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王匆匆趕來時，葉瞳正坐在偏廳喝茶休息。
平康王神情頗有些氣急敗壞，尚未寒暄就脫口而出：“葉先生何以負小王？”
葉瞳放下茶杯，淡淡道：“我有答應你什麼嗎？”
平康王臉色紅白交加，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半晌才道：“小王爲葉先生提供無數便利，又相信先生，昨夜沒讓任何人靠近暢園，結果先生還是沒能拿下赫連若水！”
葉瞳心說現在別說拿下，連計劃說不定都要放棄。“在下可沒說過肯定會將她拿下！只說過該出手時會出手罷了！”他打了個哈欠，斜眼瞟着平康王輕笑，“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穫。”他擡手丟給他一個小瓶，“王爺的解藥。”
平康王一怔。
葉瞳看他那呆傻樣忍不住皺眉，“王爺該不會以爲赫連若水所說的讓你忘卻前塵的毒藥是假的吧？奉勸王爺一句話，別抱這種僥倖心理，赫連若水從來不在這方面騙人。”
平康王額頭有微微冷汗，也不知道該說啥，訥訥地道了謝，轉身就走。
他現在還有一點機會，再不去，就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剛剛走到門檻，他就聽見葉瞳的聲音。
“要我說，何必爭一時得失？笑到最後的人才笑的最美。你說是不是？”
葉瞳語氣聽起來淡漠，平康王卻出了身冷汗，心說難道他全都知道了？不可能啊！那件事連陸旻都不知道，他一個黎國人，沒可能知道！
“葉先生的意思是，將來您還會……”他試探地問。
“以後再說吧！畢竟這樣的人，主子不可能不關注！”葉瞳的語氣意味深長。
平康王心中狂喜，“多謝葉先生指點。”
葉瞳看着他喜滋滋跨出門檻，饒有興趣地挑眉，喲，好像他想岔了，也對，正常人都會往這方面想，誰能想到那兩位……他想一回，笑一陣。
嗯，真是很期待啊！
偏廳裡葉瞳說退平康王時，王府外一條隱蔽的巷子裡，赫連無憂正看着頭頂天空發呆。
蘭傾旖判斷正確，他們離開時王府護軍都沒出動，韋淮越又武功高強，兩人很輕鬆地出府。
此時天色將亮，晨曦初露，日光從魚肚白的天空灑落，將雲朵分割成閃耀淡金光芒的縱橫經緯。
這一夜過得豐富多彩跌宕起伏，刺激太大太多太深，赫連無憂還有些緩不過勁，雙手扶着膝蓋不停喘氣。
她其實受創很大，早該昏迷沉眠自我修復，但她性子倔烈，硬是憑着一股氣死撐着，氣色便顯得不大好。
“你說，姐姐她現在怎麼樣？會不會……”她神情頗爲不安。
“不會。”韋淮越語氣冷淡而篤定：“他捨不得。”這點了解還是有的，那人寧可自己受傷也捨不得傷到蘭傾旖。
“怎麼可能呢？他們的身份根本不合適……”赫連無憂仍在糾結。
韋淮越懶得聽她扯這個話題，“我們先走，她自己有辦法脫身。”
“我要等她。”赫連無憂堅持。
韋淮越瞟她一眼，“平康王發現不對後肯定會奮力一搏，你是最好的突破口，你確定要在這裡呆着？”
赫連無憂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少女的自尊心在昨夜遭到有史以來最大打擊，但她想反駁都找不到理由，她知道他們說的沒錯，她就是個拖後腿幫倒忙的累贅。
“走！”她當機立斷。
韋淮越轉過頭看天，心想她還不算一無是處。
蘭傾旖一路前行，此時護衛已經開始向內包抄，要把她留在府內。
她輕功絕頂，不管侍衛包抄有多快，都快不過她的速度，很快她就出府。按照記號找到巷子不見人，她直接趁外城護衛沒有接到內城命令的時候，悄悄出城。
赫連無憂和韋淮越等在城外，見到她立即迎上來，看他們的表情有很多話想問，最後卻都選擇沉默。
他們不問，蘭傾旖也不主動提。她現在腦子亂得很，需要吹冷風清醒清醒。
在曠野中站立片刻，她定下心神，淡淡道：“無憂你回侯府去，就說是我說的，你的三年遊學取消，好好在家閉門思過。”
赫連無憂頓時苦臉，試圖垂死掙扎，“姐姐……”
“立即照辦！”蘭傾旖面無表情不動如山，“你該不想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赫連無憂立馬閉嘴，如果真被姐姐的下屬押送回去，她的面子也就徹底沒了。
“我會修書給大哥，讓他好好教教你。”蘭傾旖輕描淡寫道：“免得你做事不過腦子。”
赫連無憂的臉徹底扭成苦瓜狀。她試圖爲自己辯解，“我又不知道你和……”
“這不是重點！”蘭傾旖聽到這話題就氣悶加火大。見她仍死不悔改的表情，她差點氣笑，“重點是你捨本逐末！根本就沒搞清楚癥結在哪裡！”她深呼吸，告誡自己不生氣，不和這丫頭一般見識，心裡建設做了半天，才勉強保持住平靜口吻，“你在知道不對勁的時候，就該立即回侯府！你還跑到白石山自投羅網。我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幾乎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和平康王串通一氣想要我的命！赫連無憂你到底幫哪邊呢？好吧，你去白石山查看地形是爲了我，可地形如何情報怎樣重要嗎？重要的是人！拿下平康王，白石山我想怎麼查就怎麼查，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再說你不去我就沒辦法知道白石山的地形？地圖沒有嗎？就算地形有改動我就不能用別的法子查到？就非要你實地勘探？不過花費的時間長點罷了！你以爲我是吃草長大的，腦子不知道拐彎？”
赫連無憂被說得啞口無言。她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這些？
“同樣的道理，你安安全全回侯府，我和聞人嵐崢再怎麼鬥都不會被動，可現在六成的贏面變四成，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若非你被俘，那混帳根本不會來平康郡！你當他很閒嗎？和平康王的交涉自然有他的下屬來辦，了不起他派個心腹來！可你這傻丫頭偏偏要把他引來！他不來都對不起你的苦心！可惜我偏偏不能不管你，否則我也壓根不會來平康郡！那就壓根不會有現在這出！就算不提這些，在敵人的地盤上等着人家將我們包餃子，你以爲這滋味很好嗎？”蘭傾旖幾乎是聲色俱厲。
赫連無憂縮頭，臉上火辣辣的，更難受的卻是心——生平頭一次見姐姐對她發這麼大脾氣，還被她罵成蠢貨！
這和聞人嵐崢、韋淮越之流罵她的性質截然不同，這種挫敗難受，簡直鑽心。
更要命的是，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個蠢貨！
“你以卵擊石去跟那混帳鬥！你視死如歸用自己換他下屬的命！你天賦異稟有不止一條命所以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多英雄的赫連二小姐！簡直讓我自愧不如！”蘭傾旖冷笑。
“姐姐你別說了！”赫連無憂雙手捂臉，羞憤交加。
“喲？您還知道不好意思知道丟人？”蘭傾旖冷笑更甚聲音更冷，手指恨不得戳到她腦門上去，“當時幹什麼去了？不是很會逞英雄嗎？別跟我說什麼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之類的鬼話！你以爲這叫瀟灑？我告訴你，這叫蠢！叫親痛仇快！我冒着生命危險來救你就是爲了看你跟人同歸於盡的？爹孃大哥養你十幾年就是爲了等你二十年後又是條英雄好漢的？動不動就想死的是懦夫！你能想到死你怎麼就想不到活？你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給誰看？沒了命什麼都是空的！”
赫連無憂腦袋蔫不拉答地垂下去，只恨眼前沒地洞可鑽。
“你給我回去好好閉門思過！思！思清楚你的浮躁、淺薄、衝動、驕狂、自私、作死！思到你懂得你不是一個人！思到你明白你可以不畏犧牲但不能白白犧牲，思到懂得腦子長來不是擺設！思不清楚你就給我留在家裡當個老姑娘別嫁人了！我們和你有斬不斷的血緣關係這輩子改不了！可你夫家沒有！省得你現在這樣子嫁出去惹了事連累無辜還隔一層讓我們來不及救你！”蘭傾旖扔下她走人，省得心煩。
“話說這麼狠真的好嗎？”韋淮越追上來，淡淡問。“你就不怕她受不了刺激？”
“她總要長大。”蘭傾旖擡頭看天，嘆息深深，“這次見到聞人嵐崢，我突然發現很多事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免的。有些事逃不過。我在，自然能給她照拂。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說什麼鬼話呢？”出聲的是赫連無憂，原本因心虛夾着尾巴做人的二小姐聽見這話立即慌了，大聲反駁，“你怎麼會不在？你要去哪？黎國？”
“不！不是黎國！”蘭傾旖搖頭微笑，眼中有一抹旁人看不懂的神秘和陰暗。
赫連無憂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蘭傾旖也懶得管她，她看向韋淮越，“平康王那老頭子估計是要將我留在這裡做客，我們想出平康郡，只怕不容易。”
“那就暫時不走。”韋淮越淡定道。“咱們帶來的那些人，還是像現在這樣化整爲零繼續潛伏，該幹嘛幹嘛去。”
“你也覺得該去？”蘭傾旖雙眸亮閃閃的。
“難道不該去？”韋淮越斜眼瞅她，搖頭，“想要你的命，那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橫豎都是敵人，不給他點教訓怎麼成？”
“白石山鐵礦的事，瞞不過朝廷。我往這邊走過一趟，救出無憂後，這個秘密也捂不住。”
“陸旻不想打仗就只能先下手爲強。”韋淮越皺眉。
“毀掉地下兵工廠算大功一件，我也可以交代了。”蘭傾旖接口。
“他應該不會出手。”韋淮越瞟她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不由心中嘆氣，覺得她的心思藏得越來越深了。
“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安穩。”蘭傾旖神色略有凝重。“不成！不做好萬全準備我不放心。”
“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你只能盡力擺平一邊。”韋淮越提醒她。
“所以我們先去白石山。”蘭傾旖很快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