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大廳。
廳內兩排座椅,坐滿了大半奇裝異服之人。
零星有一些位置空了下來。
最上首的主位,一位金髮如焰的高大吳服胡女端坐,閉目養神。
她身後站在一位約莫二十五、六的冷媚越女,懷抱一柄雪白長劍侍立。
雪中燭的臉龐彷彿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眉宇間輕蹙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憂色,嘴角微微下垂,即便是春日的花朵,在她身旁也顯得凋零枯萎幾分。
她一直閉目不說話,全場也寂靜下來,外面隱隱傳來琴聲與蝶戀花歌曲
冷媚劍侍似是察覺到大女君的些許異樣,看了眼琴聲、歌聲傳來的外面,轉頭準備遞給大門外的越女一個眼神。
可是這時,琴聲與蝶戀花歌曲聲消失了。
雪中燭胸口起伏了一陣,睜開眼眸,環視一圈全場。終於開口,朝來此集合的江湖衆人,面無表情道:
“諸位請回吧,今日議事的人不夠,有些人在路上遲到,再加上一些託辭沒來的……下次再聚,換個更安全的地方。
“另外,諸位回去,麻煩把本座的話帶到,讓你們的宗門話事人親自過來,該不會是想讓本座去請吧。”
大廳內,一位虯髯客好奇道:
“大女君,今日議事不是慶功收尾嗎?
“怎麼還要莊主他過來?鄙人是代替莊主前來的,現在洪州、江州這邊查得嚴,若無必要,實在是不方便趕來……”
他語氣不解,繼續笑道:
“莊主特意命令鄙人,替他朝大女君您道賀一聲,此次行動真是痛快,咱們風雲山莊永遠敬重雲夢劍澤,尊爲天南江湖魁首。”
“什麼慶功收尾?”
雪中燭驀然冷斥一聲。
虯髯客頓時噤聲,全場也寂了下。
雪中燭面無表情道:
“你們是不是理解錯了本座的意思?咱們是來商討關於江州東林大佛的後續處理。
“上次佛首早至,使咱們的人措手不及,這次更需要汲取教訓,現在佛首還在潯陽城,咱們要想辦法先派人前去探查,上次爲防止司天監的練氣士報復搜查,咱們的人幾乎全撤出來了,需要重新佈置……”
“額,什麼措手不及,難道不是都在大女君預料之中嗎?在星子坊工地的後手。否則咱們這回是怎麼成功的?大佛都倒塌了,朝廷現在震怒,面子難掛。”
坐位靠前的一位青巾道士奇怪的搖了搖頭問。
雪中燭嘴角扯了下,忍住,沒有去解釋星子坊工地的後手其實是別的……她鄭重答道:
“本座代表雲夢劍澤女君殿,再次申明,那個蝶戀花主人不是咱們劍澤之人,他可能是湊熱鬧的江湖人士,亦或是衛氏敵人,但絕對不是我們雲夢劍澤的人。
“這次咱們在潯陽城損失不小,不能就這麼算了,這一筆賬得和他們好好算算,況且最新消息,佛首似乎還沒有損壞……”
虯髯客擺擺手,不在意道:
“大女君真是,把大夥叫過來開什麼玩笑呢?這次明明是咱們佔據了上風纔對,是朝廷吃了大虧,咱們裝啥委屈呢。
“不過這次傷亡也確實多,可本就是江湖事,哪有不死人的,況且終究是毀了大佛,目的達到了,還額外梟首了他們三位朝廷命官,其中還包括魏王府的公子嘖嘖……真狠啊。”
虯髯客樂呵呵,撫掌朝左右笑道:
“現在應該是他們惱火中燒,到處找茬咱們,明顯是面子掛不住,急了哈哈哈。”
“就是。”
一位陰柔書生淡淡開口:
“大女君、二女君果然名不虛傳,大周司天監又如何,不還是受不住星子坊大佛,特別是最後在星子湖工地的那個後手,在下聽人說了,簡直是神來之筆。
“沒想到雲夢劍澤不聲不響的培養出了一位執劍人!聽說當時還有異象……真是大手筆啊。”
他語氣既敬畏又忌憚,十分複雜。
這也是場上不少人的反應,望向雪中燭的眼神,十分複雜難言,但皆是服氣。
畢竟這次司天監可是到場了一位副監正,還有很多高手,這種情況下,還是在對方的主場,竟然能幾乎團滅對方要害,弄塌大佛……
雪中燭眉宇緊皺,冷聲:
“你們沒長耳朵嗎,沒聽到本座說的,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蝶戀花主人,不是咱們雲夢劍澤的,我們雲夢劍澤除了最低等的僕從雜役,不收任何男子,只收越女。”
這位首席女君的森冷劍氣,瀰漫全場,不客氣罵道:
“你們都腦子進水了不成?”
可她很快便發現,被她痛罵,全場衆人竟是不惱,受虐狂一樣。
虯髯客與陰柔書生對視一眼,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然後都努力收斂,同時嘴裡都一一稱是。
“嗯嗯……是是是。”
“你們在笑什麼?”
這一道道古怪的微笑,讓雪中燭袖下拳硬。
“咳咳,沒事,沒事,大夥都理解。”
“理解什麼?有什麼不能說出來的,難不成以爲本座在騙你們?” “不是,不是,主要是……咱們都懂,那個位置確實重要,對於閣下劍澤而言,輕易不可以暴露出來……
“大女君和劍澤這次能悄悄動用這張王牌,已經是很出力了。”
衆人打着哈哈,看向雪中燭的眼神愈發敬畏。
可雪中燭卻眼角抽搐。
心裡一陣出奇煩躁起來,站起身,冷冷環視全場,指出一人:
“別藏着掖着,你,說話,理解了什麼?”
“咳,大女君,隱君的事,咱們會代爲保密……而且真是沒想到,女君殿的這一任隱君竟然是個男子,真是少見,難怪大女君這麼不好意思,要壓住……”
雪中燭:???
下一霎那,有雪白劍氣抑制不住的橫掃全場,一張張桌椅碎去,衆人皆驚,站起身來。
自己人都揍?這位雲夢大女君簡直離譜。
雪中燭碧眸掃視衆人,一字一句:
“這廝不是我們劍澤隱君,你們再敢亂猜,胡亂造謠,本座先撕了伱們的嘴。
“但是,本座承認,此人確實和雲夢劍澤有一點關係,可不多,而且是一些私人恩怨,不過,一碼歸一碼,他這次確實是幫了咱們,補了一刀,毀去了星子坊大佛,雖然本座並太不需要他幫這一手,但……本座可以暫時原諒他,暫時……以後再收拾他,眼下正事要緊。
“再申明一遍,這次行動,本座有責,當時不該去文氣斐然的匡廬找此子文氣,結果錯過了時機,主要是沒料到佛首抵潯時間,還有衛氏女帝竟然會請來那位傳說中的執劍人,此人琴音甚是討厭,不除他,咱們以後沒法靠近佛首……”
雪中燭一一道出。
全場陷入了沉默。
少頃,衆人東張西望,俄頃,有人帶頭,衆人一齊點頭稱是。
不過雖然他們全都口服,可雪中燭卻能感受到他們言不由衷。也是,畢竟那蝶戀花主人偏偏留下一首讚頌越女的蝶戀花詞,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她披肩金髮下方的鼓囊大胸起伏一陣,似是努力壓下了什麼,一隻手背枕額,另一手擺了擺:
“先聊正事。現在江州那邊,很可能重新啓用了大佛,說說你們看法。”
有青巾道士開口:
“大女君,接下來咱們其實應該和朝廷談談纔對,這次算是咱們扳回一城,他們不敢小瞧咱們天南江湖。”
“什麼扳回一城?”
“沒……沒什麼。只是想說,這次出手也算讓他們知道了咱們厲害,大佛的事情,仔細一想,朝廷可能不是隻針對咱們,而是要對抗西南前線的匡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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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趁着現在有優勢,嗯,可以談談,大佛的事情可以商量……不影響咱們就行?”
“衛周朝廷的鬼話你們也行?若還是離幹皇室,本座倒是稍微能談談,衛周……呵。”
“主要還是咱們這次做太絕了,本來說好的,只是推翻大佛,而不是徹底激怒朝廷,結果直接殺了一位刺史,還有司天監夏官靈臺郎,再加上一位衛氏嫡子,現在肯定難談了,衛氏肯定不死不休了,可以爭取下保離派那邊……”
他說着說着,發現雪中燭投來的冷冷目光,頓時閉上了嘴。
雪中燭其實對這種言論不意外,天南江湖各方勢力本就各顧各的,一盤散沙,有各自的利益打算。
這次若不是雲夢劍澤拿到了關於四方佛像奧秘的確鑿證據,知道了東林大佛企圖,又是天南江湖名義上的執牛耳者,否則也難以暫時統合他們,完成上次行動。
至於當初四方佛像奧秘的確鑿證據是如何拿到的……她碧藍眼眸有些忽明忽暗。
這時,有人好奇道:
“死了一批人,聽說朝廷那邊,重新啓用了一個叫歐陽良翰的江州官員,處理殘局。還給他封了一大堆官職,許以厚祿。
“大女君的意思是,佛首尚存,他們還準備繼續造像?”
“大佛已經毀了一次,還想再造?短時間內能行嗎……”
衆人七嘴八舌。
“歐陽良翰?我知道此人,這一次洪州、江州如此戒嚴,查的這麼嚴格,讓大夥聚不了頭,還有通緝的事情,聽說,都是這個叫歐陽良翰的狗官在給監察院出謀劃策的。”
“真是狗官!此人按以前耳聞,說是什麼正人君子,爲民做主,現在看,是爲虎作倀。”
“沒錯,遠不及那位大義凌然的隱……咳咳,蝶戀花主人。”
“蝶戀花劍主纔是大義少俠,在世劍仙。”
衆人稱是,大罵狗官,氣抖冷,又一個屠龍少年成了惡龍。
雪中燭總覺得歐陽良翰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良翰不熟,但主要是歐陽這個姓,隱隱在哪裡聽過來着。
不過暫時想不起來,她看着亂糟糟的大堂,有些煩心,不想再聽。
這時,魚念淵帶着李姝走進門來。
雪中燭當即把衆人遣散,令他們回去帶話,安排好下一次聚會地點。
人走光後,雪中燭與魚念淵對視一眼,留下了李姝在大堂吃糕點。
二人一齊走向甲板,黑色的夜風中,雪中燭忽然問:
“二師妹,有小師妹消息嗎?”
魚念淵蹙眉搖頭:
“尚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