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你真不過來錄製節目嗎?”
郭繼昌原本還想着在錄製時煽風點火,讓老邱他們跟高大爺別別苗頭,反正最後一場國宴了,拍痛快點。
但沒想到人家老高讓倆徒弟來拍,不僅破了自己的招,順帶着還將他自己的地位擡高了一截。
他氣呼呼的掏出手機,給高大爺發了條語音消息。
“今天上午有事兒,我去不了,你們拍吧,不用等我。”
看到老高的回覆,郭繼昌有些好奇:
“這邊拍國宴呢,你有啥事兒比這重要啊?”
“我媳婦兒這兩天想吃杏乾肉,我得在家給她做出來,你們拍吧,我忙完就過去。”
杏幹……肉?
郭繼昌嘴角一抽,就因爲媳婦兒想吃杏乾肉,就放了國宴拍攝的鴿子,老高這六七十的人了,咋還跟小青年一樣不分輕重啊?
他無奈的搖搖頭,不過轉念一想,或許在老高心裡,做杏乾肉纔是重要的事情。
杏乾肉不是用杏乾和肉一塊兒炒制,而是把裡脊或者臀尖的瘦肉切成銅錢大小的薄片,先醃製,然後用熱風吹乾,接着再拌上蛋液,繼續吹乾,放在油鍋裡煸熟。
接着下入番茄醬或糖色,再加入食鹽、白糖、白醋、黃酒以及一碗清水,燜到汁水濃郁時盛出來,在盤子裡晾涼就成了。
做好的杏乾肉色澤紅潤,口感柔韌,嚼起來滿是酸甜味兒,跟市場上買來的杏幹很相似,所以被稱爲杏乾肉。
這是京城的傳統下酒小菜,廚師們都會做。
但因爲做杏乾肉而拒絕參與國宴拍攝的,高大爺是第一個。
不知道那些拼了命也要擠到節目中露臉的老師傅們,聽到這件事會作何感想。
一行人來到國宴拍攝現場,何廣昌已經到了,他這會兒也沒心情裝大佬了,手中拎着那根倚老賣老用的柺杖,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來收保護費的呢。
邱耀祖坐在一旁,雙手拄着柺杖,見何廣昌這幅形象就來氣:
“老實等着拍視頻就行了,你說你擱這兒晃悠啥呢?沒一點城府……”
何廣昌湊過來小聲問道:
“老邱,你說老高會不會放咱們鴿子啊?”
“怎麼可能,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不會這樣的。”
“年輕時候可就放過,還不止一次呢……”
邱耀祖笑着說道:
“年輕那會兒他不是剛有媳婦兒嘛,那如膠似漆的,放鴿子也理解,不過現在……我日他現在也剛有媳婦兒……”
兩人正嘀咕着,郭繼昌來了,順便帶來了高大爺不參加節目錄制的消息。
“現在要麼捏着鼻子跟保民和小旭一塊兒拍攝,給外人一種咱們的廚藝只配和他徒弟同臺競技的印象,要麼咱們也不拍這場國宴,把機會讓給家裡的年輕人,你們說呢?”
從停車場走過來這一路,郭繼昌想了很多。
除了老高一向比較乖張之外,也考慮了更深層次的原因。
杏乾肉是冷吃類的菜品,要是不想耽誤今天的節目拍攝,昨晚就可以製作,哪怕今天起個大早呢,做完杏乾肉也照樣不會耽誤拍攝。
但老高沒來,除了寵媳婦兒之外,另一種可能就是,用實際行動呼籲大家給年輕人讓位。
說是年輕人,其實也都是獨當一面的國宴總廚了,也是在崗廚師中,金字塔尖上的那一小撮人。
雖然大家都想在最後這場國宴拍攝中露個臉,但如今畢竟是年輕人的天下,是時候把聚光燈的位置讓給他們了。
邱耀祖想了想說道:
“那等會兒大家來了商量一下吧。”
高大爺給大家出了道沒有選擇餘地的選擇題,雖然可以舔着臉跟他徒弟繼續合拍視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不是理想選擇,甚至大家也拉不下臉做這個選擇。
都是一方菜系的領軍人物,在行業內風光了一輩子,誰不要點臉面啊。
林旭進來就去跟歡樂傳媒的人打了一圈招呼,等回來後,見到原本興致挺高的何廣昌此時卻坐在一邊默默喝茶,好奇的問道:
“何伯你這是咋了?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啊。”
何廣昌勉強一笑:
“被你師父隔空教育了……這老東西有啥事兒不說出來,非得玩這種突然襲擊,我今天特意換的新衣服……”
隔空教育?師父還有這種絕學呢?
林旭聽得有些莫名其妙,剛要問問咋回事,就看到戴嶽豐對旁邊的戴建利說道:
“等會兒替我出鏡吧,我就不參與了,他老高捨得給徒弟讓路,跟我戴嶽豐多看重這玩意兒似的。”
接着,寧守邦讓寧以恆出鏡,鄔春江讓鄔守業出鏡,所有人老一輩人都把這次出鏡的機會交給了自家子侄或徒弟。
林旭張了張嘴,隨即衝郝慶峰打了個手勢:
“快,把這一幕拍下來!”
這些老師傅們正在用實際行動表現着中餐烹飪的薪火相傳,一定要記錄下來,回頭放在紀錄片的花絮中,讓觀衆們記住這一刻。
沒多久,所有老人都達成協議,把出鏡的機會讓出來。
導演組有些意外,駱嘉耀好奇的說道:
“這不是說好的嗎?咋突然變了?”
戴嶽豐比較活泛,他笑着說道:
“我們中華烹飪協會的總理事長不出鏡,我們自然得同氣連枝,讓這些在崗的總廚們上吧,正好觀衆們更熟悉,我們不需要這些曝光度了。”
駱嘉耀沒想到會有這種變故,但現在拍攝在即,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招呼大家正常拍攝,然後拿着手機,到一旁跟臺領導彙報去了。
沒多久,拍攝正式開始。
跟之前的國宴相比,開國第一宴的菜多一些,八道冷盤,八道熱菜,四道點心,一道湯菜,一共二十一道菜。
這次參與拍攝國宴的老國宴大師一共二十位,他們傳承人也有二十個,再加上林旭,正好湊夠二十一個人來烹製而國宴上的二十一道菜。
每個人一道菜,簡單明瞭。
原本打算趁機露露臉的賀家順把機會讓給了齊振濤:
“振濤,等會兒做的時候別那麼快,動作要到位一些,多展示一下中餐烹飪的美,別低着頭一個勁兒的趕時間。”
畢竟拍攝這麼多天了,賀家順對美食拍攝多少有些經驗。
原本他想的也是行雲流水一樣把所有菜品做出來,但結果回放的時候才發現,專業性是有了,但看起來毫無美感,跟被狗攆了似的,攝影師因爲不懂烹飪,一些細節也沒拍到。
此時他把總結的經驗教給齊振濤,希望這位徒弟能把握好這個機會。
說完,賀家順嘆了口氣,原本他是沒機會參加這種場合的,齊振濤也還是自己師侄。
但誰能想到,師弟會有那一系列操作呢?
不僅把親兒子送進監獄,同時還跟徒弟反目,最終自己這個大師兄帶着齊振濤加入到了淮揚菜體系中。
都是命啊!
“林兄弟,你做哪道菜啊?”
戴建利獲得出鏡機會,自然是很開心的,他湊過來,想知道林旭做哪道菜。
“我做油淋仔雞,我師兄做腐乳醉蝦……你呢戴哥,你做哪道菜?”
“你倆都是冷盤啊,那我也做冷盤算了,老大,咱倆換換,你做燒四寶,我做酥烤鯽魚。”
戴建利喜歡湊熱鬧,一看林旭和謝保民做冷盤,他也跟何寶慶交換一下,打算做酥烤鯽魚。
一旁正在考慮打包哪道菜的沈佳悅好奇的問道:
“酥烤鯽魚?國宴上還有烤魚吶?”
真是稀奇啊,不是說純燒烤類菜品很少上國宴嗎?
林旭說道:
“這道菜雖然名字中有個烤字,但不是燒烤類的菜,而是先炸再燜到湯汁收幹,嚴格來說應該叫酥鯽魚,跟苔菜小方烤的名字一樣,都是同音字被當地口音轉換了。”
陳燕也在拍攝現場,一聽這話,當即問道:
“網上那些國宴版烤鯽魚都是假的嗎?我看介紹得煞有介事啊。”
“那絕對是假的,估計沒查資料,看到烤魚兩個字就聯想上了。”
林旭很早之前就獲得了開國第一宴的全部菜品,自然知道內幕,而且燕京飯店的展示廳裡有開國第一宴的菜品模型,根本看不到烤魚的身影。
這是國宴,又不是地攤,咋可能上一道地攤上常見的炭鍋鯽魚嘛。
正聊着,林旭想起了沈佳悅中午要打包菜品給姥姥家送,便對戴建利說道:
“戴哥等會兒做酥烤鯽魚時,多做兩條唄,中午我和悅悅準備去姥姥家吃午飯,來不及做菜,所以準備現打包點兒帶過去。”
戴建利一聽這話,當即說道:
“沒問題,剛剛我看老黃送來好幾斤鯽魚呢,我都做了。”
說完,他非常社牛的拿起維持秩序用的小喇叭,站在凳子上對大家吩咐道:
“今天上午所有國宴菜都記得多做一兩份啊,我林兄弟要打包去走親戚,你們誰不給他做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給我面子就是看不起老謝,而看不起老謝什麼下場,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林旭聽得滿頭黑線。
道理我都懂,但你這邏輯是怎麼串起來的啊喂?
不給你面子,咋跟看不起師兄扯上關係了?
宋大海一臉的無語:
“我們就算做也是給林兄弟做,跟你老戴有個毛關係啊?趕緊下來吧,整得跟包工頭似的,也不嫌埋汰……”
戴建利低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拿着喇叭說道:
“老宋,從我這個角度來看,你謝頂的毛病,大約的確已經沒救了……”
衆人鬨堂大笑,老宋忍不住給了戴建利幾拳頭,把這傢伙從椅子上趕了下來。
很快,大家就進入了拍攝狀態。
林旭拿着幾隻老黃送來的童子雞,開始做油淋仔雞。
這是一道類似於油淋乳鴿的菜品,整道菜的做法很簡單,先把雞醃透,再入鍋油炸,像炸乳鴿那樣炸熟,最後斬塊蘸辣醬油食用。
今天老黃送來的都是散養的小雞,很嫩,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雞肉能夠炸熟。
林旭先用食鹽把雞身上搓一遍,把雞皮和腹腔中的髒東西清乾淨,接着用水淘洗一遍,把雞身上的鹽粒洗乾淨。
接着拿起廚房紙,把童子雞身體內外的水分擦一遍。
沒有生水,雞肉醃製起來才更快,效果也更好。
林旭往雞身上淋一些生抽,混合着蔥姜花椒,把雞身上塗抹一遍,接着再淋一些黃酒,重點塗抹在雞屁股等部位,去除雞肉的異味。
做完這些,他蒙上保鮮膜,把這些雞送到冰箱冷藏室,利用低溫進行醃製。
雞醃上,林旭閒着沒事,看起了戴建利做酥烤鯽魚。
半斤左右的鯽魚去鱗去腮,從背部剖開,將內臟和腹腔裡的黑膜扒拉乾淨,順便在魚脊部肉厚的地方打上花刀,用黃酒和蔥姜稍稍醃製一下。
趁着醃魚的功夫,他架上油鍋開始燒油。
順便又切了蔥薑絲、紅椒絲等配料。
油燒熱,戴建利將醃製好的鯽魚提着尾巴抖一下,接着下進油鍋裡,大火炸制。
做酥烤鯽魚,首選要把魚表面徹底炸幹,這樣魚肉才顯得更嫩,同時也能把魚骨炸透達到骨酥肉嫩的地步。
酥烤鯽魚中的酥,指的就是魚的骨頭酥,吃起來不用吐刺,製作流程跟酥帶魚酥鯽魚幾乎一樣。
魚肉要多炸一會兒,外面越幹,等會兒放進鍋裡烹製後纔會能更多的吸收湯汁,吃起來的口感也更加美味可口。
很快,鍋裡的魚炸得有些定型了,戴建利又放進去一條。
他沒有同時放進去,因爲那樣會導致鍋裡的油溫快速下降,而是炸幹一條再放另一條,讓鍋裡始終保持高溫狀態,這樣炸出來的魚品質才高。
沒多久,等魚肉炸到位時,撈出來,放在大漏勺中控油。
所有魚全都炸一遍,戴建利拿來一個大號砂鍋,把切好的蔥薑絲分出一半鋪在鍋底,擺上炸好的鯽魚,再將剩下一半蔥薑絲放在魚身上。
倒入高湯,再調入食鹽、白糖、香醋、黃酒、生抽、老抽,大火燒開,讓鍋裡的酒氣揮發一下,帶走異味。
接着調成小火,蓋上鍋蓋開始燜。
“差不多得倆小時,也就是吃午飯的時候,這些魚基本上就好了。”
魚肉需要幹,讓味道徹底浸入到魚肉中,這樣做出來纔是正宗的酥烤鯽魚,吃起來才更加美味。
這會兒酥烤鯽魚已經沒了看頭,林旭又踱到謝保民旁邊,看他做腐乳醉蝦。
按現在的國宴標準,這類生醃類菜品是不能上國宴的。
但第一次舉辦國宴,經驗不足,甚至燕京飯店都沒有淮揚菜師傅,還是從老牌淮揚菜館玉華臺請來的廚師掌勺。
但越是匆忙,越能表現出當年新中國成立百廢待興的情況。
腐乳醉蝦用的是河蝦,去掉蝦槍、蝦鬚、蝦腿,抽出蝦線,然後放進黃酒中醉一下。
吃的時候蘸着腐乳和香油等調味品調製的滷汁食用,味道十分鮮美。
謝保民拿着廚房剪,麻利的收拾着河蝦,見林旭湊過來,指着收拾好的河蝦問道:
“等會兒給你留兩斤夠不夠?不夠我再加點,反正這邊留多留少都會被吃乾淨,不如苦一苦那些等着開席的老師傅們。”
林旭:“……”
你這話讓他們聽到,又會記在師父頭上。
不過依照師父的脾氣,是全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說道:
“夠了夠了,太多也吃不完,現在很少有人吃醉蝦,大家不一定能吃得慣呢。”
“肯定能吃得慣,這道菜之所以加腐乳,就是爲了照顧北方人尤其是京城人的口味,對於吃腐乳長大的人來說,吃一口就停不下來。”
腐乳能夠最大限度的壓住蝦的腥味,順便把蝦肉的鮮甜襯托出來。
對於習慣吃醉蝦的長三角地區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但北方人吃不慣,所以得加點腐乳調劑一下。
謝保民問道:
“覺得哪道菜好吃就讓他多做點,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林旭倒沒客氣,因爲現在所有人都特意多準備了菜品。
比如郭衛東,他這會兒正在做紅燒魚翅,爲了防止不夠吃,甚至還讓程建設從燕京飯店後廚端來一些泡發好的魚翅,這些魚翅加上老黃提供的食材,做出來足有一小盆了。
這種情況下,林旭就沒必要再交代了,甚至還打算少打包一點,免得這裡的工作人員不夠吃,畢竟大家盼這桌菜已經很久了。
大家制作時,不光林旭因爲醃製雞肉的緣故四處亂逛,負責熗黃瓜條的鄔守業,這會兒也閒着沒事。
熗黃瓜條別看是一道涼菜,但卻比熱菜的要求還高,不能提前做,最好上桌之前把黃瓜做出來,這樣味道才清鮮美味。
要是提前做的話,黃瓜會變得蔫蔫的,吃起來不鮮靈,用熱油熗的幹辣椒段,也沒有香辣撲鼻的味道。
所以鄔守業看着別人忙活,自己卻像個該溜子一樣。
邱振華負責的是千層油糕,這是他的絕活兒,做起來如行雲流水一樣,看着就讓人舒服。
上午十一點,林旭回到自己的竈臺前,開始準備做開國第一宴上的經典菜品——油淋仔雞!
——————————
本章5000字,求訂閱,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