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着釋懷 你給的傷害,
你苦笑着等待已沒有未來,
故事花開花敗都有人去猜,
你用優雅姿態 說你不會回來。
——《苦笑》
【林得鹿】
傍晚五點三十二分, 家裡的房門準時被人敲響三下, 同時桌上手機震動,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又重新放下來。
不重要的Q/Q消息, 至少沒有房門外的人重要。
書桌上攤開的課本一直在第25頁,風從桌子前面的窗戶吹進來,翻亂了頁數。
門從裡面拉開, 他看到站在外面的周溪。
“晚上好!”
“等你很久了。”
少女手上的銀環叮噹作響,頭髮有淡淡洗髮水的香氣, 開學以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熱, 她穿了件短袖校服, 洗滌劑的味道也是好聞。
林得鹿笑笑側開身子,繼續說道:“不過你來得也剛好, 飯菜上桌五分鐘,還沒涼,我看了會兒書。”
“不是吧!”周溪笑,與在學校一副防備又攻擊的尖銳神態不同,琥珀色的瞳孔裡面揉碎了夕陽橙黃的色彩, 鼻子皺起幾道小貓花紋, “鹿長老, 你可真是珍惜每一分沒一秒誒。”
他家的廚房有些年歲。從前用吊掛的卵形燈泡, 後來換成長條白熾燈, 可惜不大亮,燈光暈溼暈溼的, 角落裡的陰影比陰影更重。
餐桌是紅色木桌,掉了漆嵌着油,角落縫隙全成黑色,沒有女性的家庭就是這樣,污漬從表面擦到餐桌裂開的縫隙卡着。
周溪看到桌上飯菜,真心實意誇讚一句,“鹿長老,你手藝真的越來越好了。”
林得鹿盛了兩碗飯,送到餐桌上,“只要你繼續捧場,以後還會更好。”
“叔叔呢?怎麼只有我們兩個人的飯?”周溪從他手裡接過碗,順便問一句。
林得鹿的目光變涼,陰影的顏色與家中的廚房角落融成一體。
周溪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叔叔他……”
“餓不死。”林得鹿往嘴巴里面狠狠扒了幾口飯,“不回來自然有人給他飯吃。”
她捏着筷子沒動,盯住前面的飯菜和林得鹿,忽然噗嗤笑出聲,手環叮叮噹噹又碰又撞。
他聽見周溪自嘲笑道:“長老,你也快成了沒人要的小孩了。”
“可憐我嗎?”林得鹿放下筷子,目光追在她身上,從纖細的胳膊一直追溯到脖子下巴和眼睛,不敢逗留太久,畢竟周溪比貓還敏銳。
“怎麼會?”她夾一筷子酸辣土豆絲,“以後我們也算同病相憐了。”
他重新端起飯碗,“不一直都是嗎?”
“當然不,我們差太多了。”
林得鹿的父母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協議離婚,賬戶存款歸媽媽,房子孩子歸爸爸。林母離婚沒一年就獨自去英國發展,再回來也經歷些事情,性格脾氣沒從前那般聲嘶力竭,夫妻兩人逢年過節還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像老友那般聊聊家常。
在林得鹿看來,父母離婚好比多年情侶鬧彆扭的暫時性分手,在各自經歷那麼多的歲月沉浮後,複合只是時間問題。
就像家裡多年沒聯繫,偶爾詐屍一樣蹦出來的親戚彰顯存在感說的那樣——他們都有孩子了,肯定會爲孩子考慮,家哪能說散就散。
對嘛,家哪能說散就散。
林得鹿透過周溪看到窗子後面的一片牆角,磚瓦紅牆,長期受雨水浸潤得不到半點陽光的區域蔓延大片青綠苔蘚。
夕陽的陽光照在上面,不爲人知的角落也彰顯它的蓬勃生機。
什麼都會變好的,他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破壞了他的家。
周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拿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魘着啦?”
“沒。”林得鹿回神,往嘴巴里面趕了趕飯,又給周溪夾了個大雞腿,“怎麼光吃素菜?本來就瘦,多吃點。”
她咬着筷子笑:“謝謝啊。”
周溪真正笑起來的時候,連眼睛都在用力,眯成月牙一樣的縫隙,裡面揉滿了光,盛放住全是如風的溫柔。
她有一雙跟媽媽一樣溫柔的眼睛。
林得鹿的心放佛被夕陽光給照懶,兩人從幼兒園就同校同班,當了好幾年樓上樓下的鄰居,話題總是有頭沒尾,想到什麼聊什麼。
他飯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問:“今天感覺新同桌怎麼樣?人家對你沒敵意吧?”
“你把我想得人品多差,搞得好像每個女生都很討厭我一樣。”周溪頓了頓,想起班裡同學,無奈嘆了口氣改口:“好像討厭我的女生從初中開始就一直佔大多數。”
林得鹿沒說話,淡淡笑了聲。
“跟這個同桌,以前有過交集。”她想起今天上午在教室裡的那瓶冰紅茶,現在還繼續放在桌洞裡面,她沒喝沒碰,想起人前人後江姜忽然變了的臉,笑了下,“是個很奇特的人,不算太好但也沒有太壞。”
林得鹿不喜歡周溪臉上出現那種瞬間迷惘的表情,像墜入雲裡夢中,他怕她跌得粉身碎骨。
亦或者自己不能夠光明正大的嫉妒。
重新拿起筷子,他把菜夾到碗裡面,重複毫無意義的動作,像掩蓋什麼,語氣輕快地問道:“怎麼?對她來了興趣。”
“怎麼可能?”周溪一下從夢中驚醒,橘紅色的光線一點一點在臉上斷裂暗淡。
哦,是天黑了。
她一句話說成囈語般細小含糊,然後嘴角又展開笑,筷子戳米飯,周溪對自己殘忍得置身事外,“也不怕嚇到人家了。”
窗外天空徹底收了光,等迴歸神再看的時候只留下淤青一樣的墨藍色。
周溪吃完離開,在鞋櫃上面留下一張信封。
“長老,下個月的伙食費我擱老地方了。”
“好。”林得鹿知道周溪不喜歡欠無所謂的人情,越親近的關係她希望金錢算得越發分明。跟人的關係也是一樣,她好不容易纔把自己從一團亂麻的生活中拯救出來。
洗水池的泡沫漸漸擠滿溢出,林得鹿從思緒中回神趕忙關掉水龍頭,家裡安靜得過分,只聽見滴答滴答的水聲,像時鐘的指針轉動。
晚間六點十二分,林偉國還沒回來。
怕是準備在外面過夜了吧?
林得鹿冷笑聲,擦乾手上泡沫把門反鎖,不洗碗也不看書,定定坐在沙發上。
安靜如斯,他又拿出鑰匙把門打開不反鎖,沒人回來沒人理會他多餘的情緒,這些事情做給誰看,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愚蠢以外。
他像一頭牢中困獸,只能來回踱步。
掏出手機剝出號碼,電話裡的彩信重複兩遍才被人接通。
“喂?得鹿怎麼啦?”
林得鹿眼睛盯在鐘上,“現在已經六點半了。”
“你通常不是五點下班,買菜走路二十分鐘,只要沒跟人閒聊,一般在五點二十的時候就可以回來吃飯。我飯菜做好,還在電飯煲裡熱着,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得鹿——”
“我等下還要溫習功課,沒時間洗碗沒時間聽你說其他的。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
林偉國沒回答,遲疑要不要給兒子說出實話。
然而林得鹿搶在他前面開口,“你是不是又跟那個女人/搞在/一起?”
“林得鹿!”林偉國來了脾氣,“你不能那麼沒有禮貌。”
“我說得直白而已,話裡哪句有錯?”林得鹿冷笑,“怎麼?現在換你把家騰出來給我了。”
“林得鹿——”
他直接掛斷電話。
一個人不痛快,也要拉上全世界一起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