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厚照的問題問到了李昭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爲什麼明知道忤逆皇權還出來,因爲有時候她一心求死。
就像她打吳氏那次,不孝祖母,忤逆大罪,一旦吳氏用手段告贏她,她就會被正法。
那時候她心裡根本沒有店鋪,沒有父親,沒有弟弟。
只想着死了也好。
穿越十六年,意識和這裡的人格格不入,死或許是一種解脫。
而她這麼多年還沒死,那是因爲有一種害怕,叫做想死,自己下不去手。
李昭跟眼前的少年敷衍一笑,她不怕死,這世道讓她入宮,總有一天她會搞個大事情,然後去死。
少女那清澈如泉的眼裡突然涌現一絲悲哀,雖一閃即逝,可楊厚照還是捕捉到了。
他心想,莫非讓她進宮,她真的這麼痛苦?
今日他特意出宮看她,就是想看看,徐太監被他抄家,她的路走不通了,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映。
李昭想要賴掉秀女身份的事,都在楊厚照的掌握之中,李昭每天的一舉一動也有趙瑾跟楊厚照彙報。
所以李昭幹什麼楊厚照都知道,不過是李昭自己不知道這些事。
李昭那種厭世的目光像是一個烙鐵,燙在楊厚照心頭,讓楊厚照心疼的同時,再也揮之不去。
他沉吟了一下,還是試探的問出來:“你不想去選秀,不想進宮。”
李昭想都沒想的點頭:“不想。”
接着又問:“你會不會去告我的狀?”
楊厚照心頭猛然一揪,臉上卻笑的燦爛。
“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怎麼會做?又和我無關。”
接着不等李昭說話,又問道:“其實你如果真的不想去,求求我,我幫你。”
李昭挑眉。
楊厚照道:“你不信看我這打扮。”
怕李昭看不清,他故意站的遠了。
然後立在地中間傲然一仰頭,做了個極其自命不凡的動作,嘴角接着上揚,好像在說,看吧,爺不是一般人。
李昭正看呢,一個裝扮富貴的婦人撞了楊厚照一下。
“幹什麼那麼大地方不站,跑地中間礙事。”
婦人語氣不善,然後沒看見人一樣的過去了。
楊厚照金光閃閃的形象被撞個趔趄,形象盡毀。
“……”
他要去找那婦人理論。
彪叔卻很熱情的招待婦人:“劉夫人,您有日子沒來了,我們引進了一批貨,上次您要的……”
彪叔吧啦啦一堆,劉夫人點着要看的東西。
兩個人說的熱火朝天,誰還記得方纔有人被撞了?
誰還在意劉夫人撞人還口出狂言?
楊厚照氣的叉腰,幾次要說話都插不上嘴。他都可以想象他的背影此時看起來是多麼孤獨。
背後這時候傳來噗嗤一聲。
楊厚照回過頭,就見李昭在笑。
她站在靠門口的那一截櫃檯前。
是在笑他被人冷落。
她有一雙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大而清澈,笑起來彎彎勾出甜美的味道。
就像那黑暗中的太陽,迷霧中的月亮一樣引人注目。
楊厚照心底的怨氣和委屈一掃而光,屁顛屁顛回到櫃檯前。
“你別鬧彆扭了,選秀就去嘛。”
不選秀怎麼是鬧彆扭呢?
李昭的笑容慢慢隱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憂愁。
方纔她都忘了要選秀。
楊厚照看那會說話的眼睛又無精打采起來,沉下臉道:“我還是方纔那句話,我家倒是有關係,能幫你不用選秀,你真的要做嗎?”
從少年的氣度和行事脫跳的性格來看,李昭相信他不是掮客,不是騙她的。
點頭道:“你如果能幫我,我感激不盡,你要什麼儘管提。”
知道這少女愛錢。
楊厚照道:“這是欺君罔上的罪過,我也得找人,你最少要拿一萬兩銀子出來。”
李昭大驚,一萬兩銀子,差不多是她所有的積蓄了。
別看她生意好,可是沒有權勢,官府和人情層層剝皮,沒有存下多少。
轉念一想,有時候光有錢,沒有門路這錢也是廢紙。
求人幫忙,又是通天的事,一萬兩就不多了。
她喃喃道:“你要是真能幫我,一萬兩我也願意出。”
其實她心裡還沒想好,畢竟是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
但是內心的話已經說出來了。
楊厚照故意套李昭說實話。
可真聽到實話,那種來自深淵絕境的失望又讓他想哭。
這麼愛財的人,都寧可花一萬兩銀子也不嫁給他。
就是這人。
這個少女。
枉費他堂堂天子整日想着她,跟她小意殷勤,跟她低三下四,她就沒有心。
楊厚照一捶櫃檯,轉身就走。
又被嚇一跳的李昭:“……”
等回過神來回憶起少年方纔的臉色,李昭好看的眉頭頓時鎖成莫名其妙的樣子。
這個楊獸,剛纔她不是同意賄賂他一萬兩了嗎?
那還生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