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點這樣想的時候就真的睡着了。在睡夢中,他做了一個十分香豔的夢。在夢裡,他忽然醒來,發現他躺在百花叢中,周圍環繞着蜂纏蝶戀,撲鼻的香氣把他圍在其間,就像浴在初春的陽光下,那麼溫情脈脈,讓人想起初戀的時光。
這就是天堂了吧?
小雨點輕輕地想着,然後就發現自己飄浮在空中。而空中同樣飄浮着一個個小天使,就像第一次見到了飛天。她們穿着紅的黃的白的紗衣裙,遠遠看來就像一片七彩的霞雲,近處看來就你一個個潔白鮮潤的桃子,那麼豐滿,那麼翠**滴,就像心中最想做的夢。
“你好啊,小飛天。”
小雨點輕輕地說道。
飛天們卻露出了天使微笑,並不答言,好像她們生來就是一片雲,啓迪人的心智,給人美和夢的幻影。
“你們爲什麼在這裡啊,我死了嗎?”
小雨點看着她們粉紅色的微笑,不禁輕輕地問。
飛天們沒有說話,小雨點卻似乎感覺到一陣暖風輕輕在耳邊撫過。暖風裡有個聲音甜甜地細語,聽來就像秋天的私語,竊竊的,斜風細雨打溼在初春的雨季。
飛天們什麼都沒有說,卻什麼都說了,小雨點輕輕地展動雙臂,發現他自己不知何時也長出了一雙翅膀,變成了一個飛天模樣。小雨點就在空中飛啊飛啊,他感覺到風聲和雨聲,周圍的雲朵在急速地後退。
忽然小雨點看到前面有一座城門,飛近些發現上書三個大字,封夜城。
小雨點有些奇怪,爲什麼空中會有封夜城。輕輕地落到城邊,發現門內人聲鼎沸,似乎正是集市。小雨點小心地走進去,守城的士兵看了他一眼便舉起了手中的刀劍。
“何方妖道,敢擅闖封夜城?”
“我是過往行人,路過貴寶地,好奇心起,便想一觀風采。”
“有腰牌嗎?”
“什麼腰牌?”
你最重要的一樣東西留下來當作質壓信物。
“我本寒家,兩手空空,生死茫然,何來貴重信物?”
“人最貴重的東西不一定是某一個實物,凡世之間,黃白之物身外之物,何來貴重,一個想法,一個信念,一個品質,一個承諾,只要是認爲比生命還貴重的東西就最珍貴,世間有多少人爲了一個似乎外人看來虛無渺茫的信念而奮鬥終生,矢志不渝,他們何嘗想到他們自己。你有這樣的信念嗎?”
“我,我想做別人作不到的事?”
“就是理想了?”
“算不上吧,就是感覺人生一世總要爲世間留點什麼,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也不枉草木一生。”
“你說說你現在最想的是什麼?”
“補天!”
“補天?”
“補天。”
“哈哈哈,竟然有人說要補天......”
“不行嗎?”
“當然行,人的一生中除了生死,最公平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是愛情嗎?”
“當然年輕的時候是愛情,但年老了就是理想了,理想是相伴終生的,好,說多了,你想把你的理想作質押嗎?”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個了。”
“請進吧。”
士兵說着把手一攤作個請的姿勢,小雨點便走進了封夜城。
可剛走進城門,就發現天忽然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似乎大限將至,天地俱毀。
小雨點頂着疾風驟雨向前,繞過一條大街,發現風雨聲忽然停了,這裡正是一個廣場,廣場中央正有一個劇團在演出戲劇,周圍的鼓點如暴豆般亂響開來,似乎劇情正到最關急要處,四周的觀衆皆揚着脖子靜靜地聽着一動不敢動。小雨點聽進去了。
剛開始是兩個人在打,後來是很多人在打,最後是滿場的人在打,打鬥的人羣從臺上擴展到臺下,小雨點發現全廣場只有他自己獨善其身時已經晚了,所有的人都向他拼殺過來。周圍颳起了一陣颶風,他是風的風眼。
他沒有動,如雪的拳頭就像雪山一樣累積,又你雪山一樣雪融了。他沒有動。周圍的人變成了一個個雪人。靜立在空氣中,空氣也瞬間寒冷。
廣場中央出現了一個果盤,果盤上少女。廣場上人都看着那個少女,那是阿紫。小雨點恨不得一拳打瞎他們的眼睛。
小雨點沒有打瞎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睛睛自己瞎了,一個個雪人像受了詛咒般消融在空氣中。只餘地下一團雪水。
小雨點輕輕地走向前,似乎聽到阿紫在輕輕地呼喊,救救我。
小雨點正欲解下衣裳爲她披上,阿紫卻不見了,只餘一絲香風芬芳在空氣裡。
整個封夜城見不到一個人,卻似乎角角落落全是人,小雨點信步走着,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另一處城門,城門是開着的,沒人把守,似乎守門人睡着了。整個封夜城都睡着了。
“有人嗎?”
小雨點大聲地呼喊。
沒有人應。
小雨點悵然若失地欲走出城門。這時候就又一次聽到了千百個人在呼喊救命的生命,那聲音極遠的又極近的,好像遠在天邊又好像每一塊城磚都在呼喊。
小雨點驚懼地看着城牆,似乎想聽到城牆說話。
城牆沒有說話,說話的是一棵樹。這是棵天堂樹,天堂樹上有粒天堂果,天堂果上開出大紅大紅的天堂花。
“你好啊,善良的人兒。”
“你是誰?”
“我是封夜城守夜人。”
“可是我看到的是棵天堂樹。”
“沒錯,因爲這裡是天堂。“
“天堂爲什麼會有哭聲?”
“你認爲天堂應該有什麼?”
“無憂無慮的生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逍遙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睡就睡,想醒就醒,家人團圓,美人繞膝,妻妾成羣,財寶滿山。”
“你的回答讓我想起世間一種生物。”
“哪種?”
“種豬。”
“你說我是豬?”
“你描述的正是豬的生活。”
“這有什麼不好嗎?”
“人不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人不是糧食和排泄物的中轉站,人之所以成其爲人是因爲人有區別於別的生物的文明。”
“這和你說的天堂有關係嗎?”
“這裡就是天堂。”
“可是我聽到了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天堂裡也有眼淚,在某些兒眼中是天堂,在其他人眼中就是眼淚。”
“我不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封夜城的歷史。”
“我聽夜帝說過,他說他大鬧大宮被囚禁在封夜城。”
“你聽得沒錯。”
“這裡就是囚禁夜帝的所在?”
“這裡不是。”
“不是?”
“不是。”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狐族的後花園。”
“狐族也有後花園?”
“你沒聽說過,後花園訂情,後窗戶許身,這麼多姑娘自然會有後花園。”
“爲什麼會把夜帝囚禁在這裡?”
“沒有把夜帝囚禁在這裡。”
“可是我明明聽他說他在這裡已經十億年了。”
“他說得沒錯,他在這裡已經十億年了,可是夜帝不是被囚禁在這裡。”
“爲什麼夜帝說在這裡?”
“他在說謊。”
“你爲什麼要說謊?”
“因爲他不是夜帝,他也沒有鬧過天宮。”
“他是誰?”
“他是鄰袖。”
“什麼鄰袖?”
“所有和姑娘們後花園訂情後窗戶許身始亂終棄的浪蕩子的鄰袖。”
“是誰把他們囚禁在這裡?”
“自然是老祖母。”
“他們怎麼不逃?”
“因爲他們逃不掉。”
“逃不掉?”
“因爲他他們的幽魂被封存在封夜城,所以每晚夜哭,守着如此芬芳美豔的後花園,卻只能看到別人後花園訂情後窗戶許身天堂一樣的場所卻只能空自惆悵。”
“我看到了飛天。”
“沒錯,你看的是飛天。”
“她們很美。”
“她們很美。”
“她們笑容很甜。”
“她們笑容很甜。”
“可是她們不說話?”
“因爲她們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
“因爲她們沒有舌頭。”
“爲什麼沒有舌頭?”
“因爲她們的眼睛瞎了。”
“可是我看到她們的眸子很亮。”
“眸子亮的人,心上眸子卻很盲。”
“我聽不懂。”
“她們選錯了情郎,所以只能終日被族規詛咒在離恨天,化作飛天,不言不語,看着昔日的情人在封夜城受苦,卻無可奈何,空自落淚。”
“這就是封夜城市歷史?”
“這就是封夜城市歷史。”
“你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因爲我想印證件事。”
“何事?”
“這也是老祖宗迫切想印證的一件事。”
“何事?”
“是不是齊族上下都想你們早點成婚,連稟報你養父母得知都等不及。”
“是啊。”
“爲什麼?”
“我不知道,我也奇怪。”
“因爲,她們發現你是隻羔羊。”
“羔羊?”
“而且是隻沉默的潔白羔羊。”
“我不懂。”
“你太純潔,不懂世間的機心奸詐權謀兇險。”
“我不懂。”
“你想不想讓封夜城內不再每夜夜哭。”
“想。”
“看來老祖宗沒有看錯你。”
“我不懂。”
“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使這裡的天堂成爲真正的天堂,使有情人終成眷屬,使飛天不再終日幽怨地飛在離恨天上,不言不語,僅以微笑示人,以淚洗臉。”
“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是你。”
“我?”
“只有你才能解除族規對他們的詛咒,但前提是他們必須保證以後和狐族姑娘相濡以沫相伴終生。”
“我能做到?”
“你能做到。”
“我怎麼做到?”
“和阿紫成婚,越快越好。”
“爲什麼?”
“因爲解禁的咒語在狐族姑娘身上,只有和她成親才能得到。”
“可是?”
“你想不想救這麼多孤魂野鬼?”
“可是?”
“一個人的犧牲,換得很多人的幸福,有什麼不值得,況且,作爲男孩子,這通常也不叫犧牲,人們叫它作倖福;大家都幸福了,生活豈不變得圓滿。”
“可是?”
沒有可是,因爲小雨點發現那棵天堂樹已經枯萎凋零,就像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終歸黃土。
黃土不能說話,但勝似千言萬語。在千言萬語裡,小雨點決定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