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將至,冬假即將結束。
秦玄就要返回巨木道院繼續新一年的求學,臨行之前,他在石經洞裡整理了一些想要在道院修行時研讀的經卷,謄錄在隨身的玉簡中。
幾天後,他估測巨木道院派遣的法船即將抵達,才從秘道返回。
時間已是晚上,秦玄本以爲石園裡應該是一片黑暗寂靜,從石井裡一躍而出,卻發現主宅的大堂裡燭火通明。
“少少,爺!”
秦福目光呆滯的守在石井邊,顫顫驚驚,依舊抱着手中的竹帚。
這位福伯不僅沒什麼福氣,還是一個苦命的人。
他本是老爺子年輕時所收的五義子之一,後來成了石園的大管家,修爲深厚,還跟隨老爺子學得一身培育藥草茶樹的好本事。
那一年石園被毒死十六口人,他的老伴和女兒女婿都被毒死,最心疼的小孫女也未能逃過一劫。
從那以後,他就癡了,渾渾噩噩的苟活於世,將一杆竹帚當成自家的小孫女,吃飯睡覺都抱在身邊,經常又哄又疼愛的胡言亂語。
秦玄鼻尖泛酸,心中說不清楚有多難過,只能是無奈的向這位老僕作輯行禮,轉身黯然前往大堂。
昔年,他也曾是管治四鎮五鄉的地方官僚,見慣人間冷暖,豈料這方天地纔是真正的悲慘世界,見過悲慘,還有更慘,最悲哀的莫過於身邊老僕都如此之慘。
秦氏先祖育有四子,在靈鯨島繁衍生息三百年,逐漸演變成靈鯨秦氏的四大支脈,每一脈各有一位家主,石園秦家和島主秦膺都出身於長脈,只因爲家底豐厚而不受長脈家主管束。
西廂大堂有兩位貴客,一位是長脈家主秦萬侯,也是秦玄的遠房大伯,另外一位是秦萬侯的三子秦川。
秦川是秦玄在巨木道院的師兄,年長他兩歲,早已突破到煉血境,被道院的幾位掌院真人視作上等良才,很受重視。
木隱坐在輪椅上,正和秦萬侯低聲交談,秦川氣宇軒昂的抱劍而立,自信高傲,根本不用正眼看秦玄,嘴角也牽動着一抹輕蔑的冷笑。
秦玄深知秦川有多古怪,外表冷傲裝天才,卻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暗中挑唆道院的其他師兄弟對付他。
秦萬侯更不是好東西,當年威逼秦玄賤賣家業最狠的儈子手就是這位遠房大伯,恨不得打着長脈家主的名號將石園秦家的所有家業都吞進肚子。
對於這兩個人,秦玄一貫沒有好臉色,只是上前拱手見過木隱,不和他們打招呼。
秦萬侯神情怠慢,同樣不用正眼看秦玄,威逼木隱,“如今秦玄也來了,你不妨給個痛快話,這筆錢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秦玄皺緊眉頭,恨不得一刀捅過去。
木隱倒是應付自如的輕盈揮扇,笑道:“大伯,並非木某不願相助,但這兩萬枚靈玉真的不是一個小數字。”
“不錯,兩萬枚靈玉確實是有點多,可你想清楚,只要我家川兒有了這筆資助,必能如願升入七大道院之首的星辰道院。自秦家先祖之後三百年,這還是第一例,可是多大的榮光?”
秦萬侯自豪的長笑一聲,盡顯得意之情,又斜着身子湊近到木隱耳邊,嗓音低沉神秘,“你是聰明人,秦膺島主急着要對你們舅甥下毒手,但沒有我這個長脈家主的默許,他未必敢出手。你家秦玄資質平庸,在巨木院修行四年還是籍籍無名,遠不如我家川兒。只要你們出了這筆錢,本家主和我兒日後必定會爲你們撐腰。”
秦玄在旁聽着他們說話,很快就想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秦萬侯找到一些關係能讓秦川升入星辰道院,代價是得花點錢。
即便是花錢疏通,能夠晉升星辰道院也是一件很榮耀的事。
別說是在靈鯨島這種窮鄉僻壤的孤寂之海,即便是在星辰派宗門駐地的辰州島,那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此時此刻,秦川更顯傲慢,只用餘光斜視秦玄和木隱,簡直是將秦玄舅甥視作自家的奴才,說是來借錢,不如說是白搶。
見木隱依舊沉吟不語,秦川很不耐煩的哼道:“我爹讓你們出錢相助,那是看得起你們。等我踏入星宿山,晉階本派的精英弟子,你們再想送錢就晚了。”
木隱幽幽含笑,“星宿山不好混,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站穩的。”
“有道是莫欺少年窮,你以後可別後悔。”秦川臉色一沉。
木隱笑了笑,並沒有將秦川的威脅放在心上,轉而問秦玄,“玄兒,我不太熟悉你師兄的情況,這件事還是由你來決定吧。”
秦玄微微點頭。
星辰道院的入學名額分成兩類,一類是舉薦,其他六大道院每年可舉薦三名弟子;另一類是試煉,每年一百名。
舉薦名額雖說不是明碼標價,但在巨木道院,一直傳言這個價碼在四五萬靈玉之間,具體多少,主要是看這名弟子和幾位掌院真人的關係。
秦玄猜測秦萬侯出了血本,恐怕連自家茶園的本金都週轉不靈,所以想在他這裡乘機敲詐一筆。
他嘴角輕牽,笑道:“巨木院四千弟子,川師兄去年的排名就突破到第六席,今年完全有把握殺入前三,可謂天資卓越,絕非凡人。如果真有哪位掌院出面舉薦,晉升星辰道院也是易如反掌。”
“不錯,玄師弟是個聰明人。”秦川倨傲張揚,心裡卻奇怪秦玄這小子怎麼忽然變乖了?
“不過……。”秦玄故意戲耍對方,“川師兄本領高強,完全能憑藉自身的本事闖過試煉陣,名正言順的晉升星辰道院,不如將這個舉薦名額讓給小弟吧?只要名額歸我,兩萬靈玉的價碼就由我出。”
“你……?”秦川一怔,惱羞成怒的喝斥,“你,你算什麼東西?你想找死嗎?”
“川師兄,我何止是找死,分明是連死都不怕!”秦玄真懶得理睬這種卑劣小人,卻很認真的看着對方,“要不然,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看看誰先死?”
“你,你!”秦川指着秦玄,卻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
秦萬侯豈能忍住這等憤恨,怒氣衝衝的拂袖而起,拍桌怒喝,“姓木的,這就是你給本家主的答覆?”
木隱不爲所動的悠然揮扇,“說來也巧,我正要給巨木道院的幾位都教送去萬枚靈玉,爲玄兒請個方便。家業貧寒,實在無法再拿出兩萬靈玉,還望大伯不要動怒,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
“姓木的,你可別後悔。”秦萬侯氣急敗壞,全身怒顫的指着木隱呵斥。
“天下五洲四海,百萬修士,何其之大,你兒值幾何?西海最荒蕪,亦有八萬裡,島嶼十萬計。星辰派貴爲西海三大宗門之一,雄踞西海之東,三萬裡海疆一分爲七,合稱星辰七海,天才弟子層出不窮,巍峨的星宿山何其難立足,你等父子又值幾錢?”
話聲剛落,木隱羽扇長揮,一股浩瀚的鯤血脈氣息迸發而出,將秦萬侯和秦川震的氣血潰散,連在木隱身後的秦玄都忍不住倒退數步。
秦萬侯父子都嚇的臉色慘白,以爲木隱要動手教訓他們,兩人急忙逃走。
逃到石園西廂院的院子外,眼看木隱並沒有追殺,秦萬侯又回頭喝罵道:“好啊,你們舅甥真是不想活啦,要不了幾天就會有人收拾你們。”
說着這番狠話,他卻跑的更快。
木隱搖頭輕嘆,轉而問秦玄:“剛纔舅父發力太急,有沒有震傷你?”
“還好!”秦玄畢竟有過六年的苦行修煉,稍作調息,很快就將體內混亂的氣血重新理順。
木隱苦笑,“舅父在西海遊學十年,有幸去過星宿山。星辰道院貴爲星辰派七大道院之首,那些弟子的水準有多高,我心中很清楚。就算老爺子留下的家業再大十倍,也未必能撐得住一個星辰道院弟子的日常修行所需。秦川的資質確實難得,萬中挑一,但憑此就想在星辰道院立足,未免有些癡心妄想。”
關於星辰道院的很多內情,秦玄在巨木道院的這四年也有所耳聞。
星辰派轄制的海域位於西海東部,緊鄰中土大陸,海疆橫跨三萬裡,分作七大海域,號曰星辰七海,統御的修真世家多不勝數。
在這星辰七海,每一片海域都有七大世家,總計七七四十九家,號稱七七宗室。
七七之上,還有星辰祖師座下四大弟子開闢的辰州四大世家,此四大弟子當年皆是縱橫西海的一代老祖,爲星辰派開疆闢土,立下蓋世功勳,他們留下的後裔宗族也更加繁盛尊崇。
這些宗族世家在星辰派的六千年傳承長河裡,都曾涌現過非常輝煌的人物,基業雄厚,家學淵博,代代傳承不息。
這些大小世家的子弟,而且是最優秀的族中子弟就雲集在星辰道院。
對秦玄這些小人物來說,那裡簡直是異妖聚集地,其他六大道院纔是星辰派留給他們這些寒門子弟慢慢成長的舞臺。
這裡面的道理,秦萬侯父子難道不懂嗎?
究竟是貪慕虛榮,利令智昏,還是另有玄機,秦玄隱約感覺這是一個值得留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