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人撒出去了一大把紙錢，那些孤魂野鬼興高采烈的爭搶起來。我看到鬼魂的身體很虛幻，好像隨時都會消散在空氣中一樣。這讓我微微搖了搖頭。
很顯然，他們都是新死的人。死後留了一口氣，所以變成了鬼。不過他們撐不了多久，頂多三兩天，就會魂飛魄散。
那些孤魂野鬼拿到錢之後，輕車熟路的換上了衣服，手裡提着一隻綠色的燈籠，跟在領頭人身後。
剩下沒有燈籠的鬼怪，則主動把轎子擡起來了。
他們簇擁着鬼新娘，緩緩地向遠處走去了。尼姑站在廟門前，並沒有跟着我們離開，她定定的看着轎子，眼睛中滿是哀傷。
她沒辦法不哀傷，原本威風八面的鬼娘娘，現在需要現場僱人才能出門。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尼姑和領頭人經歷了鬼娘娘的繁華，見證了她的沒落，心裡當然不是滋味了。
不僅僅是他們，連我對鬼娘娘都有點同情了。現在的鬼娘娘廟，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靠着這兩個忠實的奴僕苦苦支撐。
“我們這是要去哪？”我問領頭人。但是領頭人已經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態，他裝作沒聽見，根本不回答我。
我注意到，這一路上領頭人都在悄悄的撒着紙錢，亂葬崗，祖墳，鬼氣陰森的樹林，都有些髒東西跑出來，被領頭人招攬到麾下。
他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我們越走越偏僻，來到一條鄉間小路上。這時候就要入冬了，夜風冷得很，吹得路邊老樹光禿禿的，枯葉散落在地面上，像是紙錢。
遠遠地，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騎着自行車朝我們走過來了。她騎得飛快，正大聲的唱歌。歌詞很歡快，可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有的人害怕走夜路，所以會選擇唱歌，鬧出一點動靜來給自己壯膽。這個女孩顯然就是這一類型。
她或許是附近鎮中學的學生。這裡條件艱苦，學生上學，不提供住宿。即使老師拖堂，放學的時候天已經漆黑，仍然要騎着自行車獨自回家。好在今晚有淡淡的月光，可以勉強看到路面。
女生越來越近，原本安靜的小鬼開始竊竊私語，偶爾爆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小鬼發笑，活人原本是聽不到的，但是這些鬼有意戲弄女生，所以那笑聲遠遠地傳出去，嚇了女生一跳。
我看的清清楚楚，她猛地打了個哆嗦，差點摔倒在地。她匆匆向周圍張望了一眼，也不敢細看，兩腿上下翻飛，把自行車騎得更快了，可是一點用都沒有。因爲有兩隻小鬼輕飄飄的浮起來，一隻坐在車把上，另一隻遮住了女生的眼睛。
那女生眼睛瞪得大大的，卻看不到任何異常。任由小鬼扭歪了她的自行車，在原地一圈一圈的打轉。
這也太過分了吧？我是活人，自然同情活人，於是想要出言勸解。
“住手。”我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人喝了一嗓子。我扭頭一看，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領頭人。
那兩隻小鬼充耳不聞，仍然玩的開心，旁邊的鬼魂都嘻嘻哈哈的，有的發出怪笑聲，有的朝女生吹冷氣。
那女生看不到小鬼，但是顯然能感覺到。這時候她兩股戰戰，身子抖個不停，馬上就要嚇哭了……
“我讓你們住手，聽到沒有？”領頭人大喝了一聲，伸手把那兩隻小鬼拽了下來，他的動作粗暴，那小鬼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疼的直咧嘴。
與此同時，女生終於能看到路了，慌慌張張的逃掉了。
“你敢打人？你憑什麼打人？”周圍的小鬼明明素不相識名，但是面對領頭人的時候，卻團結的很。若果不是看到他們剛纔戲弄那女生，我甚至以爲他們是打抱不平的義士了。
“我爲什麼打人？鬼娘娘的規矩你們不知道嗎？咱們要對付的是修行人，跟這些老百姓有什麼關係了？這些世俗人手無縛雞之力，欺負他們算什麼本事？”領頭人大義凜然，讓我暗暗地叫了一聲好，不愧是鬼娘娘的手下，即使落魄了，仍然不肯做苟且之事。
“呵呵，鬼娘娘？那是什麼？我怎麼沒聽說過啊？”說話的是一個青年，他看起來年紀很小，但是要說從來沒聽過鬼娘娘，那也是不可能的，估計是故意氣領頭人的。
“嘿，鬼娘娘你都沒有聽說過？幾千年前，那可是威震天下啊，不過……嘿嘿，現在已經沒怎麼活動了。”
領頭人臉色鐵青，卻一言不發，他在忍。
“老哥，你不要這樣看着我們。”有個小鬼不開心了：“大家身上都有怨氣，不然的話，也不可能在死後還留了一絲魂魄，反正大家都活不了幾天了，找找樂子又怎麼樣？”
“就是啊，反正這些世俗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沒有他們出錢，那些修行人會捉鬼降妖的迫害我們嗎？”
“就是，說到錢上面，我可想起一件事來了。老哥，你是鬼娘娘的僕人，我們可不是啊，我們只是你花錢僱來的而已，你這樣跟我們大呼小叫的，可不大對頭，萬一把我們惹惱了，大家一鬨而散，不理你這茬了，嘿嘿，你和你們家鬼娘娘，就等着丟人吧。”
這一幕看得我連連搖頭，想不到鬼娘娘居然沒落成這樣，沒人理會也就算了，居然連將要魂飛魄散的小鬼都敢奚落他們。真的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哈哈。”領頭人忽然笑了：“說得對，你們是我花錢僱來的。你們既然是我僱來的，那就是我的夥計了，當然要聽我的吩咐誰如果不聽，我就把誰開除，不許他幫我辦事了。”
領頭人大踏步的走過去：“你，你，你，還有你，給我出來。”他指的幾個人，包括戲弄小姑娘的人，還有剛纔叫囂最兇的幾個人：“你們不用跟着我了，哪來的回哪去吧。”
“嘁，好像我們多稀罕似得。”那幾個小鬼翻了翻白眼，轉身就要走。
“等等。”領頭人又把他們叫住了。
“怎麼？你又後悔了，想要求我們？”小鬼們趾高氣揚，面帶喜色。
“那倒不是，你們既然被我開除了，剛纔拿走的紙錢，就應當還給我。”
“你放什麼狗屁？遞出來的紙錢，有拿回去的道理嗎？”小鬼們紛紛叫罵起來了。
砰的一聲，有一團血霧爆炸開來。是領頭人的拳頭，他一拳打在附近小鬼的臉上，直接把小鬼的腦袋打碎了，像是摔了一個大西瓜。
小鬼的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然後化作千萬點碎片，消散在空氣中，什麼都看不見了。
殺鬼就這一點好處，魂飛魄散，乾乾淨淨，省事的很。不像是殺人，血肉模糊，洗衣服都是個問題。
剩下的刺頭見領頭人這麼生猛，頓時嚇呆了，哆哆嗦嗦的把錢拿出來了。領頭人冷哼一聲，把錢奪過來，數也不數，就揣在懷裡，衝那幾個小鬼大喝一聲：“滾。”
這幾個小鬼紛紛抱頭鼠竄，向黑暗深處逃去了。
剩下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就算有點別的心思，看到領頭人的雷霆手段，也不敢出什麼幺蛾子了。所有人噤若寒蟬，這裡安靜極了。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不有的是嗎？我們有錢，害怕找不來小鬼？你們如果不老實，全都給我滾。”領頭人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一尊凶神。
有幾個嚇得實在受不了了，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來的，是願意跟着的了？”領頭人問了一聲，不少人晃了晃身子，顯然有點猶豫。這也正常，誰願意跟着一個殺人狂呢？萬一領頭人一生氣，再揪出一兩個倒黴蛋殺了怎麼辦？
生死之間，誰也不敢驗證自己是不是倒黴蛋。雖然他們活不了幾天了，可是性命依然寶貴得很。
我在旁邊看的有點着急，領頭人這立威是不是立的有點過分了？萬一把小鬼都嚇跑了怎麼辦？
誰知道領頭人緊接着又拿出一把錢來，淡淡的說：“你們只要認真做事，我是不會找你們麻煩的，說實話，各位在我眼中，和狗屎沒有什麼區別，搭理你們我都嫌臭。”這話說的有點不客氣了，但是小鬼們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有點慶幸。
做小人物就是有這種好處，存在感太低了，可以有一個“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活命機會。
“我不理你們，你們也不要惹我，咱們安安分分的把差事辦了，事成之後，我還有紙錢給你們。”領頭人晃了晃紙錢，把它們都揣進了懷裡。
這一下，小鬼們的眼睛都亮了，心甘情願的跟着隊伍向前走。
大棒加蘿蔔，看來領頭人很有一手。
接下來，經過亂葬崗的時候，領頭人還會撒錢，照樣有小鬼加入進來，只不過它們看到整齊的隊伍，肅穆的氣氛時，自然而然的融入到其中，甚至不敢大聲咳嗽一句，更別說戲弄無辜的老百姓了。
而領頭人又恢復了沉默寡言的模樣，帶着我們慢吞吞向前走。時間不長，就到了一個村子附近。藉着燈籠光，我看到村口有一塊石碑，碑上三個大字：觀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