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這羣人走了半晌,蘇如繪驀然發現落在後面的人里居然有甘美,連忙悄悄移動腳步到他身邊,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原以爲甘美不見得會理自己,沒想到卻是小覷了甘美的肚量,甘美擡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安王、江王說喝多了酒,想出來轉轉,正好遇見了太子哥哥,就替他們帶路了。”
安王、江王這兩人蘇如繪雖然不認識,但也知道他們都是長泰帝同父異母的兄弟,其中安王比長泰年長四歲,江王卻比長泰還小一歲,在長泰初登基那幾年尚未就藩,一直到長泰大婚後才前往封國,因爲太后膝下只有長泰一子,自儀元長公主和親後頗爲寂寥,這兩王與今上的感情還是很不錯的。
蘇如繪思忖那最先發問之人應是江王,而人羣中年長的華服男子該是安王了。她忍不住好奇道:“那你怎麼也跟來了?”
甘美瞥了她一眼,簡短道:“筵席無趣,既然遇見,就跟着太子一起了。”
蘇如繪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幾分,雖說甘美貴爲皇子,像今晚這樣的場合是一定要參加的,但甘美顯然不受寵愛與重視,連對皇孫們一向寵愛的太后也只是逢節才問上一兩句,平時是召見都不召見的,今晚賜宴,甘美儘管出席,只怕酒菜也極受怠慢,四周更不會有幾個人和他搭訕。
與其在那種地方尷尬,還不如躲開的好。
一行人浩浩蕩蕩在御花園中轉了轉,便尋到一處假山,安王提議上去坐一坐,於是先派了幾名內監去查看,回報說假山上的涼亭中積雪早被掃清,這才紛紛爬了上去。
這種場面,一旦坐下,少不得說點風花雪月。
加上顧連城在,於是衆人起鬨讓顧連城即興賦詩一篇,顧連城卻一味推辭,鬧哄哄的場面讓周意兒與蘇如繪都覺得有些發暈。偏偏人羣裡也不是隻有她們兩個女眷,還有幾個隨父兄覲見的郡主,目光俱亮晶晶的看着顧連城與太子這兩個形容出色之人,糾纏着要看他們文采。
這些郡主糾纏起來也拖上了周意兒與蘇如繪,蘇如繪覺得膩煩,卻在這時,有人來稟告道:“未央宮的筵席已散,衆王后、郡主、命婦都已開始告退!”
蘇如繪大喜,周意兒卻有些遲疑才反應過來,悄悄看了眼顧連城,兩人匆忙告辭而去。
涼亭中正鬧得熱鬧,忽然來了這麼一聲稟告不免覺得掃興,卻聽江王奇道:“皇后那裡的筵席怎麼散的這麼快?”
這個問題一直到蘇如繪與周意兒到了未央宮門前從熙熙攘攘人羣裡辨認自己母親時纔想起,但見出來的貴女貴婦大部分都神情凝重,少言少笑,都是心下暗生不妙。
“母親!”順章郡夫人先出來,周意兒看到,連忙叫了一聲,提起裙子快跑幾步,纔想起來儀態,招呼着順章郡夫人到一旁說話去了。
藉着未央宮前的燈火,蘇如繪看到順章郡夫人的臉色有點灰敗,不知道是不是在皇后那裡受了訓斥,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事情,上回周青燃覲見太后,乃是順章郡夫人從中穿針引線的,這裡面的緣故,順章郡夫人瞞皇后瞞得那麼緊,周皇后心裡會好過纔怪。
就算看在家族的份上不會怎麼樣,私下狠很敲打也是難免的事。
又等了半晌,終於看到鄭野郡夫人的身影。
蘇如繪喜出望外的迎上去,卻被鄭野郡夫人輕輕拍一拍手背,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來。”
蘇如繪對宮中地形自比鄭野郡夫人熟悉,引着母親到未央宮附近的一間閣子裡避風暫留,又吩咐了秀婉與紅鸞在外面守侯,這才發現鄭野郡夫人面色凝重,心下一驚,忙道:“母親!出什麼事了?”
“我兒放心,和咱們家,還有你,沒什麼關係。”鄭野郡夫人見狀,連忙安撫道,“是皇家的事,也是母親看到了覺得有些不爽快罷了。”
“是什麼事?”
“筵席上發生了一些事,皇后叫提前散了。”鄭野郡夫人眉間浮起一絲煞氣,道,“此事不應入女子之耳,以後你若聽到風聲,也不要多話。”
“母親如果不說,女兒又知道是哪件事?”蘇如繪急道,“再說此地只有你我母女,母親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鄭野郡夫人嘆了口氣:“辛才人知道麼?”
“自然。”蘇如繪猛然想到了什麼,驚道,“難道?”
“她的皇嗣沒了,就在剛纔筵席上,皇后召來的御醫在她吃的食物裡查出了墮胎之藥,而且,此藥還不是在筵席的菜餚裡,卻是辛才人這些日子孕吐的厲害,所以讓身邊的宮人常帶着一些醃漬過的梅子蜜餞,是在蜜餞裡,據太醫驗看,辛才人服那梅子已經至少半個月,恰好今天辛才人吃的菜有點冷,兩下交加,當場就見了紅!”
鄭野郡夫人臉色難看,語氣也頗冷,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正在這樣的皇宮裡,以後多半也是要嫁在這裡的緣故。
“好幾位在場的郡主都嚇得驚叫出聲,被王后們摟在懷裡拉到偏殿去的,到現在只怕還腳軟的走不動。皇后查了大致情形後,下令暫時不許聲張,待過了元宵再宣佈出來,不過今晚在場的人那麼多,不可能瞞住。”
蘇如繪倒抽一口冷氣,半晌才顫聲道:“周皇后……”
“皇后驚怒交加,太醫驗出結果後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了過去。”鄭野郡夫人嘆息道,“霍貴妃也被嚇壞了,還是沈淑妃終究是出身世家,強自鎮定,指揮太醫先將皇后、辛才人擡下去救治,又讓人將那些有問題的梅子保存起來,將辛才人身邊的一應宮人盡數收押。這一番忙完,皇后總算被太醫施針救醒,強撐着下令讓我們不許外傳——可憐周皇后,原本謠言傳的就夠讓她鬧心了,如今添了這麼一件事,卻是真要惹太后生氣了。”
蘇如繪定了定神,低聲道:“母親覺得此事大概是誰幹的?”
鄭野郡夫人詫異道:“這個我怎麼知道?”她想了想道,“按常理,辛才人是自皇五子降生後宮中一個懷孕的妃子,據說臘八時太后還特意賜了座,應該從嫉恨她的宮妃身上查。”
鄭野郡夫人說到這裡卻不再說了,蘇如繪心領神會,接口道:“但實際並非如此。”
“此事牽扯太大,你不用去多操心,反正和咱們家,和你,都沒什麼關係。”鄭野郡夫人叮囑道,“左右你與諸皇子年紀還小,既有此事,不妨看一看,周之子到底有沒有那個能耐保她兒子太子之位!”
蘇如繪點頭:“母親,有一事我要向你討個主意。”說着將宋氏之事大致說了一下,道,“如今謠言都放在了廢后上,卻讓葉氏逃過一劫,那宋采蘩跟着轉危爲安……”
“哼,轉危爲安?”鄭野郡夫人打斷道,“你只看宋氏最近的動作就該知道到底有沒有安!”
蘇如繪一想,抿嘴笑道:“還是母親清醒,我卻是糊塗了。”
“你年紀還小,難免有想不到的地方。”鄭野郡夫人道,“宋氏已經開始厭棄宋英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曾向他透露,就是因爲宋英不肯鬆口,宋氏卻也有藉機由宋采蘩身上下手的意思。這個人你不必太過擔心,倒是把精力放在好好伺候太后身上,你要知道太后的態度纔是最重要的。”
“母親放心,我自理會的。”蘇如繪點頭應允,這才送了鄭野郡夫人出去。
母女沿着宮道走了不多久,蘇如繪就被攔住,前面已屬外庭,她不該再往前了。蘇如繪點了點頭,與鄭野郡夫人道別。
就在這時,旁邊一乘轎輦過來,裡面的人忽然揭開簾幕,道:“前面的是誰?”
鄭野郡夫人與蘇如繪聽到聲音,鄭野郡夫人張袖遮住女兒容貌,淡淡道:“妾身乃武德侯之妻,誥封鄭野郡夫人蘇安氏,敢問轎中是?”
“孤是趙王及祈。”轎簾半卷,露出裡面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滿臉都是酒色過度的疲倦,他目光一掃安氏美豔容貌,頓露垂涎之色,但想到青州蘇與武德侯,還是按捺下去,卻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窈窕秀美的紅鸞身上,嘿嘿一笑,道,“夫人請了,孤王想向你討個人情如何?”
不等鄭野郡夫人回答,及祈一指紅鸞:“夫人身邊的使女孤王很是喜歡,不如送給孤王可好?”
鄭野郡夫人一怔,紅鸞面色一紅,怒而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