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知道李玄是去遷墳,卻不敢同去,因爲他心中的內疚,讓他已經無法再面對亡妻,甚至每年的掃墓,他都不敢在亡妻的墓碑前多做停留,否則他會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明明發現李仲友多次進入墓穴,打擾亡妻的安息,竟然也不出面阻止,原因遠不止他所說的顧全大局,更多是因爲他不想靠近亡妻的棲身之地,因爲他無顏以對。
獅頭鷹騰空而起,向着李家堡的墓園而去。
李玄沒有驚動守墓人,獅頭鷹直接降落在母親墳前。
鸞清鳳的墓地,是在墓園深處,孤孤零零,遠離其他人。
這是她自己的遺願,也同樣是李家堡族人的意願。
他們不怪自己逼死了鸞清鳳,卻怪鸞清鳳至死都不肯將一身所學,傳授給李家堡,甚至不願鸞清鳳埋入李家堡墓地,最終還是李正廷以家主的權威,將族人的不滿強行壓下,爲鸞清鳳覓得一處棲身之地。
李玄記憶之中,每一年掃墓,都是自己孤身一人,悽悽慘慘慼戚。
此時深夜,凝立碑前,想到這孤零零的墓碑下方,一個纔剛滿二十歲芳齡便香消玉殞的絕色女子,便是棲身於此,李玄忽然有些傷感。
晚風輕拂,說不出的淒涼。
從李正廷的敘述之中,原本簡簡單單的‘母親’一詞,逐漸在李玄的腦海中,變得立體起來。
他可以想象到當年那少女傾倒當世的絕代風華,如此才情的女子,本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惜天妒紅顏,生前死後,都是如此淒涼,讓人心痛。
李玄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移開墓碑,果然露出一個黑洞洞的開口,有臺階通往下方。
雖然已是深夜,但李玄目力超人,仍然可以視物,舉步走下臺階。
入目是個不大不小的方室,正中央擺着一具晶瑩透明的水晶棺,李玄隱約可以看見,躺在中間的遺體,已經只剩下枯骨。
紅粉骷髏,任由生前多麼風華絕代,死後亦不過是枯骨一堆。
李玄不敢怠慢,連忙跪倒在地,磕頭虔誠禱告。
這水晶棺裡的女子,便是賜予他此身此生的母親,這世上再也沒什麼樣的恩情,能比得過生育之恩更深重。
鸞清鳳的遺骨雖是安置在墓穴中,但當年其實並未正式下葬,所以要遷墳,便沒有那麼多講究,也不必查看什麼吉時。
李玄本來打算將整個水晶棺,直接裝進吞天指環帶走,不過吞天指環的開口太小,水晶棺沒辦法塞進去,沒有辦法,他只好忍心驚擾亡母安息,打開水晶棺,收殮遺骨。
忽然,李玄手上一頓,他摸到一卷光滑的物事,不像是骨骼,反倒有些像是書簡之類的東西,他甚至摸到上面刻着有字。
李玄眼力再好,也不可能看得清上面寫着什麼字,他本來一直是摸黑,因爲不想驚動守墓人,但這時候也只好點亮了火把。
看清楚手裡的東西,李玄目光頓時凝固了,久久無言。
這的確是一束玉簡,而且上面所記錄的,是一部高明無比的功法:鸞鳳清鳴神功!
讓李玄失神的是,玉簡空白處一行明顯是倉促刻下的小字:‘我兒只要好好活着,娘在天之靈便欣慰萬分’!
這顯然是鸞清鳳臨死之時,留給李玄的遺言,完全沒提讓他替母報仇之類的話,她只求自己兒子能夠好好活着。
鸞清鳳恨李家堡的人嗎?
當然恨,她甚至不願自己死後埋在李家堡的墓地之中。
當年害得鸞清鳳家破人亡,以至於流落龍潭鎮的罪魁禍首,難道鸞清鳳就不希望報仇嗎?
當然想,可她更不希望自己兒子活在仇恨之中,亦擔心兒子遭到危險。
所以,無論有再多的恨,她也根本提都不提。
這一束玉簡,是李玄從鸞清鳳身體裡拾撿到的,他可以想象到,必定是當年鸞清鳳臨死之前,將玉簡吞入了腹中,才得以將玉簡保存了下來,沒讓李家堡的人搜走。
密封的水晶棺,能夠減緩屍體腐爛的速度,所以李仲友當年數次進入墓穴,也根本無法搜到什麼……他當然不敢貿然開棺破壞遺體,那會招致李正廷瘋狂的報復,但若不破壞遺體,就只能等到屍體完全腐爛,這束玉簡纔會顯露出來,而李仲友顯然並沒有這樣的耐心,在此之前便放棄了。
李玄忽然想到,鸞清鳳交代兒子日後如果有能力走出龍潭鎮,一定要將她遺骨帶去千峰城掩埋,其中也是大有深意。
如非鸞清鳳的遺言,李玄今日又如何能夠發現鸞鳳清鳴神功秘籍?
鸞清鳳爲了將這卷神功秘籍,交給自己兒子,真是用心良苦,臨死之時,佈下如此慎密的局,而且竟然還真的讓她成功辦到了。
十幾年後,這卷神功秘籍,終於還是落到了鸞清鳳唯一留下的骨血手中。
“娘,您在天有靈得知,當年逼死您的元兇李仲友,已經被孩兒手刃,至於害得孃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孩兒今後亦當盡力追查,將其一一擊殺,以告慰孃親在天之靈!”李玄跪倒在地磕頭,鄭重許下誓言。
鸞清鳳離世的時候,才只剛過二十歲。
二十歲,正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時候。
換做前世,二十歲的少女們,都還在象牙塔裡享受着生活,不知疾苦,無憂無慮。
可同樣是二十歲的少女,鸞清鳳卻要用最後一絲生命之火,爲自己唯一的骨血,做最後的謀算,這是多麼深沉而偉大的母愛。
在這一刻,李玄真的將鸞清鳳當成了自己的親孃,他沒有再去想自己的前世今生。
如此偉大的母親,如此偉大的母愛,生爲人子,是何等的幸運?他何必再牽掛前世?
何況,李玄前世是個孤兒,也從未品嚐過親情的滋味。
他忽然之間,有些羨慕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因爲他知道,鸞清鳳的母愛,本不是給他的,他是偷來的,所以他纔要更加百倍回報。
可惜的是,鸞清鳳沒有給他回報的機會。
李玄只希望當年覆滅鸞家,害得鸞清鳳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都還活着,讓他可以有機會找上門去,一個個清算後賬,這是他唯一能爲這位可敬的母親做的事。
惡狼山。
“天色已經大亮,我們也該啓程了!”祝真龍冷冷的提醒道。
水真意眼中厲色閃動,淡淡道:“急什麼?太陽纔剛出來,等大家洗漱收拾一番再說!”
“大家都是武者,餐風露宿慣了的,有什麼好收拾的?醒來就可以直接出發……”祝真龍冷哼道:“你磨磨蹭蹭,無非是想等李玄,但我勸你最好別抱什麼希望,那小子肯定不知道摔死在哪個旮旯裡了!”
“哦?是嗎?你親眼看到李玄摔死了?”水真意反問道。
“這不明擺着嗎?我就算沒看到,也能猜到李玄那小子的下場……”祝真龍嗤笑道:“獅頭鷹可是八級猛獸,至少都是飛在萬里之遙的高空,憑李玄那點微末的實力,從那麼高摔下來,豈有不成肉醬的道理?”
“那就是沒看到了!”水真意忽然把臉一板,冷冷道:“既然沒有看到,那你就給我閉嘴,不要在這裡滿嘴噴糞。”
“哼!”祝真龍怒道:“我只是不想讓大家在這裡白白浪費時間而已,師父讓你帶領大家前往無量宮,那你就要履行職責,不能爲了一己之私,耽誤所有人的時間!”
“一己之私?”水真意不屑道:“你這大逆不道的東西,竟然也敢跟我提什麼‘一己之私’?如果不是顧及師父的顏面,我早一掌斃了你這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小人!”
“我知道李玄是你朋友,但你爲了一個李玄,就讓所有人等在這裡,白白浪費時間,這不是一己之私是什麼?”祝真龍好像豁了出去,冷聲道:“至於清理門戶,別看你是大師兄,但別忘了,我們的師父還沒死,輪不到你自作主張!”
“大逆不道,你竟然敢誹謗詛咒師父!”水真意大怒,提起手掌,就要作勢一掌將祝真龍打死。
洛真芸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抱住水真意胳膊,道:“水師兄息怒!師兄弟之間,有什麼說不開的,非要動手?我知道當初在洞天福地的時候,祝師兄是有些不對,但師父都原諒他們了,也沒說什麼,水師兄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
“不是我要跟他一般見識,而是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想要造反,處處與我作對!”水真意手掌高舉,震怒不已,“祝真龍,你以爲你是祝家人,我就不敢殺你?祝家那點實力,跟水家相比,不值一提,我今日就算打死了你,看祝家有哪個敢上門興師問罪?”
“祝師兄,你快跟水師兄道歉啊!”洛真芸急了,連連道:“難道你真想被水師兄一掌打死不成?”
祝真龍見水真意不像是玩假的,竟是動了真怒,看起來好像真的要一掌將他打死的架勢,心下也害怕了起來,臉色變幻不定好一陣,纔不情不願的道:“水師兄息怒,原諒師弟的冒犯!”
祝真龍當然不是什麼視死如歸的好漢,之所以敢跟水真意對着幹,是篤定了水真意不會冒着挑起祝、水兩家的戰爭,真的向他出手。
祝家實力雖遠不如水家,但只要佔住了理,自然有其他與祝家相好的世家,兔死狐悲之下,聯合起來向水家施壓。
何況,水家實力雖強,在東荒城也不是一手遮天,還有白、龍兩家壓着。
東荒城世家雲集,各方勢力糾結,水家要滅掉一個小家族,自然是沒事,但要覆滅像祝家這樣的中等家族,沒有足夠的理由,沒有一大堆的家族點頭,是行不通的。
但是祝真龍的所有底氣,在水真意提起手掌的那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水真意眼中閃動的兇光,讓祝真龍忽然明白,就算水真意也有着種種顧忌,不會輕易出手,可一旦被他激怒,失去理智,一個失手,真將他打死,不管日後水、祝兩家會不會因此而開戰,他祝真龍卻是一死百了,再也無法復活過來。不滅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