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索的風雨聲從寧王府後院正屋聽起來尤其的冷清,端木靜光打量着因關窗避雨而格外.陰暗的內室,今上與太后優容寧王是上下皆知的事情,她身爲寧王后,這間內室更是一個明證,處處錦繡成堆,明珠閃爍、黃金燦爛,便是腳下一個踏凳,也是用珍貴的沉香木由巧手匠人精心雕琢打造出來,邊緣處,還嵌了數對夜明珠。
——這般奢華,怕是仁壽宮德泰殿上都罕見,嘉懿太后的賢名遠播,又怎會計較多一條簡樸呢?
然而,這些對她來說又算得了什麼?錦繡端木,大雍閥閱之一,傳承千年的望族,累世公卿,論到了享受與富貴,就是享祚至今才三百年不到的大雍皇室也難比擬。雖然她不是嫡系嫡女,但因美貌與聰慧,少年時候就在端木氏中大出風頭,甚至壓倒了當時嫡系的幾位嫡女……最後一躍爲寧王正後。
這樣的輝煌燦爛,端木靜光自幼見慣。
她靠在烏檀木榻上,榻上放着一張前朝國手親繪丹青嵌雲母的屏風,這樣的東西若在尋常人家足以爲傳家之物,在寧王府,不過是處處可見。
端木靜光偏頭看了一眼那幅據說萬金難求的屏風上的畫,嘴角勾起一個譏誚的笑容,低聲問要姨:“這幾日宮裡有什麼消息?”
“回小姐,因康悅郡主難產而亡,太后傷心欲絕,足足一日滴水未進,陛下並皇后在德泰殿上苦苦相勸,又請太后念在郡主好歹留下了一位小姐的份上,保重鳳體,到了昨兒掌燈時分,太后才肯進食。”要姨是端木靜光從端木家帶出來的陪嫁使女,並未配人,一直跟着她,乃是極爲信任的心腹,聽了她這麼回答,端木靜光冷笑了一聲,道:“好容易留下養到現在的親生女,還是像足了儀元長公主的一個人!終於什麼都準備好了打算帶出來見人了,卻被霍家大公子勾去了魂……弄得連命都沒了,她是要傷心!”
要姨卻是鬆了口氣:“康悅郡主雖然手段激烈了些,好歹幫了小姐這一回,若不然,那一位認回來,小姐臉上不好看也就罷了,聽說那一位本就是個三災八難的身子,靠着靈芝老參的養大,若是認回來出閣這段時間有個三長兩短,太后定然要將小姐恨到心眼裡去!”
“由不得康悅郡主手段不激烈!”身在內室,又當着心腹之面,端木靜光默然片刻,卻說了心裡話,幽幽道,“她與我可不一樣!我與寧王貌合神離罷了,便是新婚的時候,也沒有好到了他眼裡只有我一個的地步。那霍家大公子霍長青卻不一樣,他待康悅郡主之好帝都上下都知,這樣的夫婿,便是換了我,也忍受不住他承受那樣的羞辱!”
提到霍長青,要姨也面有憐色:“說起來康悅郡主雖然被……可她少有慈父,又嫁得霍家公子這樣的人物,卻也不枉了!”她是見過霍長青的,“那霍家大公子生得當真是神仙中人,這樣的人就是處處拈花惹草,但凡他笑上一笑,許多小姐都惱不起來了,偏生這樣一個人,卻還是個君子,郡主嫁了過去這都多少年了?膝下沒有一子半女,他若有兄弟也還罷了,太師只得他一個兒子,如此還無一房妾室,太師與宣國夫人豈有不急的道理?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事康悅郡主縱然是郡主,哪怕老寧王還在,也斷然沒有爲了女兒叫郡馬斷子絕孫的道理,何況還是太師之子呢?霍大公子至今無妾,只有是他憐惜郡主,自己不同意的緣故罷……”
端木靜光幽幽道:“若叫我換做了康悅郡主,也定然饒不了那一位!”
“奴婢卻想不明白郡主爲何要留下那一位的孽種?”要姨跟着端木靜光多年,寧王的年紀,足以爲長泰之父,如今膝下卻只有二子一女,還都是不大得寵的妾室所生,至於側妃,至今無所出,對後院裡的曲折,再清楚也沒有,這會與主人私下交談,便不由自主的揣測起來。
端木靜光卻是淡淡一笑:“這也沒什麼不好猜的,康悅郡主自己沒有子女,心裡對霍大公子到底歉疚,那一位雖然寡廉鮮恥,但她戀霍大公子戀得極深,何況以她的出身,也無須貪圖霍家富貴,她說那孩子是霍大公子的,必定錯不了,到底是霍家血脈……說到底,也是康悅郡主自己沒有子嗣,若有,她怎能容這孽種活下去!?”說到末了一句,端木靜光眸子黯淡下去,無意識的撫摩着平坦的小腹,子嗣,自己何嘗不是沒有嗎?怪只怪自己當初到底太年輕了些,宮裡那位,卻又太狠毒了些……她想起那個所謂康悅郡主的女兒,眼中掠過一絲狠色!
要姨在旁見她神色漸漸不對,趕緊勸道:“那位大夫既然看得出小姐是着了算計,也說了可以一試,未必沒有指望,小姐且放寬了心,將眼下這幾帖藥喝完是正經,指不定明年這時候,奴婢已經幫着小姐照料小世子了呢!”
“說到藥。”端木靜光沉思着,忽然皺眉道,“別院如今是空着了,但人手還是留了些下來,你叫可靠的人私下去尋在裡面伺候時間長的問一問——那一位算計霍大公子之前,可是吃過什麼藥?”
要姨一怔:“小姐是說……” шшш▪ttκΛ n▪¢O
“那一位癡戀霍大公子,宮裡的也不是不知道,康悅郡主究竟有個郡主的身份,何況就算她暴病沒了,以宮裡的心氣,怎麼捨得叫她去給人做填房?”端木靜光刻薄道,“她早先那身份尊貴的長女嫁的已經足夠叫她吐血,如今這一個難得能夠留在身邊,卻無法相認,怎麼捨得委屈她?”
端木靜光冷笑:“這一位啊也是有些小心思的,知道沒了宮裡的准許,她啊又算得了什麼?寧王這裡,若不是爲着宮裡那位,很稀罕她這個女兒麼?這滿府的美妾,我若鬆一鬆手,誰不會生兒育女?她還沒認回來,不能與宮裡那位相見,知道將生米煮做了熟飯,怕也難成,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乾脆暗結珠胎,她那身子,若是小產,非去掉半條命不可!而且恐怕以後都難懷上,宮裡那位到時候,也不得不幫着她,叫霍家娶了她!”
“所以我猜,她可能是得了什麼方子,否則怎會這樣巧?不過是想方設法拿媚藥算計了一回霍大公子就有了?”端木靜光肯定道,“只看那一位那單薄的身子也不像是好生養的!不管有沒有,這個可能總是大的,你且去探一探……她究竟是宮裡那一位的心肝,許多方子,怕是外面都弄不到!”
要姨偏頭想了想,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她去了半晌,回來時帶了一個消息:“方纔霍府那邊有人過來稟告,說霍家那位纔出生不久的嬰孩已經有了名字,乃是霍大公子親自所取……”
“居然不是太師所取,也不是宮中賜名?”端木靜光有些意外,“霍太師爲人清正,講究正統,不肯爲這個所謂的嫡孫女取名也就罷了,爲何宮中居然沒有給她這份榮耀?”
“奴婢也不知道。”要姨道,“只是晌午後宮裡去了幾個人,走了後霍大公子就去與宣國夫人說名字他已擬好,宣國夫人也沒說什麼。”
端木靜光心思轉了轉,問道:“叫什麼?”
“聽說,叫清瀣。”要姨疑惑道,“霍家這一代的小姐們似乎是月字輩的?”
“哈!”端木靜光究竟也是讀過詩書的,略一想就明白了,不覺冷笑道,“這霍大公子……他雖然護不住郡主,卻也給了太后一個耳光!”
要姨奇道:“小姐這話是怎麼說?”
端木靜光冷笑:“瀣者,夜間草木之上的水氣也,待見晨曦則轉瞬消散,霍大公子給這孽種起名爲瀣,外人可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咱們這些曉得內中曲折的,如何看不出來他這是暗罵那一位並這孩子都是見不得光的身份?前面再加一個清——這是在告訴太后,他會叫這個孩子,清楚自己不過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她皺起眉,“這霍大公子到底衝動了,他這麼做,怕是貴妃在宮裡要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