬着吸管喝了口飲料。旁邊周溪問她,“顏琅琅,你被人通/緝啦穿成這樣?”
顏琅琅摘下墨鏡,“你家通緝/犯那麼好看?”
女生關係琢磨難定,前一刻還水火不容,後一刻卻能好成莫逆之交。
顏琅琅想起那天回去的第二天早上,周溪剛去學校就把熬夜寫好的三千字檢討書交給師太,師太難得一臉懵/逼,問她幹什麼?
“老師,你不是因爲我昨天下午曠課要我寫三千字檢討嗎?”
“你聽誰說的。”師太望着周溪的臉有點憋不住笑,“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你昨天下午被貼吧的言論攻擊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但我的原話是——你今天早上沒來纔要寫檢討啊……”
周溪速來與己無關的臉龐裂開了在師太印象中的第一道痕,然後顏琅琅的名字從走廊響到十班教室,“顏琅琅,我要打死你。一晚上三千字檢討,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趴在桌子上睡覺!!!”
周溪要打,顏琅琅自然要跑,兩個人一前一後滿教室繞,比幼兒園玩到放學的小班朋友還瘋。
她們的關係好像也從那天開始,變成了見面總要互懟幾下才舒服,懟到自己哈哈笑。
周溪對旁人的目光也沒從前在意,她就算被人拋下,也總有人肯抓住她。
在貧瘠漫長又荒蕪的人生中,對她而言,這就夠了。
“對了,你們兩個怎麼在這裡?”顏琅琅喚回周溪的注意力,“不回家在這來?”
周溪沒回答,腳在桌子底下踢她小腿,“林叔叔要來學校,叫我等他。”
林伯伯三個字她特意咬了重音,當所有人的面說出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姜江把面前的奶茶推開。
顏琅琅知道周溪說的林叔叔指哪一位,那天晚上的記憶粉塵般撲面而來,嗆得她想打一個重重的噴嚏。
大概夏天熱感,晚上空調吹太多。
顏琅琅的目光攤在木桌面上,那天晚上她開口說他噁心,成了目前爲止兩人說的最後一句話。
除開剛開始的憤怒和不甘心,顏琅琅發現自己沒志氣地又想起了他。
他那麼壞,就別再想了。
但他藏在燈光後面的樣子,又好可憐。
顏琅琅心裡像有兩個小人來回撕扯打架,扯得她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踢開空調被又拉上,“阿切——”最後還是沒忍住。
“你感冒啦?”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顏琅琅擦擦鼻子,神色懨懨地攪和吸管,“大概吧。”
周溪還在追她剛纔的問題沒放,從前竟然沒發現她死纏爛打地本領竟是一絕,“顏琅琅,姜江等會兒要回我家教我做題,沒時間等林叔叔,你要不要幫我一下忙?”
楊青和李悅寒似乎秒懂,安靜得默契又微妙。
顏琅琅看了一眼外面的豔陽天,臉色很臭地說了句隨便。
於是本來還熱鬧的一桌人一下散得只剩一個。
速度太快,只留下店家老闆在櫃檯後面風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