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站住!”穆佩蓉健步衝上前拽住他的衣袖,臉頰因憤怒泛起淺淺紅暈。
聞人嵐崢轉過身,有些無奈和厭煩地瞟她一眼,面無表情,眼中波光涌動。他拉出自己的衣袖,“有話快說!”
穆佩蓉調勻氣息,正色看着他,努力藏起心中的委屈。
“你答應過祖父和叔祖父會好好照顧我的。”
“照顧分爲很多種,不是非要娶你才叫照顧。”聞人嵐崢不爲所動。“沒事少在這鬧騰,朕很忙,沒空替你收拾爛攤子。”
聞人行雲咳嗽一聲。
“行雲,你着涼了?等下叫太醫來給你看看。”聞人嵐崢的目光落在茶杯上,淡淡道:“容閎,叫人來送欣幻郡主出宮。”
咳咳!聞人行雲再次咳嗽。
“怎麼回事?”聞人嵐崢擡起頭。
這一擡頭,對上聞人行雲的眼睛,他立刻明白爲什麼對方今天嗓子老癢了,從對方瞳孔中,他清晰地看見一抹水紅色背影正在淡去。他扯扯脣角,覺得手好癢好想打人。行雲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聞人行雲饒有興致地看着,想着皇兄你到底是追呢,還是不追呢?
最初知道蘭傾旖的真實身份時,他的心理是複雜難明的,但很快他就想開了,那啥,這也是好事是不是?不管皇嫂的身份如何,她回到皇兄身邊,就是件可喜可賀的大好事。
“我不走!”穆佩蓉堅決道。
“由不得你!”聞人嵐崢語氣淡漠。
眼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穆佩蓉仍舊回不了神。
“嗤……”耳邊響起的輕輕嗤笑聲,終於喚回她的神志。
她猛的擡頭。
一直沒說話的聞人行雲攏着袖子居高臨下看着她,眼神憐憫又嘲弄,完完全全的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的眼神,“不屬於你的東西就不要肖想,再怎麼想也不會屬於你。”
“你說什麼?”穆佩蓉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着他,眼神獰惡。
“本殿說皇兄不會屬於你,少在這裡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聞人行雲毫不畏懼她的惡意,冷笑,神色鄙夷而不屑。
穆佩蓉氣得全身微微發抖,這小子太猖狂了!怒極反笑,她道:“你想說的不會是蘭傾旖吧!她早就走得無影無蹤了,誰知道死在哪個角落?”
“真抱歉,讓你失望了。蘭姐姐她現在就在這座皇宮裡,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聞人行雲涼涼笑道。
“什麼?”穆佩蓉愕然瞪大眼睛,“不可能!”她箭步衝上前擡手去抓他的衣領,“你說什麼?這不可能!”
聞人行雲神色微冷,甩手狠狠推開她,猝不及防的穆佩蓉被推得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她也忘了起身,只呆呆地盯着聞人行雲。
聞人行雲壓根懶得理她,在他心裡,凡是跟他的蘭姐姐搶皇兄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他下死眼盯她一眼,冰冷的聲音凝定如鐵石,讓人毫不懷疑他的認真、決心和殺氣,“你給本殿記住,皇兄是蘭姐姐的,這輩子都是!旁的人,誰也別想染指!誰敢打皇兄的主意,本殿第一個殺了她!”
穆佩蓉怔怔地看着他決然遠去的身影,心裡竟然空蕩蕩的,有些茫然。
蘭傾旖,你究竟是怎樣的女子?讓眼高於頂從來都是笑着蔑視天下女子的他爲你情根深種虛置後宮,讓他最看重的弟弟對你百般維護,讓這煌煌宮廷如花女子因你虛擲年華紅顏未老先枯骨……
她怔然良久,蒼白的側面,沉在光影中,眼神茫然而落寞。
蘭傾旖……我真……羨慕你。
……
“小姐……”玉瓏和玉瓊面面相覷,擔憂地望着靠在假山上微微低着頭的蘭傾旖,兩人的目光裡滿是憂心的黯淡。
蘭傾旖突然用力擡起頭,她擡起頭的力道如此大動作如此急猛,讓人忍不住擔心她是否會將自己的頸骨折斷,沒有人能看見她的臉,唯有這一刻灑下的陽光知道,她眼角滴下的淚,倒映出這一刻的雲影天光。
一股說不出的忽冷忽熱的情緒充斥在心頭,綿綿密密的感動在心中流淌不休。
風從宮闕盡頭吹來,如此曠涼,吹落時光鍍上的灰塵,將那段單純美麗的回憶真實鮮明地展現在眼前,她呆在原地,久久地沉默着。
她以爲自己天性涼薄不知眼淚爲何物,此時才知道有種感動同樣可以讓人疼痛又溫暖,如冰冷的手狠狠挖動顫動不休的心。
那段年少韶光,她很刻意地去遺忘、去抹殺,卻不曾想,這世上還有人,如此用力地去記住她,捍衛她的存在——在她自己都一度放棄的時候。
這冰冷血腥的路途,拐角處偶爾會有美麗溫情的風景映入眼簾,如此出乎意料,如此,美。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催人淚下的,永遠不是陰冷算計苦痛折磨惡意殺機,而是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爲你付出的不含半分雜質的珍貴心意。
“娘娘……”玉瓊突然喚她,語氣有點急。
“什麼?”蘭傾旖迷茫看向她,一垂眸便愣在當場。
一丈之外,聞人嵐崢單手負後靜靜注視着她,目光平靜而悲憫,帶着淡淡憐惜,如容納萬物的海。
他身後,聞人行雲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盯着她眼角的淡淡淚痕。
她微微扯動脣角,對上他深邃的目光,覺得此時什麼苦澀尷尬難爲情之類的情緒都變成矯情。
有什麼好狼狽的呢?爲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連哭笑都不敢大聲?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走近,只靜靜地看着她,任由風吹,任由葉落。
有種人,一生清醒自控,連哭笑都成爲奢侈,他們永遠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的脆弱,只會像孤狼般在黑夜裡獨自舔舐傷口。而要讓這樣的人順應本心哭笑一次,多麼難!多麼難!
他看着她的眼睛,剎那間竟羨慕起行雲,羨慕他輕易走進了她爲人所不知的柔軟溫情的內心深處。
兩人相互對視良久,眼神中千言萬語不訴於口。
聞人嵐崢忽然轉頭離去,將滿懷心緒,付與清風。
此心溫柔,卻無關風月。
很久以後。
“這哪裡是愛了?”聞人行雲問。
“哪裡不是?”聞人嵐崢微笑。
“相愛之人見了面,怎麼可能互相連一句話都不說?這怎麼會是愛?”聞人行雲瞪大眼睛,無法理解。
聞人嵐崢微笑答:“我們都知道,這便是了。”
不說,是因爲彼此心裡都懂。
愛到深處時,這份情,連海水都無法冷卻……
“站住!”身後突然傳來女子凌厲的聲音。
蘭傾旖轉頭,神色清淡,直直看向穆佩蓉的眼睛。
她今日一身水紅色繡海水紋掐腰寬袖斜襟宮裝,長髮半挽半垂,斜插紅瑪瑙芍藥步搖,脂粉不施,素面朝天,簡簡單單的裝束卻有種清雅無雙的動人風采。她斜斜靠着假山,微笑怡然,陽光幽幽地亮着,在她明淨清麗的容顏周邊染出淡黃光暈,她目光一垂,正遇上穆佩蓉的目光。
那般憤恨,卻又明亮如火焰燃燒。
穆佩蓉此時當真是羞憤欲死。她低頭看着自己,剛剛纔從地上爬起來,裙子卻不知何時被扯破了一點,染上了泥濘,而對面那女子,齊整華貴,灩灩似有光。
對於女人來說,這一刻天壤之別的狼狽就足夠讓她記恨一輩子。
蘭傾旖抄着袖子看着她的狼狽,微微笑了笑,笑聲很好聽,笑意卻很奇特,說不清清或媚、淡或冷,開心或難過,只讓人覺得空、幻、虛,淺淺譏誚,淡淡諷刺。諷刺的也不是具體某個人,或者是這世間某種人,也或許是她自己,又或許是這芸芸衆生。
“你就是她,是不是?”穆佩蓉眼角凌厲地飛起,神色冷戾。
蘭傾旖面無表情瞅她一眼,“容閎,愣着幹什麼?還不送她出宮?”
遠遠候着的護衛頭領迅速從角落裡鑽出來,看都不敢看蘭傾旖,以平生最快速度跑到穆佩蓉面前,躬身:“欣幻郡主,請吧!”
情況被回報到龍泉宮時,聞人嵐崢正在燈下看摺子,面無表情,不辨悲喜。
萬雅垂眉斂目,覺得主子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也不知是遇到什麼開心事,不過想一想,似乎除開鳳儀宮中的那位,也沒人能輕易牽動主子的情緒。
她垂下眼睫,一言不發地收拾起桌上的摺子,燈光下聞人嵐崢的側臉線條多了一絲柔和,似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萬雅瞥一眼他手中的摺子,是從雲國送來的密報,她轉開視線,毫無意義地扯扯嘴角。
“楊婉卉在宮中設立佛堂吃齋唸經?誰會信?”他擡手扔開摺子,想着密報上的記載,在蘭傾旖離開嘉水關不過五天,燕都京郊某個不爲人知的別莊,突然遭遇血洗,死了多少人沒人知道,但附近居住的百姓當夜都看到沖天火光里人影紛亂跑來跑去,還有人抱着箱子等物。別莊遭劫的楊婉卉,也神奇地沒向燕都府尹報案,卻在不久後就將自己關在寢宮青燈古佛。
才五天的功夫,就借刀殺人辦成這樣的大事,使楊婉卉和陸航母子倆的裂痕越來越大,甚至逼得楊婉卉不得不自斷臂膀。
赫連家的人,果然沒有一個是弱者!
他覺得很有意思。
他的大舅子小姨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也不知道將來的雲國,到底是誰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