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閃電嘩啦啦撕裂漆黑的夜色,傾盆大雨敲打着窗櫺,聲音急促如戰鼓。
晚晴閣,蘭傾旖正在看密報,窗外不絕於耳的雨聲讓她有些不安。
這場雨,似乎下得太大了,持續時間也太久了。
她翻開桌上標註“季鳳”二字的文書,心中默默思索,該從哪方面入手,如何措辭應對,如何串聯同僚隱晦地給皇帝施加壓力,迫使他注意此事,後續如何應對……一番國策在心中迅速成型。她提筆,開始寫奏摺。
人的貪慾自古以來就不能小瞧,這件事必須得好好處理。
“小姐。”玉瓏焦急的聲音伴隨着咚咚咚的敲門聲打破了書房的寂靜,“小姐,趕緊出來,大少爺派人來請你去前院,說是洪河出事了。”
蘭傾旖怔了怔,面色微微一變,心說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也顧不得其他,扔下筆掀開門簾子衝了出去。
前院,正廳,新泡的君山銀針芳香四溢幽遠醇淡,赫連文慶正聽着手下的管事回報生意情況。
赫連徹夫婦連同兩個女兒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聽。
“洪河上游暴雨半月,引發洪水,今年的糧食顆粒無收,洪水暴發太猛,官府糧倉多數糧食被毀,朝廷調派的糧食又多日未到。飢餓難耐下,少數難民開始搶劫一些小米鋪,再繼續下去,可能會威脅赫連家糧倉和米鋪。”管事恭敬地彙報着梓城的情況,語速略快,眉頭微擰,等着赫連文慶的命令。
“趙思峰呢?”這個一向蔑視商人的父母官,赫連文慶倒想看看他怎麼處理。
“趙大人已經將剩下完好的糧食分發給難民,並將家中存糧一併用於賑災。災民已經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可是難民人數衆多,糧食不夠,朝廷調派的糧食又遲遲未到,民衆已經不相信朝廷,人心浮動。”管事對情況並不樂觀。
“朝廷調派糧食何以遲遲未到?”赫連文慶心中暗暗奇怪。
官確實是好官,只可惜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這次調派的糧食大多從運城一帶送過來,運城到梓城水路較快,但因爲水患,不得不改走陸路,所以費時頗多。”管事心中擔憂。
陸路難走還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重要的是所經之處地勢險要,路很難走,而且聽說沿途剪徑山賊不少,萬一有人見錢眼開要錢不要命地打這批糧食的主意……
“還要多久可到?”赫連文慶默默回想沿途地形,皺眉。
“據探子報,快則二十日,慢則一月。”管事立即回答,顯然也早就有所調查。
“聯繫其他糧倉米鋪老闆,讓他們放自己庫存兩成糧食,不夠的由赫連家補足。告訴趙思峰,我赫連家開糧倉賑災,讓他調派官兵協助,維持秩序。至於難民要多派人安撫,告訴他們,我們有充足的糧食,別再出現搶劫糧食的事。另外派人接應朝廷調派的糧食,二十日內必定要送至梓城。”思索片刻,赫連文慶緩緩地吩咐管事。
“是,屬下立刻去辦!”說完,藏青色人影已消失在正廳之內。
正廳內安靜了下來,衆人各有所思。
赫連徹本就嚴肅的臉更見深沉,早在五年前一場洪水使雲國半數受災以後,皇上就命專人治水,五年過去怎會因爲幾場大雨就導致河水氾濫,讓整個梓城受災嚴重?
況且梓城隸屬湖州,皇上不是剛剛決定在湖州修建大型水利工程季鳳渠嗎?
“大哥,這次賑災我們可能要損失梓城糧倉三成庫存。”赫連無憂粗略地計算了下這次水患的損失。不禁皺了皺眉。
“嗯。”赫連文慶點頭應了一聲,無奈地道:“即便是這樣,也要放糧,不然受苦的只是災民!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除非治水取得成功,不然以後這樣的情況還是會不定時地發生。”
“朝廷早已派人治水,看來是沒有成效了。”赫連無憂深鎖的眉頭依然沒有解開。
“誰知道呢?那些銀子大概都是拿去餵給河裡永遠吃不飽的魚了。”赫連文慶語氣懶洋洋的,眼中的寒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赫連無憂沒有再搭話,臉色卻越發陰沉。
“我們這次放糧賑災,看那個趙大人還有什麼好說的。”赫連夫人早就聽說姓趙的老是和他們過不去。這次要不是赫連家肯放糧,他的烏紗怕是要不保了。
“趙思峰可以說是個盡職的好官,只是迂腐地認爲商人重利,賺的都是投機的錢。所以纔會處處爲難我們。這次也是個好機會,讓他對我們有所改觀,我們是做生意的,和官府搞好關係對我們大有益處,至於其他商家在這以後也會以我們馬首是瞻。畢竟比起搶糧毀鋪,兩成糧食不算什麼。在民衆間更是樹立起樂善好施的美名,以後糧食的買賣首先想到的將會是我們赫連家。”赫連文慶清茶在手,講得雲淡風輕,聽的人卻張口結舌。
赫連家能在短短五年內產業遍佈全國各地甚至滲透其他四國,赫連文慶和赫連無憂的手段自然是高明至極,不然這放糧本該是受損失的一件事,也不會在赫連文慶的操控下反而變成一舉多得的益事。
“大哥。”一直不開口的蘭傾旖終於笑了,“我的師傅曾經說過,最高明的商人,是用錢賺錢。”
“用錢賺錢?”赫連文慶的眼睛亮了。
“商人分三等,用錢賺錢的商人自然是最上等,中等的會用人賺錢,下等的只會用商品賺錢。”蘭傾旖笑眯眯:“我覺得,你不妨也試試。”
赫連文慶陷入沉思中。
管家急匆匆跑來,氣喘吁吁地道:“老爺,宮中來人宣旨。”
赫連徹一愣,這個時辰宮中來人宣旨幹嘛?什麼事這麼急?就不能等到明天?這又是來找誰的?“誰來宣旨?”
“太常侍帶領兩個小公公。”管家低垂着頭,心裡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也不知太常侍這次來是福是禍。
赫連徹沉吟一下,沉聲命令:“請。”
太常侍王公公腳步匆匆地進來,先向赫連徹打了個招呼,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目光直接投向蘭傾旖。
蘭傾旖對上他的目光,心中一跳,不會吧?居然是找自己的?
果然——
“赫連小姐,旨意是給你的,請接旨吧。”王公公的措辭客氣,客氣中有微微的焦急,還透出不容拒絕的堅定。
蘭傾旖心中苦笑,跪地。
王公公面南站了,先念了一段場面話,重點在後面幾句:“今特命赫連氏之女若水主持季鳳渠修建之事,代天子巡視河工,徹查湖州水患,賜御前行走,有先斬後奏之權……”
蘭傾旖暗自“嘶——”地倒抽一口冷氣,老爺子這是受了什麼刺激?她沒招惹到他老人家吧?這樣將她高高捧起,是準備哪天把她摔死嗎?
“赫連小姐,接旨吧。”
蘭傾旖也不遲疑,“若水領旨。”不必矯情,不必假惺惺地推,一來推也推不掉,皇帝砸下來的無論是餡餅還是陷阱,你都得受着,若是你不受,他就會懷疑你有二心;二來她也不認爲有什麼事是自己應付不了的。到了這份上,韜光養晦已經不可能,不如奮力一搏,闖出條康莊大道。
王公公笑得滿臉褶皺都成了一朵花,尖細的嗓音中帶着喜氣,“恭喜赫連小姐重歸政壇,咱家還要先回去向皇上覆命,還請赫連小姐立即進宮,皇上還有要事要與你商議。”
“是!”蘭傾旖垂眸,態度恭順。
送走了王公公,赫連徹也鬆了口氣,“若水,你真打算復出?”
“這不是我打算與否的問題,而是我壓根就沒有選擇。”蘭傾旖抓住聖旨的手用力握緊,心中空涼而厚重。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知道,但她也不怕。管他擋路的是誰,皇帝也照砍不誤,這世上,除了那人,估計還沒有誰能威脅到她的小命。
“可是現在……”赫連文慶憂心忡忡。這樣一來妹妹可就要站到風口浪尖上了,她好容易才從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漩渦中脫身,難道又要回去?
“沒空想那麼多了,只能見招拆招。”蘭傾旖搖了搖頭,看向玉瓏。“更衣,隨我進宮。”
御書房,雲皇陸旻高坐上首,注視着疾步入內的紅衣少女,垂下眼睫,似有若無地笑了笑,“來人,給赫連小姐賜座。”
蘭傾旖心中微怔,心說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賜座?她深施一禮,“皇上仁厚,小女愧不敢當。”
“讓你坐就坐着,有何不敢當的?”陸旻搖了搖頭,假意嗔怪:“年紀輕輕的,何必如此拘謹?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朝氣。”
蘭傾旖垂下眼瞼,“是。”
“洪河水患的事,要勞你多費心了。”陸旻想了想,緩緩道。
“爲國分憂,乃小女分內之事。”蘭傾旖答得恭謙,氣定神閒,儀態嫺雅,“皇上請放心,小女定然不辱使命。”
“帶上這個。”陸旻擺了擺手,他身邊的小太監恭恭敬敬送上一個明黃色小袋子,蘭傾旖摸了摸觸感,就猜到了裡頭是什麼,心底微驚,看樣子皇帝是下定決心要好好整治了,自己這次面臨的對手,想必也不是一般的龐大,這趟差事做完,自己還能有命回來嗎?難怪老頭子這回如此大方,這還真是……
她心中鬱悶,表面卻不動聲色。
陸旻看着她,神情滿意如看自家的子侄,“你好好去,辦好了此事,朕不會虧待你。”
“是。”蘭傾旖惜字如金。
“早些回去收拾行李吧!”陸旻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允許她退下。
“小女告退。”她轉身,步子略急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