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告訴郡主,道蘇家小姐已經被送走了,叫郡主好生安置。”焦嬤嬤咳嗽着吩咐丹朱的貼身宮女,那宮女乖巧的點了點頭去了,蘇如繪站在門邊解下狐裘,笑着道:“幸虧有嬤嬤在,否則我只怕得出去了再折回來。”
焦嬤嬤苦笑道:“老奴也看顧不了多久郡主啦,以後還請蘇小姐多多照拂郡主!”
“我沒有親妹妹,在宮裡這些年,丹朱好似我妹妹一般。”蘇如繪靠着炭盆烤去身上寒氣,道,“嬤嬤把事情告訴了我吧。”
焦嬤嬤聽了,掙扎半晌,看模樣卻是要爬起來,蘇如繪一怔,因爲不知道事情大小,所以只她一個人進了屋,白鷺飛鷗都在外面,她感覺到身上寒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幾步想攙她一把。
誰知焦嬤嬤見她靠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一發力,竟爬了起來,但她卻不只是爲了起身,而是迅速跪好,就着牀狠狠一個頭磕在了被子上,即使隔着被褥,也能感覺到那種疼痛。
蘇如繪吃了一驚:“嬤嬤這是?”
“求蘇小姐庇護我家郡主一二!”焦嬤嬤再擡起頭,已是淚流滿面!
蘇如繪瞬間想起柔淑,禁不住聲音也顫抖了:“可是丹朱出了什麼事?你快快說來!求不求的話,留到後面再提!”
“蘇小姐可知郡主方纔爲何哭泣又爲何不肯出來見您?”焦嬤嬤哭道,“那是因爲她與紫瀟榭的周意兒一樣被人掌摑!蘇小姐來時,郡主臉上指痕未消,這纔不肯開門相見!待到小姐離開後,宮女幫着又敷又揉,幸虧受摑時有宮女擋了一把,又是夜晚,上了脂粉,好歹能去德泰殿上伺候!”
蘇如繪聽說受掌摑,也不知道怎的心裡倒是鬆了口氣,這宮裡出了一個瘋狂如柔淑這樣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的郡主,若丹朱也遭遇了差不多的事情,無論她願意不願意,蘇如繪懷疑自己當真要被氣昏在這裡,但即使如此也驚得目瞪口呆:“周意兒那是她咎由自取,柔淑郡主的事情早有太后定論,怎容她胡言亂語!可丹朱一直謹言慎行,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焦嬤嬤慘笑道:“蘇小姐,我家郡主在太后面前雖然不及霍家七小姐受寵愛,可好歹也是正經嫡出的一國郡主,再者,容奴婢說句冒犯小姐的話,就是爲了來年採選之事,前面有霍七小姐和蘇小姐以及周家小姐,宮裡的主位們,也犯不着沒事來尋郡主的麻煩!”她深吸一口氣,“可主位們不找麻煩,不代表皇子們不找!”
蘇如繪心念一轉:“是甘棠還是甘沛?”太子雖然狠辣,可到底還有一國儲君的風度,再說太子如今的注意力,怕還沒工夫放到丹朱身上,甘然自不必說,甘美雖然養到德妃身邊已經好了很多,可在皇子裡到底還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再說看他帶着榮壽時溫柔的模樣,也不像能做出這等事來的。
諸皇子裡,跋扈飛揚的,惟有甘棠、甘沛。
不過甘沛年紀尚小,而且他幼時,丹朱很是喜愛他,兩人一度關係極好,以他年紀與身量,怕還打不到丹朱。
果然焦嬤嬤道:“五殿下雖然近年與郡主疏遠了許多,好歹也算與郡主一起長大的,除了三殿下,還能有誰呢?”
丹朱才進宮的時候,不過六歲,那時候甘沛剛剛兩歲不足,丹朱天性喜愛孩童,每次甘沛到得德泰殿來,她總是與他玩個不休,其時太子已經十歲有餘,學業緊張,自也沒有太多時間來陪伴甘沛,宮裡年紀最小的就是甘沛與丹朱,因此兩人之間的感情到底和其他人不一樣,換成了一年前,說親如姐弟也不過分。
若不是因爭儲與如意之事,怕兩人之間感情到現在都不曾生分。最緊要的一點是,甘沛好歹自恃中宮所出,親手掌摑郡主之事,怕是做不出來的。
蘇如繪知道焦嬤嬤應該不曾說謊,她吐了口氣,冷靜下來,問道:“這是爲什麼?沈淑妃不是一直對丹朱不錯麼?”
“永信宮哪裡是對郡主不錯?分明是要用小恩小惠把郡主往絕路上去逼!”焦嬤嬤露出慘笑之色,嘆道,“蘇小姐聰慧機敏,老奴也不說廢話了——那一宮裡打得什麼主意,不敢說路人皆知,但這六宮裡卻也瞞不過誰去!他們做什麼要對郡主好?太后膝下撫養的女孩子裡,論寵愛誰也越不過霍七小姐,論父母親族的勢力以蘇小姐您爲尊,論人脈,還有個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就是未央宮那邊的那位,也有太后族人的身份!咱們郡主,除了一個品級,在這宮裡又有什麼?也不怕蘇小姐笑話,東膠國雖然還在,一則因爲是異姓王,昔年盧王叛亂,如今就剩了兩個異姓國,小心翼翼都來不及,能夠幫助郡主的也只有一些財物!何況東膠離得遠,許多事情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二則,郡主是東膠元后所出,元后只有郡主一個女兒,郡主連個同母兄弟的扶持也無,當年元后去世,大王他跟着就立了新後,新後在三年前誕下嫡出世子……蘇小姐請想一想,東膠世子到現在,和郡主都沒見過面,又能有什麼感情?”
蘇如繪沉默的聽着:“永信宮對郡主好,無非是因爲除了長泰一朝因東膠郡主不多且早夭外,東膠代代出皇妃,籠絡着咱們郡主投石問路,長泰廿六年初,太后與陛下命沈淑妃協理六宮,那時候淑妃還沒什麼寵愛,步步謹慎,之後開始慢慢接近咱們郡主,不時召過去吃些點心,或是賞賜些衣料首飾,見太后沒有反應,甚至還默許她這麼做,這才膽子大了起來,逐漸的敢與皇后相抗了,蘇小姐是聰明人,想必能夠看出太后這麼做,不過是不想皇后一宮獨大,老奴說句誅心之語,太后的手段那是連秋狄、北戎這些蠻夷都歎服的,可太后年紀大了……若不然,老奴看當年太后可未必肯給沈淑妃這麼個機會!”
“嬤嬤慎言!”蘇如繪聽她提到太后,心頭一緊,忙低聲呵斥。
焦嬤嬤露出一絲嘲諷之色,笑道:“是老奴說差了……不過蘇小姐,容老奴再多一句嘴,老奴愚鈍,可到底活了六十來年,從東膠到帝都,單論年紀,比太后還長一些,不敢拿老奴的愚鈍去比太后的想法,但人到了一定的年歲,精力大不如前,許多想法,可也差不多了,太后擡舉永信宮,老奴自認爲是沒有揣摩錯的。”
“嬤嬤既然看穿了,爲何還要讓淑妃一次次叫郡主過去?爲何不阻攔?”蘇如繪聞言皺眉道。
焦嬤嬤低嘆一聲:“蘇小姐可知道奴婢是怎麼臥病不起的嗎?”
“啊?!”蘇如繪一驚!
“那是五年前,沈淑妃又叫人來請郡主過去,老奴尋了個藉口推脫了,隔了幾日,永信宮送來點心給郡主,裡面卻放了郡主所不喜歡的姜,郡主就將點心給了老奴,老奴只吃了一塊,就變成這個樣子了。”焦嬤嬤輕描淡寫的說道。
蘇如繪刷的一下站起!片刻後,才緩緩坐了下去:“淑妃敢害嬤嬤,卻未必有膽子害丹朱!”
“也許是這樣。”焦嬤嬤淡淡的道,“但害人也不一定要用點心和毒藥,淑妃不僅僅是手握協理六宮之權的正一品妃子,她還是西涼沈家的女兒,她的兄長沈準,在朝中身居高位!東膠異姓國自盧王叛亂後已經如履薄冰,老奴和郡主到底是東膠王室出身,即使東膠幫不得深宮裡的郡主,但郡主也不想給東膠帶去什麼麻煩……何況,元后死時將郡主託付給老奴,蘇小姐說未必,可老奴卻怕萬一!”
蘇如繪輕輕道:“我大概明白了,可淑妃既然還要借丹朱來試探太后與陛下的態度,爲什麼甘棠要對丹朱做這樣的事?”
“聽說今日一早,蘇小姐和柔淑郡主臉色不大好,太后就讓兩位回去休憩,因此白日的事情,小姐大概不知道。”焦嬤嬤昏花的老眼陡然精光直射,仇恨的火焰瞬間燃亮她的瞳孔,語氣卻依舊不疾不徐,“就在蘇小姐和柔淑郡主離開後不久,太子、楚王以及諸皇子,都到德泰殿給太后請安,包括榮壽公主,也由四殿下領了來。”
“然後呢?”
“臨近午膳時,太子去了前朝,其他人卻被太后留了下來用膳,膳畢,太后需要小憩,衆人便慢慢退出德泰殿,聽跟着郡主的人說,就在德泰殿到宮門的那條宮道上的一座假山附近,榮壽公主拿在手裡玩耍的暖玉球給掉進了宮道邊的雪地裡,那玉球幾與雪一色,因此四殿下一時間也找不出來,當時,郡主恰好路過,見榮壽公主急得快哭了,便停下來詢問,跟着幫忙找,結果還真找到了,但郡主擔心球雖然是暖玉雕琢的,到底在雪裡捂了段時間,直接給公主可別凍着了公主,就先遞給了四殿下,誰想到,這一幕卻被三殿下瞧見,當着四殿下的面,就直接一掌摑到了郡主臉上!”焦嬤嬤說完,靜靜看着蘇如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