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沙發上, 於嫂給她換手上的藥,又拿藥酒給她洗腳,口裡唸叨着, “怎麼一個拜年搞了一身傷回來?”
她表情木然, 沒有說話。
大年初二後, 她又開始去醫院照顧孟廷遠, 早上是任曉, 下午是她,所以她每天拿着中飯乘47路公交,在那裡陪孟廷遠一個下午, 晚上再趕末班車回來,因爲她是越來越不想回那個大房子, 太冷清, 又太傷情。
大多數的晚上, 大家都會聚在孟廷遠的病房,吃完晚飯後有時候還可以打打牌, 聊聊天,日子過得也不單調。就是在大家散去時,她一個人搭公車,車上寥寥幾個,她靠着窗子吹風, 心上空洞洞的, 她知道自己又在想他了。
林鈞已經消失了半個月。
孟廷遠手術的時候, 任曉抱着她哭, 溫情也從新聞現場趕過來, 空曠曠的走廊裡,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嚴肅的。
她自從上次聚會後便沒有看見原總城, 這會他也陪溫情來了,倚在對面的牆上看着她,艾白擡頭衝他扯出一抹笑,算是招呼。
大家都沒有說話,時間一點一點在走,明明附近沒有鐘錶,她卻似乎可以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像無數個與林鈞沉默的夜晚一樣,她神經質地數着。
肩膀被人按住,她回首,是江躍。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和他也算是半個兄弟了,美珊也虛弱地給她一個笑容,她們都在互相打氣。艾白懷裡是發怔的任曉,淚痕猶在,但已經相對冷靜下來,她不禁安慰說,“他會好的,好人都有好報。”
任曉好像沒有聽見,依然眼神空洞,艾白的心一抽,扭過頭去,眼淚唰地流下,爲什麼現在的任曉這麼像當年的她呢?林山被送入手術室的時候,她變成一絲遊魂,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依稀想起那時的林鈞也是坐在她身邊,她因爲太累,沒有力氣,他就把她的頭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於是她的眼淚把他的肩膀打溼。林鈞用一種飄渺的眼神看着她,走廊的燈光模模糊糊,她的腦子裡更是一片漿糊,只覺得有張巨大的網籠罩着她,兜住她,她搖搖晃晃,始終沒能落下去,一直支撐到手術燈滅。
當醫生走出來的時候,她站起來,因爲腿已經全麻,她一個踉蹌,身邊一個有力的臂彎托住她,她的世界終於有一瞬間的定格,然後聽見醫生告訴她,“病人能不能醒過來,就看這幾天了。”
更大的浪向她呼來,她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命運的轉盤在那一刻開始有變化,他們因爲變故重新洗牌,直到現在她的心上悄悄換了人。
任曉在聽到手術順利的消息後終於露出了笑容,艾白看着,鼻子酸着,至少又有一對是圓滿的。
似乎現在只有她是不圓滿的,美珊身邊有江躍,溫情身邊有原總城,她在回去的路上又想他想得緊,在經歷了一次生命死亡線的真實感,她很想看看他,哪怕只一眼,她都滿足。
晚上睡在牀上,她數着鬧鐘的聲音,手裡抓着手機,再也按捺不住給他撥了電話。
一分鐘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她的心一點一點涼下去,好似小時候爸爸喝的茶裡有黃連,她被勸告着不要去碰,可還是偷偷嚐了。明知是苦果,還是義無返顧,最後她五官都皺在一起,跑到水龍頭那裡對着狂灌,可是之後的一天都不得勁,總覺得那苦味還在舌尖。
之後她又陪着孟廷遠化療,他的病已經在轉好,但是對飲食要求很高。她現在已經會花五個小時燉一鍋湯,還會炒幾個小菜,原本她被林鈞寵着時,五指都不用沾水,現在他不在,她不知怎麼的就想這樣懲罰自己。
中午她去擠公交,因爲是下班時間,人格外的多,她一手抱着保溫瓶,一手還要高高舉着抓牢扶手,被人流帶得東倒西歪,四十分鐘過去,她纔算是脫離苦海。
剛要進醫院門,手機忽然響起來,是陌生來電,她接起來,裡面是不熟悉的男聲,她以爲是推銷,仔細聽一會才知道,有人幫她訂了車,讓她下午來取。
那一瞬間她竟然有點喜極而泣的意思,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眼眶已經是紅了,她又問了一遍,“那個訂車的男人叫什麼?”
“只知道姓林。”
這天她送完午飯就去了車場辦事處,簽了字後就取到了車,是新款的mini,她之前爲了花他的錢學了駕照,但幾次開下來就放棄了,出門都坐出租,這會重新開上還有點緊張。
龜速回到家,她的笑容藏不住,一路跑上樓,沒有敲門就打開他的房間,於嫂在後面叫着,她這才聽見林鈞不在的消息,失落是潮水,說來就來。她抓着把手,腦子裡那根筋一抽一抽,就是不肯放手。
從包裡摸出手機,也不找通訊錄,直接按了號碼,原來已經是爛熟於心。但是,照例,它還是那一串女聲,她的精神終於崩潰,蹲下來哭喊着,“混蛋!混蛋……”
第一聲是氣憤,第二聲則是滿滿的無奈和委屈。
第二天她再去醫院,總覺得有人在注視着她,或許在某個角落,或者在某個轉角,他正用他獨有的溫柔目光鎖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眼光裡的重量,悶悶的,沉重的鎖在她身上。
爲什麼他不肯出來見她?
爲什麼要讓她知道他已經回來?
她已經開始有幻想症,在醫院撞到人,覺得味道像他,在電梯關上時,覺得有路過的身影像他,就連兩車擦過,她都覺得擋風玻璃後的人是他。
孟廷遠又是第一個看出她心事的人,在其他人不在的時候問她,“是不是老闆和你出了什麼事?”
她搖頭,繼而又點頭,最後迷茫的眼神看着他,“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躲我?”
“他躲你?”
她剝着橘子,悽慘地笑了笑。
“是不是你做了什麼讓他不知所措的事?”
她的手指停住,他們的最後一面不就是她故意引誘了他嘛,他什麼時候對她的身體這樣介意了?如果他不想了,他可以跟她說,她不會死纏着不放的。這樣一想,委屈又來,眼眶紅紅的說,“一個人如果厭惡你是不是就會躲你?”
“不一定,”孟廷遠看着她認真地說,“也有可能是太愛你,也會躲你。”
她擡頭,孟廷遠似乎也躲過她一陣子,可是這兩個人怎麼能相比呢,孟廷遠那是喜歡過她,林鈞卻半點沒把她放心上。
“要不我們可以試驗一下他,過幾天我們一羣人去踏青,出去幾天?”
孟廷遠想着既可以和任曉出去相處幾天幾夜,又可以順便氣氣曾經的情敵,何樂不爲?
艾白怔了怔,反正他也不回來,出去散心也是好的,遂而答應了。晚上朋友們過來時,大家都很興奮,美珊在江躍臉蛋上響亮親了一口,“我們直接蜜月去。”
溫情走過來小聲問艾白,“林鈞呢?”
“管他呢,是他先不理我。”她被大家的快樂氣息感染了,鬱悶的心情總算散了點。
晚上玩牌時,她也加入了,以往都是觀戰,可能因爲新手光環,她連摸了幾把炸彈。最後不知是誰提議玩錢,她興致也高,每把的賭注都下的很大,前幾把一直很順,但後勁不足,最後現金竟然不夠了。
溫情陪着她下樓取錢,因爲醫院取錢的人多,她們直接跨過馬路去對面,取了一千塊,溫情抵着她的頭說,“你啊你,男朋友有錢也不是這麼花的。”
她嘻嘻笑着打哈哈,她以前心情不好都會大掃購,現在這只是冰山一角,她爲什麼要幫他省呢,說到底,她只是伸出小爪子撓一撓,反抗得毫無攻擊力。
林鈞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她這樣想着,又取了五千,過馬路時,那種沉重的感覺又來了,她的眼光四處搜尋了一下,未果,溫情拉着她的手臂催着,“你想他們等多久啊?”
進醫院時,她依然覺得後背有什麼膠着她,迫着她很想回頭看一看。再打牌時,她顯然不怎麼上心了,再連輸了三把後,江躍調笑說,“你這牌給我打,哪還有別人出牌的份!”
她把手裡的牌一推,急急說,“我上個廁所。”說着就往外趕,溫情喊着,“廁所不就在房裡嗎?”話還沒說完,艾白的身影在門口一閃,已經不見了。
她在等電梯,可電梯遲遲不來,最後一咬牙,就跑了樓梯,一路到剛纔的馬路,她的一顆心像裝着一隻小兔子,不知是運動的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跳個不停。
外面的車流已經不多,停着一排的出租,有人向她吆喝,她下意識地搖頭。目光遠及對面的快餐店,裡面亮着燈,有不少的人正在就餐,大概都是病人的家屬。還有一邊她取錢的ATM機,銀行的標誌亮着燈,其他都隱在黑暗裡,她的一顆心被風呼呼地吹着,漸漸安分下來,最後竟然有停了的跡象,她的拳頭捏緊,感覺那天他拋下她走掉時她不小心崴了的腳,又開始痛了。
她落寞地回到醫院,無力地倚在電梯邊,疼痛的腳原來不是她的錯覺,是她下樓梯時真的傷到了,她直接去了急診處,醫生告訴她,以後不要經常穿高跟鞋,不然很可能會習慣性脫臼。
她走出急診的時候,想哭也哭不出來,扶着醫院走廊的撐柱,一步一步往前挪。溫情已經找到她,她在看到溫情的那一刻,鼻子一酸,扶上溫情的手。
“我們明天就走,明天就去好不好?”
溫情嗯了一聲,沒有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