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太奇到底是有真本事的,不過三五日的功夫,德泰殿裡又是一片的歡聲笑語,已經康復的嘉懿太后歡喜的摟住了皇室如今唯一的公主榮壽,拿着一個歪歪扭扭的荷包與衆人看:“哀家的小榮壽也這般兒孝順呢!瞧瞧這上面的福字,別看不及你們做的精細整齊,榮壽纔多大?竟能夠繡出這個輪廓來,可見這孩子日後定然是個靈巧的!”
周皇后沒口子的讚道:“榮壽公主這般小就知道要孝順母后了呢,多虧了當初母后給她指了個好母妃,教導有方!”
提到許才人,太后卻想起了舊事:“那會在芙蓉清波亭你說的事兒怎的後來就沒了動靜?”
“這……”周皇后頓時一窒,今年初春百花宴前,後宮奉太后游上林苑,在芙蓉清波亭裡休憩時,榮壽公主就得了太后憐愛,有意因此爲許氏進位,那時周皇后在旁看出了太后的心思,還是她主動提起的,但是接下來宮裡又發生了昭華宮冤魂謠言、緊接着顧賢妃……周皇后忙碌之下,加上心裡也擔心許氏位份太高,四殿下甘美的身份也隨之而漲——因着生母地位不同,宮裡已經出了一個心思大的三殿下,周皇后自然不希望替太子招出更多對手,又見太后沒再提起此事,就裝着糊塗到現在。
卻沒想到,這會太后竟忽然想了起來,而且還是公然提起。
周皇后甚是尷尬,不過好歹做了多年皇后,心思一轉,陪笑道:“這事兒,臣妾卻是有個想法,本想着母后初愈,過幾天再來說與母后聽,沒想到母后卻先問起了。”
“哦?是個什麼想法?”太后親手剝了橘子喂着榮壽,小公主安安靜靜的吃着,不時拿目光偷看一下殿中人的臉色。
周皇后滿含慈愛的看着榮壽道:“公主的生辰,作爲許才人晉位之日,喜慶不說,卻是討個好兆頭,也是替公主攢着福氣。”
太后一怔,摸索着榮壽單薄的身子骨,逐漸緩和了臉色,點頭道:“你倒有心了。”
榮壽公主的生辰是年末,臘月初九,在臘八節後,周皇后這麼說,倒也把先前的過失遮蓋了過去。
太后想了一想,復問道:“你當日說給許氏晉什麼位份來着?哀家有些忘記了。”
周皇后陪着笑道:“當日臣妾想晉許氏爲美人。”許氏雖然是宮裡老人,但聖寵全靠子嗣,這是宮裡都知道的事情,她膝下的四殿下,雖然是皇子,但一向不顯眼,也不得太后與長泰歡心,從前在宮裡固然大的份例上沒人敢公然虧待了皇子,到底得的都是些差的,若說打眼,還是撫養了榮壽公主後,太后與長泰都對這個唯一的公主格外的上心,連帶着許氏與四殿下甘美也多了許多露臉的機會。
如今宮裡主位上差不多都滿了人,許氏本來的位份就已經是從四品才人,再晉一級爲正四品美人是正常的,太后這麼問,顯然是不太滿意,周皇后還是這麼回答,卻是爲了給太后來示恩。
果然太后聽了搖頭道:“許氏侍奉陛下多年,撫育甘美與榮壽用心,爲人謙遜溫婉,知禮靜默,哀家以爲做個嬪還是可以的。”
“母后說的是,卻是臣妾考慮不周了。”周皇后笑容滿面,詢問道,“只是……是否給予封號?”
封號爲加恩,如霓美人、瑞嬪、靜婕妤等,皆是帝后所賜,傲視同級,像劉修儀那樣位列九嬪卻無封號,卻是有着略抑的意思。不過劉氏入宮本就與朝政有關,加上她一進宮就給了高位份,當初不給她封號,也是爲了保護她,免得太過招人嫉妒。
像靜婕妤因爲位份不及劉氏,便賜予靜字爲號來擡舉,而穆修媛無封號卻是因爲德妃進言的緣故……
周皇后這麼問,其實也有試探太后到底想對許氏垂青到什麼地步。
“封號……就用澂吧。”太后神色略一恍惚,脫口而出。
“誠?”周皇后卻聽差了,面上掠過一絲詫異,“母后,是誠篤守信的誠麼?”
太后搖頭:“澂心靜慮,這四個字,許氏是當得的。”這麼說時,在旁的蘇如繪偶然發現,太后的臉色有些異樣,周皇后連忙記下,復對垂手侍立在旁的四殿下甘美笑道:“殿下還不快快謝過你皇祖母麼?要知道宮裡這許多妃子中,先不說許多人都沒封號,就是有封號的,也只有澂嬪一個能夠得太后親口賜字呢!”
甘美從小就被太后忽視,對嫡母也談不上親近,越長大性格越沉默,因此剛纔太后與周皇后談論的雖然是他母妃,但他始終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目光只放在了榮壽身上,到這會才側身向太后拜倒,低聲道:“孫兒代母妃叩謝皇祖母!”
太后淡笑着讓他起來,甘美又謝了皇后,復站回原處,並無多少欣喜與得意,依舊神態從容的留意着榮壽。他這個模樣落進太后眼裡倒是引出幾分讚許:“小四對妹妹是極愛護的。”
“妹妹體弱,母妃常常教導孫兒,要多多憐恤她。”甘美聞言,欠身作答。
“澂嬪……”冊封未下,太后卻先叫了起來,嘆息一聲,回過頭去,對齊雲道,“四皇子敦親和睦、愛護手足,照着從前給甘然與甘棠的份賞下去,另外,開年後就叫甘美也去嘉木宮吧,哀家曉得許氏疼愛孩子,可男孩子大了終究還是要歷練歷練的,嘉木宮靠近前朝,讀書出入也方便,總是養在深宮,到底不是個事兒。”
太后話是這麼說,但蘇如繪這些知道底細的人心裡都清楚,論年紀甘美早就到了進嘉木宮的時候,可是也不曉得爲什麼,太后與長泰像是忘記了這件事情一樣,依舊任他不尷不尬的住在倚晴齋裡,倚晴齋不過是處三進的院子,住了許氏一個才人,幾個宮奴,還有榮壽公主,以及公主的嬤嬤、乳母等等,早就擁擠得水泄不通。
何況甘美今年到底也已經一十有二歲,對宮妃都需要避諱,爲着這個緣故,一向都躲着倚晴齋裡輕易不出去,甚是狼狽。許氏爲了這件事情,其實已經私下求過幾回太后,上次與太后將衆人打發出去私談,十有八九是爲了這個緣故,而且看情況,許氏是說動了太后了。
這會太后終於開口允諾,齊雲笑着應了,甘美忙又謝了恩,垂下眼簾斂去激動,替許氏分辯道:“母妃捨不得孫兒,也是爲了妹妹的緣故,早先妹妹夜裡常常咳嗽,母妃不放心只叫嬤嬤們看着,故而都是自己親自陪同,孫兒瞧着心疼,便與母妃一起守夜,託皇祖母的福,妹妹長大些,卻是大安了。”
“許氏是個好的,慈母之心,爲母者豈能不知?”太后加重了語氣,“你也要記住,你母妃的不易!”
“孫兒謹記!”甘美肅然道。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德泰殿裡竟有些兒詭異,才淡淡笑了笑,復低頭去逗弄榮壽。
太后這麼明顯的敲打甘美,周皇后眼底頓時劃過笑意,抿嘴笑道:“時間這般兒快,四殿下也要搬去嘉木宮了。”
“可不是麼?”接話的是德妃,感慨道,“彷彿昨兒還是剛進宮似的。”
話題這麼一歪,到了穆修媛,就變成了:“妃妾看太后娘娘卻彷彿更年輕了許多。”
太后心情甚是不錯,聞言也不禁嗔道:“這孩子卻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哀家昨兒才停了餘太奇呈的湯藥,她竟還要說哀家年輕,這不是分明在敷衍哀家麼?”
“太后,妃妾可不曾瞎說。”穆修媛看出太后並沒有真正生氣,膽子便更大了一點,笑吟吟的恭維着,“妃妾聽說,人食五穀雜糧,總是難免會在體內積累病氣,因此偶爾小恙一回,藉此將病氣去除,反而更加康健呢,妃妾看太后這會氣色卻比前兩日好許多,怎不是更年輕了?”
穆修媛這麼一說,衆人自是紛紛附和,這麼說着時,太后便笑罵道:“一羣猴兒嘴,慣會來哄哀家!哀家的皇孫都要娶正妃了,哀家哪兒還能年輕到哪裡去?”
突如其來,太子甘霖的婚事,就這麼被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