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華臨死前跟魏德旺帶來的那個道士鬥法時,姬狐是暗中幫過他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最後一刻反殺那個道士。
只可惜那時候姬狐妖力連五成都沒恢復,最後還是隻能眼睜睜看着他生氣漸漸散去。她還是沒死心,也顧不上丟臉,叫來了一隻兔子精幫她照顧葉昭華,她破費妖力勉強吊着他一**氣。只要她十二個時辰內找到葉昭華的師父青霜道人,就有可能救回他。
結果司鳳是知道的,葉昭華再一次死亡,徹底死去了,結束了跟魏長生魂魄共生的苟延殘喘。也許是他厭倦了兩世爲人的塵世煎熬,也許是因爲救出了妹妹終於放下了一樁心願,也許是因爲他終於不想再跟命運抗爭了,也許……
沒人知道葉昭華到底是怎樣想的。
他就像一顆流星,兩度從天際短暫而耀眼地劃過,最終還是逃不脫隕落的命運。點燃自己,照亮別人,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他作爲葉昭華的那一輩子,似乎一直是在爲別人而活。
也許他的存在,對這個亂世而言,微不足道,但他的存在,曾給那個小村莊帶來過短暫而難得的安寧平靜,村子裡的人不會忘記他。
姬狐是隻心氣高的狐狸,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跟凡人扯上什麼關係,原本她追求的是得道成仙,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劫數。
在短短几年相伴的時光中,她對葉昭華的厭惡變成了感激,由感激到憐惜,又由憐惜到欽佩,最後演變成了刻骨的愛戀。
這演變極爲自然,了無痕跡。司鳳在她的識海里遊蕩,無論如何也捕捉不到她確切動心的那一刻。所謂情之所起一往而深,說的大概就是這種註定飛蛾撲火的愛。
他爲那麼多人而活,家庭,朋友,鄉親,爲了他們奮不顧身,割魂守護,半死不活,唯獨沒有考慮過她。其實也不能怪他,她當時只是一隻連話都不會講的小狐狸,他怎麼可能知道她的心意呢?畢竟他又不會讀心術,退一步,就算他會讀心術,他也不至於對着一隻小狐狸施術。在他的眼裡,她也許就只是一團通點人性的可愛白毛團子而已。
姬狐回來時沒有帶回青霜道人,因爲葉昭華偷學禁術被逐出了無名觀,但他給了她一枚功效強大的丹藥,道是或可救他一命。
然而她回來還是晚了一步,葉昭華已經氣絕,散碎的魂魄也被謝邈收進了收魂袋,在這種情況下,再好的仙丹也救不回他了。
觸及到這一段時,司鳳感受到撕心裂肺的銳痛,一顆心彷彿被兩隻無形的手搓圓揉搓地蹂躪,外帶不疾不徐一刀一刀剜心的鈍痛。這種非人的痛楚折磨當然不是來自於她自身,而是姬狐的感受。司鳳還是頭回知道,小說裡描繪的那種極度的心痛,是真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啊,讓人痛不欲生,整顆心都一揪一揪地疼。
她邊捱着痛,邊想:哎嘛,太特麼痛苦了,戀個愛老受罪了,何苦來哉!可別讓她爲個男人身心遭這麼大摧殘啊,她真是慶幸自己長了顆刀槍不入的鋼鐵心。
這段滿是痛楚的記憶顯然對姬狐來說非常重要,以致司鳳幾次想離開這兒,都未能成功,只能繼續捱着。讓她這個從來沒戀愛過的糙漢子老姑娘好好體驗了一把柔腸寸斷愁腸百結的心碎。
不行啊,司鳳暗示自己,不能全然被姬狐的情緒影響控制,她得轉移注意力,否則她怕自己會心梗而死。有周懷敏的例子在,司鳳覺得姬狐應該也是個有執念的。這次的精魄大概就是出在她身上。如果真是這樣,她這苦也不算白受了……啊,可是爲什麼毋司羅盤和五識通靈幡都沒任何反應?司鳳糾結上了,莫非是因爲兩件仙器對妖氣不敏感?好像說不過去,她鬧不清。
這法子果然管用,有效分散了精力,多少減輕了一點痛苦。
就在司鳳都覺得自己一顆心已經快被傷痛扎得千瘡百孔即將陣亡時,這段終於過去了。
大妖的識海真是霸道得很,她不能想了解什麼就瞭解什麼,經常會被姬狐激烈的情感震鳴強行吸過去,全不由己。
本來司鳳還想看看葉昭華轉世爲曾望舒這一世的故事,可又怕再來一次心如刀割椎心泣血的痛楚,糾結一番之後,還是認慫從姬狐識海里脫了出來。
她都連初戀都還沒送出去呢,小心臟不宜受太多折騰,消磨對愛情的美好期待,這樣不好啊,她不能跟自己過不去不是?再者說了,這會兒師父應該也快到了,她要觀察學習師父安魂聚魄的神通,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神魂落回塵世中,司鳳隱隱還覺得右邊胸口一紮一紮的痛,這銷魂滋味,嘖!
她睜開眼睛,正瞧見她師父一身風流倜儻面帶關切向她快步走來,這麼說也不全對,其實是向他們三人走來。但司鳳潛意識裡固執地認爲沈焱是朝着她一個人來的,因爲他眼裡最中心的位置是她。剛剛經歷完一場無形的折騰,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腦子抽了,只覺得此刻的師父端的順眼至極,堪稱完美。
沈焱都快走到近前了,她才注意到緊隨在師父身後的四位師兄。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受傷了?”沈焱瞅了徒弟一眼,語音平淡,竭力剋制着關切愛護,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問了囉嗦話。
司鳳搖了搖頭,轉而指指躺在姬狐膝頭的曾望舒,道:“師父,這位是葉昭華的轉世,救救他吧。葉昭華你還記得他嗎?也是幫過我們的。”
沈焱沒搭話,伸手虛虛一探,立即皺起眉頭,問出了跟司鳳最初一樣的問題:“他的魂魄怎麼碎成了這樣,魂魄缺失的部分去了哪兒?”
姬狐只得又解釋了一遍,沈焱才明白,這輩子的曾望舒雖然魂魄不完整,有修補痕跡,但遠不像上輩子那樣魂魄割裂得厲害。他的一部分魂魄現在在木偶人身上,作爲黏合魂魄與了無生氣的木偶的媒介。
這對沈焱來說不是難事,只要將木偶身上那部分屬於曾望舒的魂魄分離開,重新歸入散亂的魂魄中就是了。
有溫氏兄妹魂魄錯亂的前車之鑑,幾個後輩弟子都很清楚歸置魂魄的順序很重要,步驟錯了,將引起人心性大變。
沈焱召出三絃琴,伸手一拂,除盡了地上灰塵,隔空取了一方軟墊墊上,才盤腿坐下。拿撥子調了調音,開始奏安魂曲。
安魂曲也是御靈曲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曲調哀婉幽長,聽着挺舒緩,甚至有點纏綿。跟司鳳聽過沈焱彈奏的其他堪比魔音的破障音大相徑庭,她都沒想到她師父還會彈這樣的調子,或者說,三絃琴能奏出這樣的曲調。
聽完一段,司鳳覺得這曲子當催眠曲也是不錯的。她發現,這安魂曲並非曲譜上的原曲,沈焱是做了修改的,怪不得剛開始她都沒聽出來。也不知是這曲子是要因人而異,還是隻是沈焱心血來潮臨時起意。
舒緩的部分過後,琴聲便轉爲低迴,如泣如訴,猶如一個人在黑暗中迷茫,徘徊流浪。
樂聲中,曾望舒一盤散沙的魂魄緩緩升到了半空,彼此間冷漠疏離而雜亂無章,幾乎連人形都難維持。
這些散碎的魂魄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就看着它們分散重組,直到拼出大半個人形,遺失的部分顯了形。
沈焱分出一個分身,往木偶身上拍了張黃符,符紋金光立現,很快,附在木偶上的魂魄以及衝做媒介的那點魂魄都被抽離出來。
謝邈和司鳳都認出來了,曹無疾的魂魄裡摻雜了少部分曾望舒的魂魄。真是好基友兩輩子啊,轉世都斷不掉的緣分,難怪姬狐要發怒吃醋。
兩人的魂魄都不純淨,夾雜着不少黑色異物,那都是魔氣。
司鳳便問出了一個她剛剛一直想問而沒問的問題:“話說,你那位幫忙修補魂魄的朋友,是不是叫默青?”
姬狐一挑眉毛,驚愕道:“你怎麼知道?”
司鳳漫不經心道:“猜的。”
姬狐道:“我不信。”
司鳳道:“我也不信,你竟然不知道正是默青將他的魂魄附到了魏長生身上?迫使他很長一段時間成爲了毫無自我意識的補魂傀儡?”
姬狐聞言怔了怔,好一會才道:“你錯了。那是他自願的,談不上強迫。你大概不知道,他修煉禁術,遭到反噬,生不如死。後來魏長生丟了魂魄,他便跟默青提出來用他的魂魄修補。後來他的魂魄就分成了兩部分,反噬纔有所緩解,在魏長生身上的那部分魂魄從未喪失過意識。且因爲主導那具身體的多是魏長生本身的魂魄,他也不至於太遭罪。”
“……”居然是葉昭華自願的,司鳳真是萬萬沒想到。那這麼說,他當曾望舒的這輩子,應該也是自願幫曹無疾的。
她把自己帶入到姬狐的角度,心裡立即有種嗶了狗的感覺,真是夠了!
姬狐到底愛葉昭華什麼啊?他都根本不知道她對他的心思,她又愛曾望舒什麼啊?皮囊?品行?言談?還是僅僅因爲他救了她,所以她要報答?哎!可是姬狐感情濃烈的程度讓司鳳明白,這不只是報恩的感情。司鳳覺得好難理解,有點莫名其妙,可能真是因爲她沒體驗過,所以不懂吧。好吧,其實她自我感覺也不太想懂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