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當宋雅白的車停到陸家別墅門口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將車停進地下停車場。門口兩排依舊站着那些安靜沉默的下人,看到他過來,他們萬年不變的冷漠表情裡似乎微微有一點驚訝。不過也只是少頃,很快他們就反應了過來,然後整整齊齊的把頭低了下去,一如既往恭敬肅穆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三少爺好。”

宋雅白卻沒空理他們,背影清俊,他一隻手放在褲子口袋裡,面上沒什麼表情的快步朝別墅裡面走了進去。

走進一樓的會客廳,宋雅白的眼神飛快的四處掃視了一下,這裡沒人。如果,蘇衣被小七帶回陸家了的話,陸海成一定會去見她。

書房。

腳步沒有絲毫遲疑的,宋雅白轉身就要上樓。

突然,旁邊有四個穿着同樣黑色制服的下人從樓上疾步走下來,而後整整齊齊的站成一排,站在宋雅白的面前,擋住了樓梯口的去路。

宋雅白腳步停住,好看的眉微微挑了一下,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慢慢的眯了起來:“你們站在這,是什麼意思?”

那幾個下人不敢看他,只是低着頭,冰冷的語氣有些機械性的響起來:“三少爺,老爺吩咐了,讓你不要上樓。”

“呵。”宋雅白卻突然脣角一彎,笑了起來。隨即,他擡眼看着面前的這幾個人,神色裡突然多了一抹凌厲,“他不讓我上去,我就偏偏要上去。你們幾個,如果再不讓開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的語氣明明是低沉輕柔的,可是,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殘忍。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眼,最終,仍然是不敢違抗陸海成的鐵血命令。爲首的那個人閉了閉眼,還是語氣生硬的說:“三少爺,您如果非要硬闖,就踩着我們的屍體上去吧。”

眉心微皺,宋雅白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明明就是靜悄悄的別墅,此時此刻卻讓他覺得十分焦躁。

衣衣……

意識到不能再跟他們廢話,宋雅白沒有遲疑,從上衣的口袋裡迅速的掏出一把銀質的****,骨節分明的右手扣下扳機,連着四下槍聲響起,剛剛還站在他面前的四個人連反應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來,就全部捂着腿部倒在了地上。

而宋雅白卻神色未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扭頭,對着畢恭畢敬的站在門口,正低着頭一言不發的劉叔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劉叔,找人送他們去醫院。”

“是,三少爺。”劉叔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來,卻很是恭敬。

宋雅白眉眼淡淡的把手槍收起來,從那四個人中間撿了個空子就快步走上了樓梯。

當他的腳步走到三樓,書房門口的時候,卻頓了一下。

門口站着的那個少年,臉上沒有了以往一看到他就滿心滿眼的喜悅神色。他靜靜的站在書房門口,身子挺的很直,卻莫名的讓人覺得有點孤獨。

陸清然微微仰起頭,看着比他高了五六公分的宋雅白,語氣裡是無法掩飾的失落:“三哥……你竟然爲了她,朝爸的手下開槍。”

宋雅白一隻手插進口袋裡,清冷白皙的面容沒什麼表情,只是臉色,卻隱隱的有些蒼白:“小七,爲什麼要帶她來陸家?”

少年聽到他冰冷的聲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竟然輕聲笑了起來。他擡眼,一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宋雅白,神色裡有些受傷:“三哥,你以前,從來沒用這麼冰冷的語氣跟我說過話。你知道的,一直以來,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麼……能容許一個會傷害到你的人留在你身邊?”

宋雅白看着他,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語氣卻仍然是不容置喙的堅定:“小七,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只需要回答我,衣衣在哪裡。”

“這麼急着要找她……你是怕,爸會殺了她麼?”陸清然微微垂下了眼睛,低低笑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擡眼,朝着宋雅白露出了一個和往常一樣單純乖順的笑容,眼神,卻很是黯淡,“三哥,這種明知道會讓你恨我入骨的事情……我就算再怎麼討厭她,也不想去做。蘇衣她,現在沒事。”

宋雅白聽了這句話,眼神瞬間一亮,連剛剛還有些蒼白的臉色都好轉了幾分。他看着陸清然,神色不明:“小七,是你攔下了爸?”

陸清然臉上天真純摯的笑容依舊不變,語氣裡滿滿的都是依賴:“三哥,你還記不記得?六歲的時候我貪玩跑出去,被毒蛇咬傷手臂,是你一個人大晚上不顧危險的去山裡找我。十歲的時候我被爸的仇家綁架,是你不顧四哥的反對,闖進龍潭虎穴孤身救我出來。十五歲的時候我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於是你就偷偷騙過爸的耳目帶我溜出去玩。三哥……他們都說你冷酷無情,對誰都不是真心,我卻從來都不相信。這麼些年來,我一直在想,我能爲你做些什麼。”他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淡淡的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把蘇衣帶回陸家是我不對,我掙扎了很長時間,也下不定決心要讓她死。剛剛……爸把槍拿出來指着她的時候,看到蘇衣的表情,我突然覺得,也許她是真的愛你。”

向來風輕雲淡的宋雅白,聽着陸清然這麼語氣平靜的一件件一樁樁,將他們之間的過往回憶娓娓道來,卻突然覺得,心裡微微有些發澀。

“小七,我知道你是爲三哥好,可是……”

陸清然卻生平第一次有些任性的打斷了宋雅白的話,他看着他,神色柔軟安然,一雙已經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脣輕啓,他說:“蘇衣現在被關在陸家的地下室裡,爸在那裡等你。”

聽到陸清然的回答,宋雅白微微一愣。然後,他走過來,像往常一樣動作輕柔的摸了摸陸清然一頭柔軟的金色頭髮,溫和的聲音輕輕落在他頭頂:“謝謝你,小七。等三哥回來,再帶你去玩”

“一言爲定。三哥……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了吧。”陸清然眼睛垂下來,脣角,卻露出一個終於安心了的笑容。

以自己六年不踏出陸家一步作爲代價,換蘇衣一條人命,自然是不值。但是,如果能換回三哥跟自己這麼多年以來的感情,就算再加上六年的自由,他也甘之如飴。

只要你開心就好。

宋雅白走進陸家別墅負一層地下室入口的時候,感受到裡面那股熟悉的陰冷黑暗的氣息,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裡,囚禁着陸海成的很多仇家。最極致的報復,不是讓對方死,而是讓對方,生不如死的活着。

而這裡,就關押着很多不人不鬼苟延殘喘的人。

衣衣她……會害怕吧?

神色一凜,宋雅白快步走了進去。

剛走了沒幾步,旁邊就悄無聲息的冒出了一羣人。統一的黑色制服,表情冷漠,動作矯健。

宋雅白擡眼,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排成一列的十五個少年,突然低低的笑了一聲。

這十五個身手了得的殺手,全部都是陸海成從小培養到大的精英殺手,這些眉清目秀的少年,全部都是他從全國各地擄來的,然後將他們統一放進一個集中營裡進行殘忍血腥的殺戮式訓練。

最後,三百個人裡面,只活下來了這十五個。

而現在,這十五個陸海成平時連任務都不怎麼捨得派出去的人,正整整齊齊的站在他面前。

“陸家的金牌殺手麼……”宋雅白一雙烏黑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而他的口氣,輕柔中帶着不屑,“就憑你們?想攔住我,還不夠資格。”

泠泠銀光照亮了宋雅白一張白皙精緻的面容,他的神色裡,卻隱隱的帶了幾分殘忍。手中握着那把他一直隨身攜帶的銀質匕首,他一個錯身,就迎了上去。

真正血腥殘忍的對決,連一絲一毫的大意都不能有,否則,你不會知道,對方的手會不會下一秒就狠狠扭斷你的脖子。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不斷有人倒下、再站起來。

這十五個少年,當初能從三百人中活下來,與其說是靠着他們的不凡身手,倒不如說是靠着非比尋常的意志力。只要沒有到死掉的那一刻,他們就會機械般的從地上站起來,繼續戰鬥。

四十分鐘後,地上十五具屍體整齊橫陳。

而宋雅白只是將黑色襯衫的一角撕了下來,包住自己手臂上不慎被對方劃出的傷口。鮮血開始從他的傷口往外流,而他卻只是眯了眯眼睛,似乎很是享受。

腳步絲毫不亂,宋雅白繼續朝裡面走進去。不斷的有殺手從角落裡竄出來,然而如果不是陸家的金牌殺手,宋雅白絲毫沒有與之近身搏鬥的興致,從懷裡掏出那把****,扣下扳機,他握槍的左手依舊美的過分,卻絲毫不留情面。

不斷有槍聲響起,不斷有人倒下,陰森寒冷的地下室裡片刻已經是血流成河。

當渾身血跡斑斑的宋雅白終於殺掉了最後一個人,推開那扇已經有些陳舊了的鐵門走進去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綁住手腳的蘇衣,正低着頭,頭髮有些凌亂的縮在一個角落裡。

“衣衣,別怕,我來救你了。”宋雅白看着她,剛剛還殘忍血腥的神色柔緩下來,脣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夾雜着臉頰上被濺到的點點血跡,像夜裡盛放的薔薇花一樣妖嬈。

剛剛還猶如一隻驚弓之鳥般的蘇衣,聽到宋雅白熟悉的聲音,神色一滯,擡頭,看到那個熟悉的笑容,突然就覺得整個人都安下心來了。

她想哭,可是又不想讓他擔心,最終她只是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側臉頰,對着他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宋雅白……你這裡,流血了。”

宋雅白卻恍若不覺,只是看着她,語氣平靜而溫柔:“沒事,這是別人的血。”

蘇衣有點不信的看着他,開口,正要說點什麼,卻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一室寂靜裡響起來:“真不愧是我陸海成的兒子,五十個殺手都攔不住你。”

宋雅白半個身子懶懶的倚在門邊,擡起頭漫不經心的朝着出聲方向看了一眼,卻看到狹小陰暗的地下室正中間,坐着一個周身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後,畢恭畢敬的站着五個人。

有些不屑的輕笑一聲,宋雅白聲音沉沉,聽不出情緒:“說吧,陸海成,要怎樣你才能放過她?”

陸海成的手裡依舊握着那兩顆通體透亮的夜明珠,似乎很是平和,他擡頭仔仔細細的看了宋雅白一眼,聲音裡突然透露出一點欣慰的意味:“言欣如果泉下有知,看到你現在這麼優秀,也該安心了吧。”

宋雅白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垂下眼,聲音變得有些冷厲:“我好像跟你說過,不要提我母親的名字。”

陸海成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充滿威嚴的眼神依舊定格在宋雅白身上:“雅白,我答應過小七不會殺她,但是也並不代表着我就會允許你們在一起。”

宋雅白神色不變,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陸海成將這句話又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我想把她關起來一輩子,這樣,她就再也不能威脅到你了。”

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宋雅白擡起頭,眼神裡的表情嘲諷而又不屑:“陸海成,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當初你愛上我母親,又怕她成爲你的軟肋,所以就把她囚禁在陸家將近二十年,直到她精神衰弱生病死去,都沒能逃出陸家的牢籠。”

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宋雅白將身子站直,然後,緩緩的將手中一直緊握着的****舉了起來,正對着陸海成的眉心:“我不可能讓衣衣留在這裡。今天,不論如何,我都要帶走她。”

宋雅白話音剛落,站在陸海成身後的那五個始終低頭沉默着的男人,突然齊刷刷的擡起頭來,下一秒,五把手槍幾乎是在同時,全部瞄準了宋雅白的眉心。

“宋雅白!”蘇衣看到這幅場景,忍不住出聲叫了一聲。轉頭,她看着表情依舊不變的陸海成,語氣裡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叔叔,你瘋了?他是你兒子啊!”

“我瘋了?”聽到蘇衣的話,陸海成卻冷哼了一聲,“這個小子現在,不是也正拿槍指着我嗎?蘇衣,還真是看不出來,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把他迷惑成這個樣子。”

宋雅白薄脣微啓,正想開口反擊,突然,卻猛地感受到身體內一種熟悉的劇痛一陣接一陣的朝他襲來。忍不住咬住下脣,宋雅白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

蘇衣看到模樣似乎有些痛苦的宋雅白,一下子就慌了手腳:“宋雅白,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沒事吧?”頓了頓,她又彷彿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神色一僵,她的目光有些呆滯,喃喃自語道,“對了……明天,就是21號了啊。”

今天是20號……宋雅白的毒癮就已經發作了,是說,他已經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了嗎?蘇衣咬着脣,眼神定定的看着宋雅白,她想跑過去抱住他,可是她的手腳全部被死死綁住,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雅白,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反抗嗎?”陸海成面無表情的看着滿臉痛苦神色的宋雅白,將語氣裡的關心壓下,不動神色的開口。

而宋雅白卻依舊微微垂着頭,長長的睫毛不斷顫抖着,明明已經連握住槍的手指都開始泛白,可是他的神色,卻沒有動搖半分:“我說過,不管怎麼樣,今天,我一定要帶她走。”

“宋雅白……”蘇衣看着這樣的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掉了下來,打溼了她的白色裙襬。

陸海成皺了皺眉頭,輕聲訓斥道:“雅白,你如果願意現在放棄她,我立刻就去找最好的醫生幫你治療。”

“治療?”宋雅白聽到他這麼說,眼神卻很是輕蔑,“陸海成,跟你說過很多次,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你控制的小孩子了。你說的治療……大概就是讓我按照劑量,繼續注射***吧?”

說完,他擡起頭來看着他,脣角一彎,露出一個笑容來。地下室裡昏黃的燈光映照下,他的笑容美麗而妖嬈:“真可惜,我宋雅白,就是不喜歡認命。”

轉頭,他看着蘇衣,神色溫柔而寵溺:“衣衣,別怕,我沒事。”

“宋雅白……你不要再逞強了。別管我了,你走吧,去看醫生,去哪裡都好……只要離開這裡就好。”

蘇衣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

“說什麼傻話?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宋雅白語氣安然,神色裡卻一片堅定。

蘇衣的眼淚卻越流越多,她的兩隻眼睛都已經哭得快要腫起來,任由眼淚哭花了眼,她低下頭不看宋雅白,低聲抽噎着:“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要自由……是我綁住了你,是我害你沒辦法離開這裡。你走吧,你現在毒癮發作,救不了我,留下來也只是送死。你走吧,去看病,然後好好的活下去……我把自由還給你。”

“自由?”宋雅白神色微微有些恍惚的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然後,他輕笑,眼神裡一片溫柔,“還真是一個美好的字眼啊……可是衣衣,你是不是忘了,我也說過,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永遠跟你在一起。”

蘇衣仍舊低着頭,她不說話,只是不住的搖頭。

旁邊的陸海成冷笑一聲,他的目光從蘇衣移到了宋雅白的身上,手中輕輕轉動着那兩顆夜明珠:“看不出來,她還是個挺明事理的孩子。雅白,怎麼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她的意見?只要你現在離開這裡,並且以後再也不過問任何有關這個小姑娘的事情,不管你是要跟我一刀兩斷,還是繼承我的衣冠,我都悉聽尊便。”

宋雅白卻只是收斂了神色,一雙蠱惑人心的丹鳳眼眼尾上揚,勾出一個有些凌厲的弧度來,他死死咬出下脣,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捶打頭部的雙手,將槍口瞄準了陸海成,語氣冰冷:“別廢話了,你要是再不放人的話,到了黃泉路上,可別跟她說是我不講情面。”

一直都面無表情的陸海成聽到他語氣裡的那個“她”字,神色卻忽然一滯,正在來回轉動夜明珠的右手也隨之頓了一下。

他擡頭,看着宋雅白,略顯蒼老的臉上卻露出一個笑容來:“雅白……你的眼睛,跟言欣簡直一模一樣。每一次,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對你就狠不下心來。”說罷,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裡好像驟然蒼老了十歲,“我對你的一片苦心,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女人,會對你構成怎樣的威脅,不用我說你心裡也明白的很。上次大難不死是你運氣好,也是小七及時把你帶回來治療,下一次……你還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嗎?”

宋雅白還沒說話,蘇衣卻神色一滯。儘管她並不想承認,可是卻也不得不承認,陸海成他……說得對,自己再跟着宋雅白,難保哪一天不會害了他。

閉了閉眼,她在心裡試想了一下離開宋雅白的滋味,真的很痛。可是,再痛,也痛不過自己眼睜睜的看着他死掉。

眼淚終於止住,也許是因爲已經流乾。蘇衣擡起頭,看了宋雅白一眼,他的額頭已經細細密密的積起了一層薄汗,將額前的碎髮都已經打溼,而他的身體,也在抑制不住的微微發抖,握着槍的右手,卻仍然分毫不讓。

蘇衣張了張嘴,看着他露出了一個山明水淨的笑容:“宋雅白……我們分手吧。”

聽到她這麼說,宋雅白卻依舊沒什麼表情,彷彿是意料之中的話語,他甚至連看都沒看蘇衣一眼,就開口拒絕:“不。”

“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蘇衣卻咬了咬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眼神裡十分決絕,或者該說,是絕望,“你走吧,我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你了。”

“衣衣。”宋雅白的語氣卻瞬間溫柔了起來,然後,似乎是有些漫不經心的突然把手槍放了下來,他轉頭看着蘇衣,眼神深邃而安穩,“在落霞山上的那一晚,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會再放手了。不管你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一輩子,你只能留在我身邊。”

蘇衣神色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就想到,落霞山上的那個夜晚……他的手溫柔的穿過她的發,然後把她抱在懷裡。她甚至還能回憶起他輕笑着吻上她時,脣角上揚的弧度。

爲什麼……不能每一天都像那天一樣快樂呢?脣上似乎還殘留着他的餘溫,可是他們現在,卻是以這種姿態再見。

宋雅白……如果可以,我也真的很想,一輩子都留在你身邊,可是現在……

被綁在身後的右手緊握成拳,蘇衣低頭,再擡起頭的時候,神色裡已經是一片堅韌。她張了張嘴,正想開口,卻突然被陸海成的聲音打斷。

“雅白,你不回陸家的時候,我還能任你胡來。可是現在你既然回來了,就得聽我的。”陸海成聲音嚴肅,轉過頭去似乎要吩咐身後的幾個心腹,神色卻仍然盯着宋雅白,“你們過去把三少爺帶回房間,然後請王醫生過來。”

虎毒不食子。他怎麼看不出來,他的這個素來最是要強的三兒子,忍耐力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極點。

視線已經開始漸漸模糊的宋雅白,感覺到身邊有人走近,微微顫抖的右手握緊了手中的槍,他擡頭,努力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這五個人,都是已經在陸海成身邊待了不下十年的心腹助手,一定不能大意。

右手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他眼疾手快的先將一個人的膝蓋骨打穿。而那五個人也許是受了陸海成的命令,並不敢與他硬碰硬,只是盡力與他周旋。

手槍裡已經沒有了子彈,只能近身與他們搏鬥。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宋雅白心裡很清楚,他們只不過是在等他,等他體力不支先倒下。身體裡一波又一波的劇烈疼痛彷彿千萬只螞蟻正在撕咬啃噬着他的身體。他的眼前恍惚一片,耳旁,是蘇衣一聲接一聲的在叫他的名字,語氣裡,甚至有了那麼一點撕心裂肺。

不能倒下……她還在這裡,他如果倒下了,衣衣怎麼辦?

丹鳳眼輕輕眯了起來,宋雅白反手將手中的銀質匕首毫不猶豫的刺進自己的手臂,手臂處的傷口殷殷往外流着鮮血,而血腥的味道終於讓宋雅白的神志清醒了一些。

縮在角落裡的蘇衣一張臉被他有些瘋狂的舉動嚇得花容失色,她定定的看着宋雅白,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五個人全部橫七豎八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而一身是血的宋雅白,勉力控制住有些虛浮的腳步,他一步一步的朝蘇衣走過來,姿態仍然高貴優雅,恍若步步生蓮。

看着這樣的宋雅白,蘇衣好像連呼吸差點都忘記了。看着眼前這個一身血腥味,彷彿剛從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鬼一般的宋雅白,她卻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擁抱他。

宋雅白低了點頭,咬緊下脣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停下。用手中鋒利的銀質匕首劃開了綁住蘇衣的繩子。然後,他伸出那雙已經被鮮血染紅到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手,眼神裡帶了幾分笑意,他說:“衣衣,我們走。”

語氣輕柔的,彷彿輕輕一握就會碎掉。

“宋雅白……”

蘇衣愣愣的看着他,眼眶一紅,下一秒,她站起身來,想也沒想的就走過去抱住了他。

可怕嗎?殘忍嗎?

可是,她就是那麼愛他。

感受到自己的頭頂傳來對方低低的笑聲,宋雅白伸手反抱住她,而後,聲音溫柔在她耳邊低語:“i know it's time to leave, but you'll be in my dreams tonight。”

身體一怔,蘇衣不太明白宋雅白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突然感覺到身上一沉,下一秒,彷彿是終於筋疲力竭了一般,宋雅白的身體毫無徵兆的癱倒在了地上。

“宋雅白!”蘇衣驚慌失措的叫了一聲,然後,身體有些承受不住的一軟,她突然就有些脫力的跪了下來。雙手顫抖的摸上宋雅白的面容,那雙向來神采飛揚的丹鳳眼,此時此刻已經緊緊閉上,好看的脣蒼白的連一絲血色都沒有,蘇衣突然就有點不敢再看。

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陸海成站起了身子,離開座椅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蒼老的神色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父親該有的慈愛:“現在我相信了,雅白他……是真的不能失去你。”

如果……他阻止宋雅白和蘇衣在一起的原因是爲了保住他的命,但是如果他提前自己放棄了性命,那麼他做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現在的蘇衣,耳朵裡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聲音。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宋雅白白皙清冷的面容,突然覺得,那朵一直在她心裡熱烈盛放的薔薇花,好像一下子枯萎了。

恍惚間,耳邊突然響起那一天,在他家裡,宋雅白站得離她那麼遠,他的聲音冰冷,帶着些孤獨,他說:“別傻了,蘇衣。你才二十歲,你的人生還很長,忘了我吧,你還可以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蘇衣卻已經緊緊閉上了眼睛,宋雅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重新開始?

(十六)(二十)(二十四)(十六)(一)(四十六)(四十六)(二十)(四十四)(三十六)(七)(二十六)(十五)(十六)(四十四)(三十二)(十三)(十九)(一)(三十)(三十五)(二十五)(十二)(三十九)(八)(二十二)(十)(十四)(三十七)(三十七)(二十八)(二十四)(二十四)(五)(二十三)(九)(十四)(二十四)(二十一)(三)(二十五)(十五)(五)(十八)(四十七)(四十一)(十六)(六)(三十三)(四十四)(四十四)(三十三)(四十三)(三十一)(四)(三十八)(十九)(四)(十三)(二十九)(三十一)(二)(四十二)(四十五)(三十九)(二十三)(四十六)(五)(十一)(十八)(三十五)(三十四)(二十三)(十)(十七)(三十一)(二十七)(八)(三十二)(三十三)(二十四)(十二)(二十八)(八)(十九)(十八)(十七)(四十)(二十八)(四十三)(七)(三十一)(二十八)(四十三)(十)(二十五)(四十五)(三十六)
(十六)(二十)(二十四)(十六)(一)(四十六)(四十六)(二十)(四十四)(三十六)(七)(二十六)(十五)(十六)(四十四)(三十二)(十三)(十九)(一)(三十)(三十五)(二十五)(十二)(三十九)(八)(二十二)(十)(十四)(三十七)(三十七)(二十八)(二十四)(二十四)(五)(二十三)(九)(十四)(二十四)(二十一)(三)(二十五)(十五)(五)(十八)(四十七)(四十一)(十六)(六)(三十三)(四十四)(四十四)(三十三)(四十三)(三十一)(四)(三十八)(十九)(四)(十三)(二十九)(三十一)(二)(四十二)(四十五)(三十九)(二十三)(四十六)(五)(十一)(十八)(三十五)(三十四)(二十三)(十)(十七)(三十一)(二十七)(八)(三十二)(三十三)(二十四)(十二)(二十八)(八)(十九)(十八)(十七)(四十)(二十八)(四十三)(七)(三十一)(二十八)(四十三)(十)(二十五)(四十五)(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