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冷豔

小雨點看着蛇頭遠遁的背影,似曾相似,好像在夢裡,或是在深深的某一個記憶深處深埋着一個印象深遠的影像,極遠的,極近的,好像就在昨天。

小雨點輕輕的向前走,只感覺四時的花草在一點點的變更顏色,小雨點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可是在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提示他,向前。向前,向前,前方有佳人,孔雀在前方。

小雨點向前。

前方的路何其漫長,可是小雨點卻並沒有感覺到一絲絲的疲勞,一切都像在夢裡,在夢裡,田露在香甜地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歧路縱生,橫縱交錯的枝枝杈杈就像少女的心房,心事密對嗎,像春蠶的吐絲,又若亂彈的琴絃。

日頭逐漸地走到了盡頭,月亮升起來了,掛在樹梢,掛在心上人的心裡。

“你好,啊,你這可愛的精靈。”

月亮更加有力地揮灑着金的黃的光,光影像一團亂麻,纏絡有心事的人的心事。似乎聽懂了觀風景人的許願,或許看明白了月光下正在發生的一切。

月光清冷,光暈如豆,小雨點以小碎步走在月光下,好像怕踩碎了月亮的影子。

周圍月光越濃,周圍卻是越加寒冷,似乎進入到一個冰窖,那麼冷,那麼勾人的魂魄。

四周的花草一片片枯萎,四周的歲月一寸寸減弱,光陰似乎在此處停滯了,春光似乎遺忘了角落。

走過一條河,越過一道嶺,小雨點首先看到了一條白嶺,那是直通天域的白嶺,蜿蜒千里,沒有盡頭。然後就是寂寞,長時間的空間和時間寂寞。

無盡的大雪像來自天堂廣寒宮的精靈,一片片,一塊塊,像天花散花一樣瓣瓣撒下。溫度瞬間降下來,小雨點感覺到從來沒有的寒冷。一種孤獨和抑鬱的情緒一下子擊中了他。溫暖常在孤冷後,天涯常在人走後。

“好冷啊。”

小雨點輕輕地哈了一下手,感覺更其寒冷了。

“恰。”

小雪花從睡夢中驚醒,好像回到了故鄉,撒着歡兒在空中舞蹈。所有的雪花都停下來看着她舞,一隻只雪的手響亮地鼓起了掌。

小雪花更其盡興了,好像找尋到最佳的知音,她就像一個最精緻的蝶,又像最豔麗的花,開放在這雪地裡,這月光下。

我們走吧。

小雨點輕輕地催促,小雪花埋怨地撅起了嘴,終於不情不願地安靜地伏在小雨點肩上。

在漫天飄雪的月夜下,一個一鳥在孤獨地行走在他自己的逆途中。

不知過了多久,雪越下越大,路早已看不清模樣,樹啊,花草,山啊,谷啊,皆是同一個模樣,像白鬍子老頭,拖着長長的雪一樣的白。

“啊。”

小雨點大聲地喊叫。

“啊。”

天地間大聲地迴應着他的喊叫。

沒有應,能應的只有他自己,他卻極滿足了,他看到了他自己的存在。

忽然在茫茫雪海中小雨點看到一個矮房子,矮房子樹立在一大片白樺林中間,就像白雪中一個小黑點,雖然已經被白雪染成白,但一眼之下仍然能看到是一個白房子,他的白就像人最初的幻夢,白紗裙的白。

小雨點趨步向前,才發現共有七個矮房子,矮矮地聳立在白樺樹下,就像白雪公主護佑下的七個小矮人。

“你好啊,小矮人。”

小矮人沒有動,更沒有迴應。

“你好啊,白房子。”

“你好,我遠方的客人。”

那聲音如此冰冷,清純,像泉水洗過大地,像每一個聲音都在冰室裡凍過一樣。

“是你嗎,白房子。”

“白房子不會說話,我是白房子的主人。”

“主人你好。”

“你好,你是個受歡迎的客人。”

主人一面說着,就打開了門,原來門就在白樺樹下,靠近白樺樹的一邊支起了一個橫木,門在橫木下。

小雨點看到主人拖着一個長長的鬍鬚,就像千年成精的老山參,又像修練千成的老樹怪。

“這裡是哪裡,你是誰?”

“這裡是冷豔山莊,我是亮晶晶老爺爺。”

“這裡是冷豔山莊。”

小雨點有些奇怪,這裡只有七個矮房子,怎麼會是冷豔山莊。

“這裡就是隻有一座房子也是冷豔山莊。”

“爲什麼?”

“因爲這裡是冷豔山莊。”

“可是爲什麼人家這麼少?”

“因爲這裡是冷豔山莊,你見過有誰在如此的地方長久地呆着嗎?”

“你在這裡很久了吧?”

“自從有冷豔山莊,我就在這裡。”

“你是這裡的莊主了。”

“不是。”

“我可以見莊主嗎?”

“可以。”

“什麼時候?”

“你死的時候。”

“我爲什麼要死?”

“因爲你要見冷豔山莊的莊主。”

“好吧,不見也罷,你在這裡有沒有見過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小女孩,一個像露珠一樣香甜的小姑娘,就這麼高,就這麼大,你看到她了嗎?”

“小姑娘是見了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田露?”

“她有這麼高,這麼大麼。”

“所有的人都這麼高這麼大。”

“爲何?”

“因爲她們比我高。”

“我可以進來嗎?”

“自然可以,遠來是客,況且好久都沒有人陪我聊天了,我們坐下來一起重溫一個有良好結局的故事吧。”

門開着。

亮晶晶爺爺輕輕地走進去,客人輕輕地走進去。

小雨點剛進到屋裡,忽然發現腳下一空,便懸空在空中,他一個倒栽蔥便掉進了無盡的洞裡。

洞內很黑,小雨點輕飄飄地浮起身子,看着幾處擦傷,流了幾滴膿血,還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

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靜,四周漆黑一片,就像進入一個空靈的井,四壁如此的光滑,就像觸過的最嫩的肌膚。

小雨點內斂調息,看着像壁虎一樣輕輕地向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方有光亮,小雨點欣喜若狂,慢慢地攀着壁向上走,光從一個白色的小孔發出。小雨點爬近了,發現這裡是一個小小的窗口,一個小管正涌出白煙。小雨點的身子也化作一團煙雲向着那個小孔輕輕地流去,沒有風,小雨點感覺到四季的風在瞬間狂作,心跳得極快。這是一個乳白色的通道,通道內有一級級樓梯,沒有人來的痕跡。

小雨點在裡面爬啊爬,就像一個蟲子。

小雨點停下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那扇窗口,那是一扇粉紅色的窗口,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就係在窗口上,隨風飄蕩。那是小雨點送給心上人的蝴蝶結。那窗口裡是田露。小雨點一下子自信滿滿,三步並作兩步飛奔而去,到近時卻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石室,似乎是用來因禁人的,可是隻是一個石室,惟有一桌,一臺,一牀,一幾,別無他物。

小雨點要從中找出田露的影子,沒有,小雨點有些沮喪,雖然明知道並沒有好的結局,可內心深處還是對結局充滿了期待。一次次美好的期待的落空並沒有打消他對未來 美好的嚮往。小雨點看着那裡,忽然發現在几上有一絲柔發,小雨點放在脣邊輕輕地嗅了嗅,感覺一種久違的響徹心靈的芳香傳來。田露一定來過這裡。雖然如此篤定,可是要問她田露究竟到了哪裡,他仍然一頭霧水。他只是相信心上人就在左近。

他這樣想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鳥叫的聲響。

他慢慢地推開窗,發現這裡纔是真正的冷豔山莊。

這裡好像就在七個小矮屋地底下,卻又好像就在七個小矮屋上面,可是上面是空氣,難不成在上面建空中樓閣,這樣想着就發現自己就在空中樓閣的閣樓上。白的樹,銀的雪,雪白的晶夢,一切披着一塊溥的似隱似現的紗。

窗外是是潔白的夢,入夢冰河來,冰河山上流,流入人的夢鄉。

“你好,我遠方的客人。”

小雨點聽到一個聲音在輕輕地說話,卻看不到人。

小雨點輕輕地走在冷豔山莊,山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新奇,就是一個最不切實際的夢。山莊內遍地種着的是白樺,還有就是白楊和白雪,白雪像一個最不聽話的孩子,行走在這裡,她們就是一個一個小精靈,精靈有魂靈,魂靈跟着人走,走到人的心裡。

“你好啊,我遠方的客人。”

“你是誰,你在哪裡?”

“我是這裡的守護神,我就在你的心裡。”

“可是我看不到你。”

“可是你心裡有我。”

“我可以見你嗎?”

“我在你的腦海裡。”

“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因爲這裡是冷豔山莊,你的心上人在這裡。”

“可是我要找的人找不到。”

“別急,你睡一覺,就能找到,你睡一覺。”

那聲音好像滿含魔力,聽着聽着,小雨點就昏昏欲睡,終於支撐不住一下趴在地上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小雨點聽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就在耳邊,卻又那麼遠。

小雨點一激靈,一翻身坐起來,又下意識地躺下了。

他發現明明自己躺在白樺林的地上,可是現在他卻躺在一個石板牀上,牀前有一幾一桌一椅,他想起來了這是早間看到的田露曾經呆過的房子。

這是田露的房子,這樣想着,小雨點下意識地一伸手,果然在桌上找到那根青絲,就像一根神奇的情絲,隔着千萬裡,卻依然牽着相愛有緣的兩頭。兩個人,兩顆心,一條路,一輩子。

小雨點把青絲緊緊地貼在胸口,好像抓住了整個世界。

“你好,我親愛的朋友。”

那個奇怪的聲音又響起在耳畔。

“你好,你是誰,爲什麼不讓我和她相認?”

“她沒事,你睡覺吧。”

“她沒事,我睡不着。”

周圍忽然又悄無聲息了,好像一切又忽然恢得了原來的平靜。

小雨點屏氣凝神,卻什麼也聽不到。剛振作起的精神一下子垮下來,整個人也癱倒在牀上。睡個覺吧,這個念頭像毒瘤一樣長在腦海裡,待他意識到卻再也剝離不掉。他終於一頭栽在地,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雨點忽然聽到窗外沙沙地響。

“這是誰在敲打我窗?”

小雨點擡頭,窗上什麼也沒有。月光像流金歲月的光陰撒在七彩空間裡,先打在人的心,再打在人的臉。

“啊。”

忽然窗外傳來一聲驚叫,好像有人在忍受着極樂酷刑,聲音忽然硬生生地消失了,好像發出聲音的人也一下子消亡了。

“啊。”

忽然窗外的聲音又響起來,一下子打在人的心底。

“我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了。”

小雨點聽出了說話的不是一個人,似乎是一大羣人在呼號,在悲鳴,在祈禱。

“你好,我親愛的朋友。”

一個聲音像小雨點撒在白玉盤上,可是見不到人。

小雨點欲掙扎着坐起,忽然一個人影從他眼前飄過,就像一個魂靈,白茫茫的,輕飄飄的,浮華光影,一掠而過。小雨點還未看清,呼的一聲又一個人影從眼前飄過,卻是紅乎乎一片,像來自心底的紅通通的心,還在激烈的打鼓。

“你是誰,別嚇我。”

小雨點心下有些駭然,卻也不敢再坐起來。

“哈哈哈。”

小雨點忽然聽到一個尖厲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一擡頭才猛然發現眼前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正映着一個厲鬼的臉,鬼臉在狂笑,笑聲放肆,撕裂夜空,撕破人的心靈。

小雨點一個愣怔,忙一骨碌身坐起來,卻發現四周到處是鬼影重重,白的,紅的,紫的,張着大口,拿着白綾,向他撲來。

“啊。”

小雨點躲無處躲,好像功夫盡失,只是像一截木頭一樣坐在那裡。

一切忽然消失了,沒有聲音,沒有鬼影。周圍如此安靜,就像初生的嬰孩,哄睡在母親的懷裡。

小雨點輕輕地站起身,透過窗戶看去,周圍只有月亮,清冷的月亮。沒有聲音,沒有表情。

小雨點小心地走在月光裡,讓月光照耀自己的身子,身子發白,好像某一段機能一下子變淡了,血脈就在一剎那不通了。小雨點只是看着臂上的紅線,就像一把刀劃傷的傷口。

周圍很靜,白樺林的冰柱就像情人的白手套,一片片雪精靈像在赴一個約會向着地面撲下來,撲下來。雪人,在雪地裡肥胖地張着大手,大嘴巴像球一樣大,卻是喊不出一個字。

雪人忽然在動,向着小雨點的背影狠狠地擊來。

撲的一聲,小雨點被擊倒在地。小雨點只感覺身上壓着一個沉重的熊一樣的重物,卻是動彈不得,奇怪的是身上的怪物也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小雨點試着擡了一下手臂,那怪東西像受驚的鳥一下子翻身栽倒,融化爲水,纔看清原來是一個雪人,才長長地舒一口氣。

受此驚嚇再不敢在山莊內閒逛,自己 急速地躺倒在牀上,急速地閉上眼睛,夢想着急速地進入夢鄉。夢鄉久不至,卻被一種壓抑的情緒所喚醒。小雨點感覺到冰冷,因爲他不知道眼前是什麼,虛無的,實際的,像眼睛,像星星,卻什麼也看不到。

“殺死他,殺死他。”

一連串的聲音從四下裡響起,無數的憤怒和驚懼壓抑着對往事的不滿形成一個渦漩向着小雨點撲來,小雨點恰在渦旋的中心。

小雨點只感覺全身發冷,不斷地打顫,四肢似乎都不聽使喚。

“你好啊,親愛的朋友。”

又是那個聲音,在自己最倒黴的時候響起。

“你是誰,她們又是誰。”

“她們只是可憐的女子,你只要安心地睡去,她們其實無縛雞之力。”

小雨點果然聽話的睡去,四下裡再也沒有奇怪的聲音,小雨點再也沒有夜來驚夢。

太陽又從山的那一邊升起來,小雨點是被一束紅色的帶着溫度的陽光驚醒的,就像受到某個使命,基因裡天生有個鬧鐘。小雨點看着陽光照射在手上,手上的紅色傷痕仍在,冰一樣的傷就像一粒種子種在泥土裡,如今就慢慢地慢慢地生長。

小雨點走出門,外面是一個晶瑩若夢的世界,水晶宮一樣美麗和多幻,陽光照在一個個冰雕上,發射出瑞彩千條。一個個獅子啊,老虎啊,蛇啊,仙子啊,冰雕做得神乎其神,栩栩如生,就像是活的一樣。小雨點看着它們,就像看着一個個兒時的稚夢,實現在不經意的瞬間。可實現時,夢已經不在。

“你好啊,我親愛的朋友。”

那個聲音如影子一樣又到來了。

“你好。”

小雨點嘗試着和他溝通。

“你昨天已經有了一個美妙的夜晚吧?”

“是啊。”

“那你今天白天一定會有一個美妙的白天。”

“誠如你願。”

“祝你好運。”

那聲音忽然消失了,就像一滴露珠蒸融在空氣裡,沒有聲音,沒有影子。

小雨點輕輕地脫下鞋,周圍的一切是那麼新鮮,周圍的空氣是如此的清冽。

“你那裡跑,看你還跑,捉住你一定罰你三天不吃飯。”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就在左近。

周圍冰天雪地,鮮有人跡,沒想到會有人來,小雨點有些大喜過望,眼睛不自主地掃向聲音的來源。聲音的來源是個翠**滴的姑娘,一身洋裝,好像一個冰美人,準確地說是個冰姑娘。她穿着白紗裙,白色的頭罩,白色的髮夾,白色的羽鞋,白色的手套,白色的絲襪,白色的肌膚上點着幾個星星和紅暈,俏皮可愛,單純得像個娃娃。外面卻是一層冰,結得極厚的冰把她緊緊地包裹在裡面,就像一個晶瑩可愛的公主。

“你好啊,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雨點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在欣賞一朵冰的花。

“你好啊,你是從哪裡來的,老是瞪着我看幹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啊,對不起。”

小雨點感覺到自己的失態,着急地搓着雙手,不知手往哪裡放。

“咯咯咯。”

那冰美人發出了一連串的嬌笑,就像一朵花盛開在春天的陽光下。

“你好啊。”

“你好。”

“你從哪裡來?”

“我從摩天崖來。”

“那是個大地方啊。”

“那是個大地方。”

“你一定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

“算不上吧。”

“我可是一生來就呆在這個冷豔山莊裡,從來沒有去過外面的世界,真想去看看啊。”

“你想去嗎?”

“想去啊。”

“想去,我可以帶你去啊。”

“真的嗎?”

冰美人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真的啊。”

小雨點發現和她說話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

自己也變得沒有心機了。

“那我們拉勾。”

“拉勾。”

冰美人伸出小玉手擡出一根手手指輕輕地彎了下去,小雨點也學着她的樣子彎了下去。

忽然發現冰美人出的是左手,小雨點出的是右手,忙換左手,慌亂間卻發現冰美人一直在偷偷地咯咯笑個不停。

“你真是個小孩子,連拉鉤都不會?”

小雨點輕輕地觸摸她的指,感覺像觸電一般,一種無形的驚雷在心間響起。

“你爲什麼到這裡來啊?”

“我來找朋友。”

“女朋友吧?”

“嗯,不,不。”

“不用撒謊,冰已經告訴了我真相,冰還告訴我昨天你差點丟了性命。”

“冰?”

“是啊,冰。”

“什麼冰?”

“就是冰了,普普通通的冰,這裡是冷豔山莊,冰是最普通不過的了,你看這冰的花,冰的樹,冰的瓊瑤,冰的路,冰的孩子,冰人冰語。”

“冰會說話嗎?”

“會啊。”

“他說什麼?”

“你等一下。”

冰美人蹲下身去,對着白樺樹下的冰輕輕地說。

“冰兒,你今天吃飯了嗎?”

“冰兒,你今天乖嗎,媽媽沒打你吧?”

“冰兒,你又沒和小夥伴一塊兒玩,又丟失了自己的心了吧?”

“冰兒——”

“你的話他們都能聽懂嗎?”

小雨點疑惑地問。

“聽得懂啊。”

冰美人篤定地回答。

“他在說什麼呢?”

“他在說東山有蛇,西山有狐,南邊有厲鬼,地下有聖處女。”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好寶寶,好寶寶,好寶寶,我是好寶寶,我是乖寶寶,我要生個好寶寶。”

“我爲什麼聽不到呢?”

“因爲你不是冰人。”

“怎麼樣才能是冰人呢?”

“把自己嵌在冰裡就是冰人。”

“怎麼樣才能把自己嵌在冰裡呢?”

“像我這樣。”

“怎樣?”

冰美人來到一棵白樺面前,白樺是棵千年以上的古樹,古樹在生長,正是它的壯年,而蟲蛀卻在 這時候侵蝕到它的心裡,在他的根部有一個樹洞,洞不見底。冰美人正對着洞底吹氣。

“像這樣。”

小雨點也學着對着洞底吹氣。

像這樣就可以變成冰人嗎。

“當然”。

“爲什麼?”

“因爲這裡是冰的家,是白樺老爺爺心的窗戶,打開心門,擦亮心窗,讓一切不快盡去,讓人心事單純,讓人成爲一個冰人,擁有一顆冰清玉潔的冰的心。”

“真的能嗎?”

“你試試啊。”

小雨點更起勁地對着樹洞吹氣,卻只憑空吹出一片雲霧。

“要專心,要心無雜念,奇蹟就會出現,像這樣口中念着我要成爲冰人,我要擁有冰心就可以了。”

冰美人一面示範,一面身子竟輕飄飄地進入洞中,在洞內繞了一週,又安然無恙地迴轉了過來。

“看清了嗎?”

小雨點學着張大雙臂,向着洞口吹氣一面念念有辭,忽然感覺身體在慢慢地飄向空中,緊接着一下子跌入洞底,洞底是深不見底的冰窟。

不知過了多久,小雨點終於跌到了洞底,只聽撲的一聲,濺起一片水花,冰冷的水刺骨地侵入肉中,全身上下如被冰包一樣,凍得渾身打顫。

從遙遠的上面,聽到一個嬌滴商的聲音,正咯咯咯地嬌笑。

“第一百八十三個——”

小雨點心下一陣發冷,甚至不敢相信如此清純可愛的女子竟有如此險惡的心地。

忽然感覺不冷了,渾身若在爐在炙烤一樣,火一樣的溫度瞬間融化了四周的冰雪,小雨點只若不覺,命在旦夕。

迷迷糊糊中,小雨點感覺到有一雙嬌若無骨的玉手在輕輕地拉他,他就像一艘帆船在無風帶一下子找到了風向,水在漲,小雨點慢慢地升到洞口,冰美人只是在洞口胡亂地塞了些乾冰只是想遮人耳目並沒有真的想把小雨點洞葬在冰窟裡。

小雨點感覺那雙手輕輕地托起他,他就像長了一對翅膀向着一處溫暖飛去。

小雨點感覺在做夢,卻夢到無數的苦命人在冰窟裡掙命。

“你們爲什麼在這裡?”

“因爲我們是那一百八十二個。”

“可憐的人啊。”

“爲什麼你們要救我?”

“因爲你還有未了的心願。”

“你指書形劍?”

“不止這個。”

“那是什麼?”

“愛。”

“愛?”

“我們不希望冰河邊上橋下骨,猶是春閨夢中人。”

“你們是好人。”

“我們是春閨夢中人。”

“我會記住你的話。”

“記住我們的話,只要有愛,你就不配死,死了我們就在奈何橋邊等你,看你有何面目走過奈何橋。”

小雨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倒在一個溫柔的髮絲裡。

“你醒了。”

小雨點聽到一個像白雪般溫柔的聲音,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白雪般溫柔的女子,穿着白雪一樣的白雪裙,就像一個白雪公主。給他第一個印象是,雪不是下在外面嗎,爲什麼在室內下起雪來了,不然,雪的精靈怎麼來到了牀前。

“你是誰?”

“我是白雪公主。”

“我在哪裡?”

“你在小矮 人的房間裡。”

“我爲什麼在這裡?”

“傻瓜,當然是你病了,難不成一個大男人我把他扛着到我的臥室裡。”

“這裡是你的臥室?”

“本來不是的,小矮人讓給了我,就是了。”

“多謝你了。”

“不用謝。”

“這是什麼?”

白雪公主指着他肩頭的小雪人說。

“這是小雪花,我的守護神。”

“好可愛的鳥兒啊。”

“她還會舞蹈。”

“會舞蹈嗎,可以爲我跳一支舞嗎?”

“那要看她的心情,看起來她心情不錯,是嗎,小雪花?”

小雪花甦醒了,伸了個懶腰,似乎眼前的一切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要跳舞的打算,只是輕輕 地繞了室內轉了一週,忽然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下子撲到小雨點肩頭,像尋到了媽媽最溫暖最安全的懷抱,然後再也不肯起來了。

“看來她心情不好。”

白雪花有些掃興地說。

“對不起。”

小雨點雙手一攤,表示 無奈。

“沒什麼,你燒還沒完全退,不要大動,這樣吧,我給你講個有良好結局的故事吧,從小有個王子,他在茂密的樹林裡打獵,忽然愛上了一個公主,公主有着白雪一樣的肌膚,有着緞子一樣的頭髮,有着白寶石一樣的心靈,王子如此英俊,他發瘋地愛上了公主,他們相愛了。”

小雨點聽着,白雪公主的手像眼溫柔的泉水,輕輕地撫過他的臉頰,輕輕地撫過他的小腳指,輕輕地撫過他的肚臍,一切是如此安然,如此無風無險,好像一艘順風的帆船行走在一碧萬頃的大洋上。

小雨點忽然感覺到渾身燥熱,好像一團火在燃燒,燒得他全身通紅,內臟和四肢好像不聽使喚,他似乎聽得到全身骨骼在咯咯地響。他下意識地看到他的腳和手在慢慢地泛白,慢慢地變冷變硬,他的足馬上要變成冰足,手也要變成冰手,他要完全變成一個冰人。

“啊。“

小雨點只感覺全身上下有股氣血在體內衝撞,全身卻軟得像一個棉花,小雨點在大聲地喘聲,一切的精血在趨向於一個方向。他感覺生命在逐漸地離他耐去。

“哈哈哈。“

白雪公主張着雙臂,放聲狂笑,白雪一樣的肌膚卻變得蒼白,像吸血鬼一樣的顏色,頭髮四散分開,瘋狂的就像一個復仇天使。

“他不是。“

一個謎一樣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說什麼?“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可我等了五千萬年了,還要等多久?“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別人都可以濫殺無辜,我爲什麼不可以?“

白雪公主近乎狂癲地吼道。

“因爲你是白雪公主。“

一切都消失了,小雨點又感覺到空氣中流轉的是新鮮的花香,他輕輕地把花香放在嘴邊狠命地嗅 着,也許只有他知道花的美,以及劫波餘生後的快樂和自由。

“你好嗎,我遠來的朋友。“

那個幽靈一樣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是誰,可以讓我看你的真面目嗎?“

“我是亮晶晶爺爺。“

說着,小雨點就看到了滿身亮晶晶的亮晶晶爺爺。

“這裡是哪裡啊?“

白雪已經說了,“這小矮人的家,現在是白雪的家。“

“小矮人呢?“

“我就是小矮人。“

“可是爲什麼只有你一個?“

“因爲他們都一個個乘鶴西去。“

“你爲什麼不去?“

“因爲白雪。“

“白雪?“

“她是個苦命的孩子,整天等着她心目中的王子出現,可是王子沒有出現,一年又一年,她相信童話都是真的,她的王子一定會出現,從白雪公主馬上要白雪婆婆了,可是王子沒有出現。“

“她不懂變更心願。“

“信念如此強大,深入她的骨髓,沒有人能勸得了她,除非她死,我寧願看着她死,我也願看她變更信念,因爲這也是我的信念。“

“可是王子什麼時候會來?“

“該來的時候就會來了,可惜不是你。“

“沒有我,還有其他人,人生不會孤單。“

“但是,不是所有鳥兒都會飛翔,夏天過後還有花兒未曾開放。“

“所以珍惜眼前人,惜取美好的時光。“

“我們都要如此,匆匆太匆匆。“

“今天是個好日子,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好好的睡個好覺嗎,明天的風明天才颳起。“

小雨點聽着亮晶晶說完最後的催眠曲終於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在夢裡,小雨點發現纔是自由的,在夢裡他有翅膀,在夢裡他隨心所欲,在夢裡他看到未來。

在夢裡,小雨點聽到一個如絲如竹的樂聲,樂聲在浮動,好像青春輕敲少女 的心房。敲聲如此輕,像怕驚嚇佳人的幽夢,春閨春曉時,有歌在唱,定神聽時,卻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女兒有淚亦輕彈,緣因冰清玉瀅身。

小雨點忽然醒來,發現夢境照進現實,在窗外閃爍着一種光,在光影裡有一個歌聲,隱隱約約,似曾相識,引人懷想。

一個聲音在招喚着他,好像那是他的家,家裡有溫暖的燈光,燈光下有父母的微笑。

小雨點輕輕的起身,向着燈光處走去,燈光在前方,始終在前方。好像初戀情人的眸波,不離不棄,若即若離。

轉過七八個彎,小雨點發現自己迷了路,已找不回回家的路,可是燈光在前方,小雨點向前。

忽然發現燈光進了一個房子,小雨點跟進了房子,燈光消失了。小雨點睜開天目,發現這是一個普通的佛堂,佛堂上供着女媧娘娘的像,忽然女媧像下精光大射,又消隱不見了。

小雨點輕輕地搬動佛像發現裡面中空,有一個向下的扶梯,扶梯成螺旋狀,就像少女的芳心,曲徑通幽處,方是暗香來。小雨點順着扶梯往下,扶梯很長,似乎沒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四周灰塵滿地,似乎很久沒人來了。

終於下到了地,小雨點很重的心一下子輕鬆了,雖然是在地下,可是地似乎使人心安。

沒有光,一切是如此的漆黑,小雨點忽然想起花茹在孩童時期講的一個老鼠娶妻的故事,老鼠沒有眼睛,娶妻卻要娶好的,最後娶的是同樣沒有眼睛的鼴鼠的故事。

忽然有了光,精光大射。小雨點一下子呆若木雞,他看到了人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這裡是冰人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個冰人,組織架構了一個**生香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本來沒有人,也許千萬年來一直都沒有人,現在小雨點來了,打破了這裡的平靜。

所有來到這裡的人的目光都會不由自主的看向同一個方向,包括女人,小雨點是人,是男人,是正常的男人。

小雨點像其他正常男人正常反應的時候忽然遭遇到目光碰撞的怒火,那是一雙鮮活的放火生煙的目光。

小雨點趕忙收回了目光,卻下意識地發現所有冰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個方向,他鼻尖的方向,小雨點的鼻尖馬上開始冒汗。

嘭。

嘭。

嘭。

小雨點驚訝地發現所有的冰人都蹦蹦跳跳地向他撲來。他沒有動。他不能動。他就像被人施了魔方,不動不動,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個木頭一樣的冰人向他圍過來。他感覺到血液的流動,他感覺到血液停止了流動。

他就站在那裡,不聲不響不靜不動,像一段呆木頭。

他看到夢中看到的那個少女手中還是拿着那個白綾,向他的脖頸套過來,他下意識地想躲,卻沒有一絲力氣。他感覺到所有冰人都圍攏上來,合着大家大力把他輕而易舉地套在綾套裡,又一起拉緊,他感覺呼吸困難,生命在一點點地離他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他沒有死,只是全身上下都已不聽使喚,只有口中還能呼吸一口氣。他發現自己躺在冰棺裡,四周是晶瑩的冰塊。一種寒透心靈的冷頓時遍佈全身。他感覺他的腿在變硬變脆變白,他感覺他的頭在變形在變美在變軟,他感覺他的頭髮在變長,他的腰在變細,他的腳在變小,他的乳在變大,他的腿在變粗,總之他少小時候成爲天下第一美女的願望在慢慢地實現。

“歡迎你,我遠方的朋友。“

自稱亮晶晶的小矮人又一次在不恰當的時機到來。

“大家熱烈歡迎我們冷豔山莊又添新丁了。“

說着帶頭鼓起掌來。

沒有人和,也許大家早都已經麻木。

“田露,你在哪裡呢。你還能救我嗎,你有沒有想到,即使你救了我,我們卻只能做最親近最親近的閨蜜了。我親愛的人啊,你聽到我的呼喚嗎?“

小雨點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他希望田露來,來見他最後一面,他希望田露不來,他希望給心上人留下個好的印象,而不是現在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模樣。

“可是,田露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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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露在,一直都在。“

“住手。“

所有人都看向田露。

“我親愛的露珠兒,你怎麼了,發了失心瘋了嗎?“

“你不能對他這樣。“

“對他怎樣?“

“他是個有情有義的 ,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

“那是個什麼樣 人,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靠你說的。“

“我說是真話。“

“他值得你如此?“

“當他把我從廿頭鳥口中救出,我已經暗許終生,生死不顧都是跟他。“

“你不後悔?“

“人生在世,能做幾件不後悔的事不也是一種驕傲嗎?“

“好吧,但願他不負你。“

田露輕輕地抱起小雨點,冰棺已經 和他融爲一體。一種聖潔的溫度在空氣裡醞釀,一切開始變得神聖。冰也會感動吧,不然怎麼會落下感動的淚。

小雨點在冰一樣的空氣裡感到一個太陽在遠方慢慢地升起,就像春日的嬌媚,就像秋月的花香,一切如此迷醉,一切如癡如夢。

田露輕輕地把小雨點抱在懷裡,好像抱着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剛見到孩子卻又要遠離。小雨點渾若不覺。一個光球從口中吐出。

光球在游出的瞬間發射出萬道光芳,小雨點的身子在光芒下逐漸地紅暈,充滿生機。光芒散盡的瞬間,小雨點身子猛烈地動了一下。光球像熬盡油的脂,無力地飛到小雨點小指上,在小指上形成一個聖潔的光環,再也消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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