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甘霖誕生於長泰十六年六月廿四,時值中伏,連着數日酷熱無比,甘霖生而雨降,暑氣消除,涼風漸至,長泰帝爲嫡長子的誕生欣喜無比,又因酷暑逢雨,許爲吉兆,因此賜名甘霖。
而瓔華夫人衛九歌,於同年七月廿五日入宮,其時太子初初滿月,至於曾與後位失之交臂的霍貴妃……因早產且誕下死嬰,身受胎毒之苦,依舊臥牀不起。
那個生長於教坊卻具國色的女子趕上了很好的時機,霍照紫乃太師霍德之女,長泰帝心愛的貴妃,她腹中的孩子本該在周皇后之前誕生,卻因爲意外導致早產,連累母體受損,那時候霍照紫還年輕氣盛,未必有如今這樣的忍性,蘇如繪相信,霍貴妃當時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她的仇人簡單明確,就是周之子。
不過周之子不僅僅是大雍名正言順的皇后,她還是太后親點、清流之首周家的女兒,並且,周之子剛剛爲大雍誕下帝國最正統的繼承人。
即使長泰更加偏愛貴妃,也斷然不可能在太子滿月的時候懲罰一國之後,何況霍氏還沒有什麼象樣的證據,甚至她還隱約揹負着謀害樂居郡夫人的罪名。
在這種情況下不難想象,臥病的霍照紫在西福宮裡聽着未央宮的歡聲笑語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而剛剛迎來自己第一個子嗣、還是嫡子的長泰就算再寵愛她,必定也會把大量精力花費到甘霖身上,從而自然而然的冷落霍氏。
縱然長泰依舊隔幾天會去西福宮裡探望霍氏,但年輕的霍氏只怕很難按捺住心底的憤恨與怨毒,對他的安慰視而不見,甚至冷漠以對。
一次兩次,長泰或許會憐惜她的遭遇,也會相信她是真的受了謀害,但次數多了,任何人都會厭倦的。何況六宮之中有的是溫柔賢惠的解語花。
尤其這個時候趙王送來的美人畫卷裡,那拈花嫣然微笑的女子顏色甚至比霍氏更勝一籌!
至於嘉懿太后,蘇如繪揣測,這位太后一直不大喜歡霍氏,也許這是太后默許衛九歌入宮的唯一原因,否則單單一個衛氏女子可能讓太后選擇無視,但……教坊司出身,一身風塵,太后又怎麼會容忍這樣的女子入宮?
想到這裡,蘇如繪不由感慨:太后要對霍氏厭惡到了什麼程度,纔會容許一個教坊出身、被前朝太后下旨不得踏入宮門半步的女子入宮爲妃,甚至還高踞從一品的夫人之位,生生的越過了當時的沈純和顧沁如這兩個門閥世家出身的貴女?
“時間不大對勁,甘美生於長泰十九年,那時候衛九歌已經發瘋失寵。”蘇如繪忽然想到一點,“你可知道她爲什麼會發瘋或者說爲什麼會失寵麼?”
甘然搖頭道:“念夢姑姑說她不知道,或者知道了暫時不想告訴我,不過衛九歌那樣的出身和來歷,如今這樣的下場已經算好的了,皇祖母……”他沉吟了一下,道,“甘美生於長泰十九年,卻未必不是衛九歌的兒子,衛九歌是瘋了被禁足,又不是死了,瓊桐宮就在那裡,焉知父皇時常來給皇祖母請安,聽着那邊傳來的歌聲,會不會偶爾想起,再去看望她?”
“那念夢姑姑可說過衛九歌在宮裡是否與永信宮的淑妃發生過沖突?”蘇如繪惦記着七年前遷居春生殿時甘棠的要求,追問道。
“這個還用問麼?”甘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霍氏好歹還是世家出身呢!”
甘然這話說的沒頭沒腦,蘇如繪卻聽出了他的意思,儼然被內定爲下任太子妃的小霍氏出身世家,而她都不願意屈居其下,更別說衛九歌那樣的身份了,沈淑妃乃西涼沈氏嫡女出身,衛九歌的出身、教坊的經歷以及她從一品夫人的位份,在沈純眼裡都是該千刀萬剮的。
“雖然不知道衛九歌究竟爲何失寵,但她已經瘋癲,甘美有那樣的母妃,確實不如記在位份低一些的許氏名下。”蘇如繪沒理會甘然話中的調笑之意,凝眉思索着,“只是衛九歌出身固然讓人不齒了些,到底也是宮裡正經獸了寶冊的夫人,太后對他冷淡也就罷了,畢竟有那樣的母妃很難得到太后的喜歡,但……陛下爲什麼也不怎麼注意他呢?”
甘美已經十二歲了,到現在都沒有住進嘉木宮,沒有正經的師傅教導文武,尷尬的與許氏一起住在後宮,身爲父親的長泰帝卻也不管不問,想一想當初瓔華夫人的盛寵,由不得人不冷心。
“念夢姑姑是宮裡的老人了,所以我同她打聽了一件事。”
蘇如繪看着他,甘然譏誚的笑了笑:“我向她打聽了許氏是什麼時候被冊封爲妃嬪的?結果你猜是什麼時候?”
不等蘇如繪回答,甘然自己說了出來:“許氏原是尚儀局正六品女官司儀,於長泰十九年八月受冊爲淑人,這時候甘美已經誕生,據說是因爲許氏偶然承寵,因父皇酒醉忘記吩咐,便未記入彤史,結果珠胎暗結,一直到甘美誕生才上達天聽,甘美滿月後晉寶林,滿周爲才人,一直到前不久,太后親口允諾,她纔有了封號與嬪位。”
蘇如繪對六尚局略有所知,聞言疑惑道:“這話說不通!尚儀局本就司掌彤冊,許氏身爲司儀,正是近水樓臺先得月,豈有忘記的?再說,陛下每日行程都有專人記載,就算彤史上漏記了,起居郎難道不會在起居注上記載麼?”
“所以甘美是衛九歌所出,應無疑惑。”甘然眯起眼睛,靜靜的道,“袖香姑姑倒真是做了件好事,若不是她,咱們也不會知曉這個秘密。”
“這秘密對你我有什麼好處?”蘇如繪啞然失笑,甘然笑眯眯的說道:“怎麼沒好處?譬如說,顧太一。”
蘇如繪嗤笑道:“連念夢姑姑都曉得的事,你翻出來有什麼用?再說了,不論衛九歌如今是什麼樣子,曾經都是陛下盛寵過的瓔華夫人,你拿去威脅顧太一,難道不怕毀了陛下清譽麼?這可是不忠不孝的罪名!”
“你還真是傻了!”甘然失笑,“你當我會拿告訴父皇衛九歌曾與顧太一有舊之事來威脅他麼?莫忘記方纔我提過的事情……薛女史若知道號稱清正的顧太一曾對衛九歌始亂終棄,更害她無辜捲入宮闈之中,最終落得一個韶華瘋癲的下場,連親生兒子也不得認,可還會讓這種人繼續登她的門麼?”
蘇如繪聽得怔住,半晌才道:“……甘然,顧師伯如今已經有妻有子,與我師傅之間不過是君子之交罷了。”
“我既然有這個打算豈會沒有準備?”甘然微笑着說道,“顧太一這個人我其實已經調查了很久了,或者你不大愛聽,此人自詡清正,自娶妻後更是嚴於律己,即使膝下只有一女,也不願意納妾延續後嗣,人人都說他對妻子一往情深,乃是信義之人,其實不過是他對薛女史一直無法忘情,當初求親被拒,亦念念難忘,爲了繼續與薛女史保持聯絡,顧太一才娶了這個妻子,並且越發的修身養性,免得被薛女史小看了去!”
“說起信義之人其實也不能說他不是。”甘然輕笑,“不過他所信所守的義的目標,是薛女史而不是他的妻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