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藥棚,半夏迎上前道:“公子,那些病人都餵了稀粥和藥,看着大有好轉。”貫墨點頭道:“半夏,你且去休息吧,夜裡我來守。”半夏見公子撩了衣袍坐在長條凳子上,自己又實在是困極,便進了大屋。
駱錫岩心中有事,煩躁不安的踢了踢凳子腿,貫墨輕笑道:“還是小時候那般,心裡有什麼不痛快都不藏者掖着點。”駱錫巖毫不客氣的回嘴道:“不可以嗎?我就是這樣的,一直都是這樣的。”貫墨邊拉了他坐下道:“當然可以,那我說說也不可以麼?”右手邊執起火鉗撥了撥爐火,駱錫巖剛出了身汗,現下被微風一吹,深夜裡是有些冷了,便往貫墨身邊靠了靠。
兩人離得近了,貫墨感受着駱錫巖呼出的熱氣,想起在山裡學醫術之時,師父總是在木屋裡喝着野果釀的酒直到爛醉,半夏那時還未來,自己總是獨自苦背醫書,獨自挎了小筐去採藥,日子過的乏善足陳。時不時的會收來駱錫巖歪歪扭扭的信箋,是師父養的一對鴿子帶來的,兩黃毛小兒分別時哭的一臉鼻涕,貫更便想了這法子。和這熱氣一樣,帶來的溫暖能照進心裡,自己彷彿覺得便也不再是孤零一人。
駱錫巖見貫墨沒了聲響,有些懊惱自己剛纔遷怒於他,便清了清嗓子道:“這怪病發起來那麼厲害,爲何這麼簡單就能醫好?”貫墨烘烤着手道:“對症下藥即可。正如你此時心境,悶悶不樂的。若我是你,定去做自己心裡想做的事,問自己心裡想知道的緣由。何苦苦了臉又惱了神?”駱錫巖經他開導,當下做了決定:“那我明日就回家,問問浩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浩然……貫墨摸着光滑的下巴想着,這個名字倒有些熟悉。少時寄來的信裡好幾次提到,不是一起去舉着棍子搗了馬蜂窩,就是在小溪摸魚踩到滿是青苔的滑石頭上摔進了牛糞堆裡,再不然就是到城郊偷瓜被狼狗追了三四里地並被咬掉大褲衩的那個浩然啊,聽起來倒是有趣之人,不知與這引人中毒的香料有何種關係,看似駱錫巖也並不清楚。
駱錫巖此時心情開闊,不由伸了幾下懶腰,呵欠一個接着一個。貫墨見狀道:“去睡吧,等下若無異常,我也便去睡了。”駱錫巖嗯了聲,進了側間小屋。
第二日,雞都鳴了好幾聲,駱錫巖在睡夢中還疑惑和自家雞鳴不同,不夠洪亮,迷迷糊糊又聽得半夏喚他家公子聲,還有離得很近像是在耳邊的窸窸窣窣聲,駱錫巖連着幾天趕路都未睡好,如今他眼皮沉重,無論如何也是睜不開眼的。兀自翻身又沉沉睡去,夢裡聞到燒焦的味道,一陣一陣的催得他煩躁不安,又覺得渾身滾着火似的,怎麼躺都不安穩,不由得哼出了聲,只覺得一隻冰涼的手貼額頭,涼絲絲的很舒服,喟嘆了一聲勉強轉醒過來,便見貫墨立在牀邊,溫柔道:“躺着吧,你受了涼,把這藥喝了睡一覺就好。”駱錫巖答應了聲,喝了湯藥,倒也不覺難喝,一股清苦之感,剛嚥下就回過神驚慌問道:“貫墨,我……我莫不是害了怪病?”
昨天下午聞了那紫苑香,入夜又去那飄滿異香的富麗宅子。越想越心驚,他忙拉開衣襟,露出麥色胸膛,沒異常,撩了袖子也沒紅腫,整個人被翻抖得衣衫不整,現在只剩後背了,看不到心焦,急急地喚了貫墨:“貫墨,你幫我看看,我背上沒什麼吧?”
駱錫巖索性將上衣脫下,轉過身,貫墨直鬧得哭笑不得,看那文理清晰的肌背,瘦卻隱藏着爆發力,光**在晨光中閃着亮,正要伸手去觸碰。駱錫巖等了半天不見貫墨搭話,轉頭看見貫墨似笑非笑的俊臉,熱氣騰地就上涌,訕笑道:“嘿嘿嘿嘿,是我想多了,你說受涼就是受涼吧……”貫墨把他按進被窩,掖好被角:“安心睡吧,只是着了風寒,信我,別胡思亂想了。”憋着笑便要往出走,駱錫巖忽然掀開被子,道:“那個……貫墨,我……”貫墨好以整暇,待他說完。
“我……忽然覺得背好癢,幫我撓撓……”
直到晌午,半夏進來大聲嚷着要開飯了,駱錫巖也沒好意思將頭伸出被窩,悶着聲道:“我不餓,你們先吃吧。”半夏出了房門在外面隱隱約約的說些什麼,駱錫巖豎起耳朵聽得。
“公子,他說不餓,咱別管了。”
“半夏,端了飯送進去。”
“公子,憑什麼要我去伺候着啊,這麼嬌貴……”
話音未落,駱錫巖跳下牀趿拉着鞋往房門跑便叫道:“就來就來……”笑話,堂堂少俠被人說像弱女子一樣,還還還居然是一個半大孩子口出之言。
還未出房門,便發現圍坐在小桌邊的少年和半夏瞪着眼看他,貫墨舉止斯文的正舀着湯,駱錫巖坐過去,正好一個小八仙桌,一人一方。
幾人埋頭自顧自嚼着,駱錫巖幾次擡頭看見遠處一堆殘敗灰燼張口還未出聲,半夏就打岔:“食不言食不言吶~~”好不容易,一餐無話,貫墨鑽進大屋內查探各病人狀況,半夏收拾着碗筷,少年清掃整理着,駱錫巖連忙蹭過去討好道:“半夏,這是怎麼回事?”半夏嘲笑道:“誰讓某人睡得死,這麼大動靜都沒吵醒,這纔是行走江湖的好功夫吧。”駱錫巖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惱:“好半夏,你就告訴我吧。”半夏將一小摞碗盤放在地上還冒着熱氣的盆子裡,抽了抽嘴角:“喏。”
駱錫巖知曉眼色,捋了捋袖子,蹲在盆邊,手上麻溜的洗涮着。半夏這才心滿意足道:“那家不知怎麼的,天不亮都燒了起來,那時我還睡着呢,詳情也不太知曉。”駱錫巖聞言:“你……呵!”隨手將旁邊地上一堆菜葉捏起,用了些力道,甩了半夏一頭。半夏功夫底子弱躲不過,氣到跺腳。
兩人打鬧着,貫墨從屋內出來,道:“以後就讓清綢跟着吧,咱們也好有個伴。”
駱錫巖疑惑:“清綢?誰是清綢?就是……就是這少年郎?”
貫墨:“昨夜突生變故,家宅盡數毀去,唉,倒也是個命苦之人。”
駱錫巖這才注意到,眉眼低垂側手站立的少年,想到剛和半夏肆無忌憚的討論,清綢他也不言語,這孩子,唉。半夏也意識到了,默不作聲。
清綢見剛纔還嬉笑的兩人忽然沉默,以爲是遭到嫌棄低聲說:“就跟着你們到滎湯,回我舅爺家就好,我……我不會礙事的。”
駱錫巖甕着聲道:“清綢啊,你可比某些人可愛多了,我們怎麼會嫌你礙事呢。”
半夏立即炸毛跳道:“你…你…你,哼!什麼狗屁少俠,就會欺負弱小,公子,你還管不管了。”
駱錫巖洗好碗,手也不擦便走過去要搭到貫墨肩頭:“小子,我和你家公子可是打小就玩作一處的,要管也是教訓你。”貫墨看了看他溼漉漉的手,側身避讓開來。
胡聊了陣子,駱錫巖想起還有要事,便道:“貫墨,我差點忘了,今日我還要回去找浩然呢,我們就此一別。”
貫墨止住他:“別慌,昨夜你睡去後,我便着人通知了他,想來,正往這趕呢。”
駱錫巖吃了驚:“啊?你通知了?我怎麼毫不知曉?”正說着仰臉豪邁地打了個大噴嚏。
半夏嗤了一聲,貫墨解釋:“我和淮南那邊的一些藥材鋪子有些私交,平時自是有些聯絡的法子,已經將話帶給浩然,你等會再喝一副藥,反正下午也無事,你去睡發了汗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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