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諾醒來的時候是後半夜,周圍都已經安靜下來,走廊中也沒有了熙熙攘攘的聲音,只剩下值班護士在透亮的燈光下盯着時間,生怕錯過了哪個醫護人員過來換崗。
病牀上的牀頭燈有點暗,再加上她剛剛醒過來的視線並不清晰,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似乎有個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像是在想着什麼。
她不確定眼前是誰,也沒有敢開口,下意識的擡了擡手,還沒有做出動作便看到面前的人猛然間站了起來,十分緊張的開口:“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聽到這個聲音,程一諾纔敢確定,是陸言宸。
“我怎麼了?”
她張口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不行,輕咳了一聲纔好一點:“我怎麼暈倒了?”
陸言宸臉色微變,上前將她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眼底的緊張還沒有散去:“沒什麼……你最近身體不太好,多注意一點。”
程一諾皺了皺眉頭,起身就想撐着右手腕坐起來,但是第一下卻沒用上力,肩膀一軟,又倒了回去。
“你別亂動,小心你肚子——”
陸言宸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猛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確定針管沒有大礙之後才又放開她,一隻手遮在她的眼睛上,另外一隻手伸長按開了牀頭處的開關,病房中頓時亮了起來。
慢慢適應了光纖,程一諾擡手推開了陸言宸的大手,腦子裡還在疑惑他剛剛的話,皺起眉頭:“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小心我的肚子?”
陸言宸自知這件事瞞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在剛剛的椅子上,拉着她的手,頓了半晌才終於沉吟着開口:“一諾,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情有點突然,你不要吃驚,也不要——”
“我懷孕了?”
程一諾突然開口,盯着陸言宸的眼睛問道。
陸言宸一愣:“你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程一諾只感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完全沒想到自己試探性的猜測竟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是剛剛陸言宸說到小心肚子,她下意識的便多想了一點,隨即又想起自己好友沒來好朋友,那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想到竟然就這麼中了。
“我說我現在剛剛知道你相信麼?”程一諾蒼白着臉色開口。
陸言宸看出她的慌亂,相信她之前肯定也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從昨晚開始已經沉靜了不少的內心此刻再次躁亂起來,但是抓着程一諾的大手卻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我相信。”
程一諾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的額小腹,那裡還沒有任何的變化,但是卻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一個和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她還感覺不到那麼濃重的作爲一個媽媽的興奮和熱情,但是卻明顯看出了陸言宸此時的不安,她心裡一涼,一個可怕的想法瞬間從她的腦海中閃現:“你想讓我去做掉?”
“胡說什麼?”
陸言宸在第一時間否認,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但是程一諾卻因爲這一眼莫名的心安下來。
不管結局如何,至少,至少在這一刻他給出了足夠重視她的反應,這就證明她還不算是太蠢。
“那你準備怎麼辦?”
鬆了一口氣的程一諾像是終於有了一點保證,面無表情的擡眼看着身邊的人:“在這個時候發現我懷孕,你媽恐怕不只是要發瘋這麼簡單吧?”
“她已經知道了。”
陸言宸的回答簡潔,連多餘的彎子都沒繞。
程一諾心裡一頓,突然很鄙視自己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內心,頓了一下才又冷笑一聲:“她知不知道和我有什麼關係,這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裡,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想怎麼樣?”
陸言宸的聲調驀然升高,眼底的涼意也逐漸加深,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病牀上的程一諾:“我警告你程一諾,在孩子健康的生下來之前,你心裡一點其他的主意都不要給我打!”
“我打什麼主意關你什麼事?”
氣氛衝突之下,程一諾也顧不得去想他具體是什麼意思,直接冷笑反擊:“他現在在我肚子裡,我要是不願意,怎麼都能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你以爲你是誰,灑了種子就坐等秋收了?你做夢!”
陸言宸被她氣笑:“你既然分的這麼清楚,那我也不和你多說,總之,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沒權利決定他的去留。”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還是說他是陸言澤的呢,別忘了我還沒離婚呢!”
越說越激動,程一諾不禁有些口不擇言,對着陸言宸想也不想的便直接喊道。
見她這個樣子,陸言宸反倒平靜下來,他轉過身到身後的桌子上,講提前存好的溫水倒在紙杯中,又拿了一旁的習慣放進去,試了下溫度才遞到程一諾的嘴邊,卻被她一把推開。
紙杯中的水晃出來,灑在被子上,溼了一大片,陸言宸挑了挑眉,放下,又重新講被子的邊角疊起來,掩住溼掉的地方。
做完這些他重新站在牀邊,看着面前氣鼓鼓的人,突然笑了出來:“你不提這件事我可能都忘了說——”
他忽然俯下身子,靠近程一諾的臉頰,聲音輕吐:“是誰給你的勇氣竟然敢用這一個謊話騙了我這麼久的?你每次對着我喊你離婚結婚的事情的時候就一點都不心虛?”
程一諾聞言一頓,心跳跟着漏跳了兩拍,臉色微微泛青,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有些結巴:“你、你在說什麼?我心虛什麼,我有什麼好心虛的?”
陸言宸冷着嘴角,睨着眼神垂眸看着她,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捏造婚姻事實,你說你該不該心虛?”
他的話一出口,程一諾只覺得藏在胸口多年的秘密猛然裂開,一時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慌亂的看着面前的人:“你……你怎麼知道?你調查我們?”
她說“我們”,陸言宸很不喜歡這個詞語,跟着臉色也更加難看了幾分,冷哼一聲:“你做都敢做了,還怕別人知道?”
其實相比於知道自己被騙之後的惱怒,得知這個消息的欣喜還是讓陸言宸更加激動。
他不是故意去調查他們,知道這件事也是個意外,秦凡因爲夏安彤的事情和家裡鬧得很僵,一直想要徹底調查清楚他父親和夏安彤小姨的具體關係,甚至連當年的婚姻記錄都調了出來。
陸言宸在和他一起去調查的時候找到了熟識的內部人員,在查清楚之後他對着那些資料下意識便又查了一下程一諾的資料,當時並沒有什麼想法,只是想知道她和陸言澤具體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結果這一查不要緊,竟然根本沒有任何關於程一諾的婚姻記錄,他完全不敢相信,仔細查了幾遍才終於想清楚,原來程一諾和陸言澤當初根本就沒有去領證,所謂的合法關係不過是他們兩個一起約好對外的一致口徑,根本沒有走任何的法律形式。
至於陸言澤是怎樣做到瞞住所有人,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聽他這樣說程一諾便明白他肯定是已經知道了,氣勢沒由來的便弱了幾分:“你是怎麼知道的?陸言澤告訴你的?”
“他巴不得我這輩子都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的?”
“這重要麼?”
陸言宸冷笑:“你要是真覺得重要,我也不會像個傻瓜一樣被你騙了這麼久了!”
“……”
程一諾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剛剛醒過來來時的氣勢也不知去了哪裡,有些不自然的轉過頭,似是而非的解釋:“這是當初的合約內容,我必須要遵守。”
這是條件,也是兩人給彼此的退路,就算她此時面對着陸言宸難免心虛,但是卻並不後悔,她既然享受了那份契約帶給自己的一切福利,那也就應該做一些犧牲。
陸言宸仍然冷笑:“別跟我說那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他這是氣話,但是程一諾卻跟着當了真,眼神一瞬間就落寞了下去。
“趕緊養好身體,過幾天出院之後直接去把手續辦了,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以後被扣上私生子的帽子!”
不等程一諾再次開口,陸言宸的下一句話已經說了出來,語氣堅定,不見隨意。
程一諾呆楞,震驚的同時也泛起酸意,直勾勾的看着陸言宸:“你說,辦什麼手續?”
“怎麼?還等着我跪下來舉着鑽戒和你求婚啊?”
陸言宸挑了他一眼,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說:“別期待了,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人。”
程一諾仍然不開口,咬着下脣死死的看着面前的人。
陸言宸和她對視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語氣先軟了下來,低下身一把將她抱住:“我現在算是他媽想明白了,我總是替這個想替那個想,卻從來沒有替我自己想想,所以纔會出來這麼多的爛事,以後我什麼也不想,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咱們的孩子身上……”
他忽然擡起頭,定定的看着身下的人:“只要你答應我,平安將他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