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朦朦朧朧，飄飛的冷雨淅淅瀝瀝。
紅堡的牆壘在雨中化爲暗紅，猶如凝血。每一片瓦、每一塊磚都裸露着冰冷的氣息。
會議廳的長桌尾端，大學士早已禿光的額頭兩邊，幾束垂掛的白髮無風自動；頸間沉重的項鍊上，二十四種金屬片互相輕輕撞擊，發出惱人的聲響。
情報總管雙手攏在袖中，目光呆滯，笑容不再。身上散發出腐敗的甜膩氣息，聞起來活像生在墳墓上的花。
法務大臣史戴佛·蘭尼斯特臉色鐵青，渾身僵硬，放在桌子下的手不住微微發顫。
長夜未來，寒冬已至。森冷的空氣在會議廳中瀰漫。
“看來風暴降生真的與她父親不一樣，”弒君者嘴角輕揚，似笑非笑，“連我這個殺父仇人都可以原諒，只是要我脫下白袍……真是感激不盡。”
“蘭尼斯特，有債必償。誰都知道我們不可能放棄你，老哥。”提利昂面色如常，“瞧瞧她列出的罪人名單，前風息堡公爵勞勃·拜拉席恩，前臨冬城公爵艾德·史塔克，前鷹巢城公爵瓊恩·艾林，還有我們的父親大人，前凱巖城公爵！”
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突然變重。目光掃過會議室裡幾位蘭尼斯特，片刻後他繼續說道：“都是些已經去世的人。看得出來，她想避免戰爭，好用最快的速度，坐上祖先留下來的那把古董椅子。”
“你到底有沒有腦筋？”太后碧眼圓睜，瞪着侏儒弟弟，“她要的是那把椅子嗎？她是想搶走喬佛裡的王位！”
“別那麼激動，老姐。”提利昂伸出雙手擋在面前，“在座的都知道我在說什麼。而且我理解你的感受。”
瑟曦氣急反笑，“你理解我？你巴不得小喬失去王位吧！”
“呃，這一點我倒是不否認。他真不是當國王的料。”提利昂聳聳肩，“但現在詹姆當不成御林鐵衛，我的凱巖城也沒了，所以我也很難受啊。”
“你倒是想得美，凱巖城怎麼都不可能給你！”瑟曦猛地靠回椅背，一臉不屑。既然提利昂實話實說，她也以誠相待。
提利昂瞟了一眼史戴佛，異色的雙眸中目光有些冷。
雖然他早就明白，史戴佛和瑟曦一直都只是在敷衍，好讓自己賣力當好國王之手，不過驟然聽到真相，心中還是忍不住涌起一絲怒火。
右手兩根手指曲起，詹姆敲敲桌子，看着提利昂微笑，“別動氣，老弟。我是不會繼承凱巖城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史戴佛忍住罵人的衝動，把跑題的三兄妹拉回來，“凱巖城的事情稍後再說，現在先說說這封信！”
“沒什麼好說的。”瑟曦滿臉不耐，“喬佛裡是維斯特洛的國王。讓那個女人滾回厄索斯。”
“你爲她是你的女僕，可以揮之即去嗎？”提利昂不禁爲之氣結，“現在風暴地，河間地和河灣地都已經宣佈效忠她，多恩立場可疑。奔流城的上萬軍隊肯定凶多吉少，留守西境的軍隊也不能動。現在君臨只有三萬人，而最終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很可能是四倍甚至更多。”
他慵懶地擺擺手，“更別說還有龍，還有魔法騎士和他的巨人軍團，我們不可能守住君臨的。”
“我早就看出來河安家是叛逆！”太后咬牙切齒，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我早晚要剝奪他們的爵位和領地，還有提利爾，這些逆賊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喲喲喲，老姐，你這也太狠了點。”小惡魔笑嘻嘻的，“看看風暴降生，殺父之仇，滅國之恨，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也要注意風度呀。”
“哼！那隻不是過她在虛張聲勢。”
“我們回家吧。”笑容漸漸斂去，提利昂誠懇地看着姐姐，“既然她已經在給全境所有諸侯的信中說了，無論哪個家族，只要宣誓效忠就可以免於處罰，想必不會食言。把君臨讓給她，蘭尼斯特還是凱巖城公爵，還是西境守護，與從前一樣。”
“那可大不一樣。”瑟曦平靜下來，看着桌面上那個模糊的倒影，語氣決絕，“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君臨，死在紅堡。”
提利昂從來都把瑟曦的怒吼當成耳邊風，但這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卻讓他有些震撼。他又把目光投向詹姆。
“我是不會回凱巖城的。”詹姆攤攤手，再次強調，“御林鐵衛纔是我生命的全部意義。”
提利昂雙手抱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難道蘭尼斯特要就此滅亡了嗎？”
“你不是一直想辭去國王之手的職務嗎？”不等提利昂回答，詹姆扭頭看着瑟曦，“讓提利昂回凱巖城，帶着託曼和彌賽菈。”
“不行！”瑟曦拒絕，那豈不是等於把凱巖城給他了？
詹姆有些生氣，“如果我們真的……那還有誰能比提利昂更適合照顧託曼和彌賽菈？”
“你們在吵什麼呢？”提利昂哈哈一笑，“我可沒說要現在辭職。一個沒腦子，一個腦袋空，沒有我，你們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被龍做成燒烤。”
太后鼻孔一張，怒氣衝衝，“你說誰沒腦子？你說誰腦袋空？”
史戴佛一直感覺六神無主，在聽到提利昂的承諾之後，心神一定，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那我們現在要怎麼應對，提利昂？”
會議桌上的人一起把目光投向小惡魔。
見到無人理睬自己，瑟曦恨恨地一屁股坐下。
提利昂對堂叔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那凱巖城？”
史戴佛無奈苦笑，“既然詹姆如此堅決，那按照律法，你便是凱巖城第一順位繼承人。只是現在並非冊封爵位的時機。”
提利昂滿意的點點頭，比起一直以來的“以後再說”，史戴佛終於明確承認他的繼承權。
雖然還是加了一個前提，不過，如果詹姆真的反悔，他自然也不會和哥哥爭奪家業。
他突然看向老態龍鍾的派席爾，目光如火炬般明亮，“大學士，現在已經到了非常之時，如果學城繼續坐視不理，那你們三百年的謀劃，可就成了徒勞無功。鬧不好，又得再等三百年。”
彷彿被按下暫停按鈕，不停抖動的派席爾突然一動不動。
提利昂跳下椅子，雙手背在身後，一步一步走到大學士身邊，衝他招招手。
稍稍猶豫之後，派席爾俯低身體，把耳朵湊到提利昂嘴邊。
“讓坦格利安自己把龍禁錮起來，被圈養的龍越來越弱，最終走向滅絕。不知不覺中，坦格利安失去了最強大的武力。然後又趁瘋王激起衆怒的機會，四下串聯，最終一舉滅掉坦格利安。”小惡魔的聲音很低，“消滅坦格利安與龍的計劃，只怕從血龍狂舞時代便已經開始了吧？如此深謀遠慮，神機妙算，我對學城的那幾位前輩，當真是無限敬仰。”
派席爾一言不發，緩緩坐直身體，渾濁的眼睛裡似有光芒一閃而過。
“您不用否認，也不用承認，學士。因爲兩者都沒有意義。”提利昂笑道：“既然愚笨如我都能想到這些，風暴降生身邊人才濟濟，或早或晚，想必她也會知道。”
突然他腦海中閃過魔法騎士壞笑的模樣，“唔，抱歉。恐怕我有些過於樂觀，也許她已經知道了。”
不等大學士說話，國王之手轉過身，快步走回座位，爬上椅子。
瓦里斯若有所思。其他幾人一臉茫然，不明所以。
“太后。”提利昂臉色嚴肅，“學城會給我們一些其他方面的支持，不過說到戰爭，還得我們自己努力，召集軍隊。”
太后露出自得的笑容，“小喬還是有很多忠臣的，他是真正的國王。”
“忠臣？當年王領有多少家族爲坦格利安戰鬥到最後一刻？波頓剛剛就任北境守護，內部亂成一團，想來也來不了。谷地，我們的小指頭大人可是個謹慎的人，不等看清局勢，恐怕不會輕易下注。”提利昂搖搖頭，“我們現在得付出一些代價，而不是寄希望與忠誠。”
“什麼代價？”
“我們得先暫時承認另一位國王。”
瑟曦眉頭皺起，“維斯特洛只能有一個國王。”
“只是暫時的。”提利昂連忙安撫，“鐵羣島新選出了一位首領，攸倫·葛雷喬伊。他是巴隆·葛雷喬伊的弟弟，也繼承了那個所謂的鐵羣島之王。只要我們承認他的王位，他便願意與我們一起對抗風暴降生。”
史戴佛有些不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天收到這位鐵羣島之王的信。”提利昂撇撇嘴，“一開始我也只當是個玩笑，沒想到是真的。”
“顯然，這封信發出的時間要更早。”情報總管小心翼翼地分析，“君臨都纔剛剛收到這封信，鐵羣島卻能提前那麼長時間知道，還發來結盟的請求。會不會是陰謀？”
“他的條件是派主力進攻河灣地，自己率領部分人馬來支援君臨。如果這是個陰謀，對我們來說也不是壞事。”提利昂撇撇嘴，“不過想想，既然滅絕的龍都復活了，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但這隻能是暫時的。”瑟曦氣鼓鼓地瞪着提利昂。
“我保證，以諸神之名。”小惡魔舉手起誓，“另外……”
“另外？”太后怒不可遏，“你是想恢復七大王國嗎？你乾脆把鐵王座再熔化了吧。”
“不要緊張，老姐。”提利昂說道：“小指頭大人雖然野心很大，但公爵之位應該足以打動他了。只要他能讓谷地出兵，攻打河間地，便許他鷹巢城公爵。”
法務大臣史戴佛愕然，“這怕是不合法理。”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法理？”這次太后倒是堅決支持國王之手，“就這麼辦！”
提利昂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敲擊，看着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語，“有鐵羣島和谷地牽制，河間地與河灣地便無法全力進攻君臨。不過這樣還是有些不保險，如果能把君臨城的力量充分調動起來，纔是萬無一失。”
碧綠的眼眸轉了轉，瑟曦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