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在地下,常年不見陽光,只有屋頂上的日光燈,發出慘白的光,讓這裡顯得更加陰冷。
這個地方經常有新的死人被送進來,又有舊的屍體被搬進去。迎來送往,不像是歸宿,更像是屍體的客棧。而在客棧中,總會出現無人認領的可憐屍體,他們成年累月的躺在這裡,成爲三朝元老。
太平間帶了“太平”兩個字,主要就是針對這些元老而言的。在湖城第一醫院的太平間裡面,就有這樣三位元老。
其中一個叫沒面子,死於一場車禍,半個腦袋都被碾碎了,散落在馬路上,收也收不回來。沒人知道他是誰,也就無法通知家屬。肇事司機還沒有被抓到,也就談不上善後,所以他一直躺在這裡,等待轉機。
另一個叫壞心眼。生前是個心臟病患者,死在了手術室,家屬大鬧醫院,索要天文數字的賠償,醫院至今沒有湊出這筆錢來,家屬就把屍體放在醫院,攜屍要價,令其無法入土爲安。
給我說這些的是太平間的看門人,一個走路瘸腿的老頭子。神神叨叨的,不停的唸叨太平間的掌故。
他接過紅線的屍體,把她放在壞心眼旁邊,嘀嘀咕咕的說:“這是新人的位子,新來的不懂規矩,需要老人教教你,如果你表現好,我就給你換個風水好的地方。”
老頭子自言自語,我聽得頭皮發麻,這看門人似乎精神不正常啊。
“那個……屍體睡在這裡,還有什麼規矩嗎?”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很感興趣?”老頭忽然回過頭來,衝我一咧嘴,露出一口黃牙:“太平間裡只有一條規矩,就是不能詐屍。”
“你看他們兩個,在這裡住了快一年了,一直老老實實地。”老頭子指了指沒面子和壞心眼:“媽媽的,老子都想給他們發個優秀屍體的錦旗,又怕他們一激動坐起來。嘿嘿。”
“呃,聽你的意思,太平間裡曾經詐過屍?”如果以前聽說鬧鬼的事,我一定以爲是無稽之談,但是現在不同,我經歷了太多事,越來越相信這些超自然的東西了。
“詐屍嘛……當然有,不過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老頭一偏腿,毫不避諱的坐在一張停屍牀上:“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睡了。”
他躺在停屍牀上,當真要睡覺了。
“咳咳,那個……”我輕輕咳嗽了兩聲:“你之前說,這裡有三個元老,除了沒面子和壞心眼,還有誰?”
“第三個叫詐屍。”老頭幽幽的回了一句。
“詐屍?你之前不是說,詐屍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嗎?”我在太平間環顧了一圈,屍體都安安靜靜的睡着,並沒有哪個不對勁:“大爺,誰是詐屍?我躲着它點。”
老頭噌的一聲,從停屍牀上坐起來了。他腰背挺直,看起來有點僵硬,面色慘白,不帶一絲血色,他在燈光下睜着怪眼,聲音嘶啞的說:“我就是詐屍。”
我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出來了,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拔出斷劍:“你就是詐屍?”
“你看我不像嗎?”老頭瞟了一眼我的劍,幽幽的說了一句。
“你是活人還是死人?”我仔細觀察老頭的一舉一動,想要從他身上看出端倪來。
老頭從病牀上跳下來,伸了伸懶腰:“現在還算是活人,不過……再過幾十年,那可就不一定了。你這麼緊張幹什麼?以爲是我死人嗎?”
“你既然是活人,爲什麼說自己是詐屍?在耍我?”剛纔我觀察了一下,老頭有呼吸,瞳孔也比較有神,與屍體並不相同,所以放鬆了不少。
“我叫詐屍,這個名字可不是我自己起的,是別人送給我的。”老頭又坐在停屍牀上:“你也看見了,我喜歡在這裡睡覺。人老啦,喜歡清靜,而死人就很安靜,所以我在這裡睡得很踏實。”
“有不少不懂事的小年輕,以爲我也是屍體,來太平間送屍體的時候,東瞅瞅,西看看。如果把我吵醒了,我那麼一睜眼,馬上嚇得他們屁滾尿流。”老頭把白被單蓋在身上,閉上眼睛說:“我這模樣也確實像屍體,不怪你們害怕。嘿嘿,我在這裡睡了十來年了,還不算元老嗎?”
“算……你當然算,不僅是元老,還是定海神針。”我心不在焉的誇了他兩句,感覺真不應該和這個老頭廢話,這不是浪費自己時間嗎?而且還一驚一乍的,嚇了好幾跳。
“嗯……你這小子很會說話。”老頭似乎很受用:“行了,你該幹嘛幹嘛吧,我睡了,沒事別輕易叫我。”
老頭說完這話,很快就打起呼嚕來了,看樣子是真的睡着了。
我輕手輕腳的走到紅線牀邊,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紅線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乾淨了,長髮也被梳的整整齊齊,看起來很漂亮,不像是死了,像是睡着了。
我看她胸前仍然貼着那張黃紙,有黃紙在,她的元神就能留在身體裡。可是這肉身是無法活過來了,只能在天機子的幫助下投胎轉世,我心裡覺得有點可惜。
正在沉思的時候,太平間門口響起來一陣腳步聲,我回頭一看,是高警官站在那裡,正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
他是警察,當然不害怕死屍,但是看他的樣子,明顯是有話要對我講,而在太平間談話,確實有點怪異,於是我點了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地面上之後,我發現現在正是下午四點多鐘,太陽不烈,反而很溫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全身舒泰,只是幾分鐘,似乎就把太平間中的陰冷與晦氣都驅除乾淨了。
“小胡,之前你跟我說的,林白荼害人的事,我已經查過了。”高警官神色有點不對勁。
“怎麼?可以抓人了嗎?證據確鑿,應該沒問題吧?”我有點疑惑的看着他。
“抓人……這個恐怕不成,對方畢竟是林家人。”高警官面露難色。
“高國正!”我心裡一陣火起,大聲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你還記得你的外號嗎?鐵面高,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該查的查,該辦的辦,誰的面子也不給,現在怎麼了?是不是顧忌林鐵關,不想管這件事了?”
“小胡,你別這麼說,不是這麼回事。”高警官尷尬的擺了擺手,然後向不遠處指了指。
我扭頭一看,發現林鐵關一臉尷尬的站在那裡,我頓時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背地裡嚼舌頭是一回事,當面說出來是另一回事。
“哈哈,小胡啊,你其實也沒說錯。我林鐵關確實幹過不少投機取巧的事。”林鐵關打了個哈哈,又帶着三分嚴肅,七分誠懇說:“到了我這個位子上,說沒有影響力那是假的,說沒有用影響力做過事那也是假的,可是我肯定沒有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啊。”
我盯着林鐵關,沒有說話,心想:“你當我腦子不夠數嗎?前兩天你明明說曾經殺過人。”
林鐵關被我看的有點不自在,乾笑了一聲:“至少紅線的事,肯定不是我乾的,你想啊,我還指望着紅線幫我封住白綾的墳墓呢。封墳是他們門派的獨門秘技,旁人根本不會,我怎麼會殺她。”
“我知道不是你殺的,是林白荼乾的,你不會護着她嗎?”
“不會,那肯定不會。”林鐵關連連擺手:“有警察在這裡,他們怎麼說,我就怎麼配合。”
“高警官,現在你怎麼說?有醫院的監控視頻做證據,而且林白荼已經承認了,就是她給紅線下毒的,你爲什麼不抓人?”我看着高警官,因爲傷心和氣憤,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唉,小胡,不是我不想抓,關鍵是你說的這些,都不成立啊。”高警官攤了攤手:“監控裡面根本沒有你說的林白荼。至於是你眼花了,還是監控被人做過手腳,這個還要進一步調查。所以我現在還不能抓人。”
監控被人做了手腳?那一定是林鐵關乾的了。以他在湖城的地位,想要做這件事,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我看了看林鐵關,他一臉無辜的搖了搖頭。
“監控沒了不要緊,林白荼自己承認了,你們照樣可以抓人。”我熱心的幫助高警官出主意。
“這個……林白荼也沒有承認啊。”高警官無奈的說:“我盤問了她兩句,結果不到三分鐘她就哭了。小胡,你是不是記錯了?我看林白荼就是個天真的大小姐,單純的要命,不至於這麼歹毒吧?”
我聽到這裡,就無奈的放棄了。林白荼的演技太高明,又有林鐵關在旁邊幫襯,想要送她坐牢有點難了,只能再找機會給紅線報仇。
高國正和我說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用的藉口是繼續調查下毒者是誰,不過我倒覺得,他恐怕查不出來了。
林鐵關走到我身邊:“小胡,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包庇林白荼。而且紅線出事,最緊張,最生氣的也是我。因爲我的身家性命都賭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