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贏曜坐在馬車裡,視線卻盯在對面的鋪子門口,半晌過後,見那個肥壯的身影並沒有如預期的追出來,他狠狠的放下簾子,將身子深深地埋在車廂裡不再說話。
他不願承認自己失落。
幾十歲的人了,兒子女兒都該成家立業,他卻在意起那個尖酸刻薄的醜女人來?
那不是笑話麼!
幾年來,爲了給死去的紅豆討個公道,他留了一座王府一個王妃的封號給她,讓她成了全帝都貴婦口中的笑話。
而他偏安一隅,暗中盯着她,看着她如困獸一般用鞭子抽着花園裡的石頭,看着她頂着越來越醜的妝容出來進去,看着她由一個女人變成了潑婦,贏曜才覺得心裡舒服些。
似乎只有這樣,與自己的妻子勢同水火了,他纔對的起被她打死的那個女人。
“現在王爺心平氣和了吧?那您不妨仔細想想:抽在腿上的一鞭子能把人抽死麼?”
心裡浮現出方纔嶽西的這番話,他不動聲色的閉上了眼沉思起來。
醜女人有把子蠻力,他是知道的。
當年,紅豆病了,他心疼她,便連着幾夜宿在她的房裡。醜女人吃醋發了瘋,大半夜的一腳踹開紅豆的房門,扛着赤身*的他一直從後院走到了正房,讓跟着她過來的那幾個僕婦都看見了他屁股上的狀如扇子似的那塊胎記!
到後來,她還慫恿着他們的兒子無冬歷夏的都拿着柄扇子搖來搖去,還不是爲了羞辱他……
可是……
想得有些惱羞成怒的贏曜換了個姿勢,依舊逼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似的。
可是,那個醜女人雖然履跡斑斑,可他細細的想來,她貴爲賢王妃,對待嚇人倒是寬容,甚少有發脾氣的時候,而王府的下人們也對她尊敬有加,他也沒有聽過有誰在暗地裡對她說三道四。
單從這點來說,她這個當家主母當得確實不賴。
除了對待大小於氏一事上,她倒是兢兢業業地給他看着那座賢王府,沒有讓它荒廢了去……
而就她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如何就會對紅豆動了鞭子呢?
紅豆身上的傷痕他親眼見過,當時瞅着黑紫黑紫的貫穿了兩條腿,高高地腫起了一道鞭痕,但那都是皮肉上,確實連筋骨都未傷到的,這樣的傷是不會出人命的。否則各府管束下人,經常會動板子,或是用蘸了水的皮鞭子抽,疼是疼,出人命倒不至於。
“王爺,別在車裡睡着,才用了膳,留神存食。”小於氏溫柔似水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贏曜睜開了,無聲的望着她。
“王爺?您何故如此看着妾身?難不成外人的一句話您就要懷疑妾身不成?”
小於氏嚇得白了一張臉,她躬身跪在車廂裡,雙手抱着賢王的兩條腿期期艾艾道:“您不如殺了妾身,如此妾身心裡還好受些……”
贏曜看着她,看着她那張與紅豆頗爲相似的一張臉,他俯下身,擡手挑起她的下巴柔聲說道:“相思,那日的情景想必你還記得,說來聽聽……一個字都不要落下……”
……
“他們走了……”站在布店鋪子的門後,賢王妃目送着對面的那輛馬車漸行漸遠,不由得嘆了口氣。
轉身對上嶽西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只覺得臉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額吉一看到他那張臉就會失了分寸,你可不要笑話我!”
“呵呵……不笑!呵呵……”嶽西咧着嘴笑道。
賢王妃瞪了她一眼,自己也笑了:“額吉當年可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呢,喜歡的後生可多了!”
嶽西點點頭:“這話我信,我現在也喜歡您呢!”
“貧嘴!”賢王妃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一巴掌,沒使勁。
“得,不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了,額吉餓了,咱們去吃飯!”說着話,賢王妃拉着嶽西往外就走,大老遠急吼吼的趕了過來,就到鋪子裡站了站,連一塊布都沒有看,兩個人就又走了出去。
“還以爲來了金主呢……”布店的夥計殷勤招待了半天沒掙到銀子,對着兩個人的背影小聲嘀咕道:“誰只知道他們跑咱們這裡竟是爲了閒聊……”
嶽西與賢王妃進了方纔賢王與小於氏用膳的那家酒樓。
不大會兒的功夫,桌子上便堆了十來個菜:“吃啊,你還懷着孩子,更得多吃!”賢王妃手裡拿着一根羊棒骨,啃得帶勁:“你看額吉的身體多好,我就能吃……”
嶽西瞅着她油汪汪的一張嘴,再看看她油脂麻花的一雙手,隨即放下了筷子。
她起身走到賢王妃身邊從她的手中將啃得沒有多少肉的羊骨頭拿了過來扔在桌上:“額吉,再這麼吃下去,您的身體會毀了的!”
拖着吵吵嚷嚷沒有吃飽的賢王妃出了酒樓,兩個人上了一輛馬車:“回王府。”嶽西吩咐道。
而方纔還說要下去再買幾個菜帶回府去的賢王妃倒是安靜下來:“丫頭,額吉知道好賴……”
嶽西側臉皺着眉看向她。
“你方纔說的話,贏緋對我說了很多次,你們說的都一樣:再吃,再胖,身體就完了……”
“額娘不在乎……”
嶽西眉頭擰成了疙瘩,眼裡冒了火!
“哈哈!傻丫頭!”賢王妃果然是多了,打了飽嗝,弄得車裡都是羊肉味,嶽西馬上把頭扭向了車窗!
“今兒,額娘想明白了,就是你說的:就算天下的人都不珍惜自己了又如何?我們都要自己珍惜自己!”賢王妃從袖籠裡掏出她那方擦過汗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後將帕子扔了出去:“以後啊,額娘要好好活着!可不能再讓我家那個小子爲我擔心了……”
“就是嘛!”嶽西笑着回頭,一呼吸,覺着車廂裡的味道還是不太好。她又扭臉對向了車窗心道:我的天吶,這一身汗味,都要薰死老子了!
……
贏素坐在龍椅上,眯着眼望向大殿中的吵吵嚷嚷的臣子們,不發一言。
不過龍椅旁的椅子上坐着神態端莊的裕仁皇太后,殿上站着大學士明成,也沒什麼人把須彌座上的那個小皇帝當回事。
贏緋抄着手,低眉斂目地聽了良久,就在明成的話音一落的時候,他站了出來:“陛下,臣以爲,撫寧的大壩還要防水一段時日才妥當。”
“哦?承平郡王爲何這麼說?”贏素半個身子靠在龍椅的一邊,看着很疲倦的樣子:“大學士也說了,如今北方春耕已過,大壩再存水倒是容易形成擁堵水患,是時候該開閘放水了。”
“正是。”明成臉上總算是掛了點笑模樣:“往年撫寧大壩防水比今日還要早呢,也未見諸君對此有異議!”
“剛剛朕也看了摺子,往年確實早些。”贏素伸手拿起書案上的一本摺子揚了揚,又丟了回去:“不過就是開閘放水的事情,諸位愛卿倒是說了一個早朝也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臣等惶恐!”文物兩班大臣立時都站回自己的位置,抱拳行禮道。
惶恐個屁!
贏素在心裡冷笑一聲:朕一天不批這個摺子,一天運河裡就沒有多少水,明家的船隊就只能停靠在撫寧碼頭,他家的幾船鐵礦天天飄在水上,舅舅啊……你估計連覺都睡不好了吧……
“陛下不如就批了這個摺子,早點打發下去,也好讓地方的官員好做事!”
一見兒子終於懂得順着明成說話,裕仁皇太后終於開了口:“既然往年都是這麼辦,哀家看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啓稟陛下,太后娘娘!”戶部侍郎上任時間不長,生着一張剛直不阿的容貌,是贏素親自提拔上來的官吏,不過這東西活了幾十歲卻依舊不懂事的厲害,誰的面子也不給,經常私下裡對家人說:“老夫二十餘載寒窗苦讀,就是要爲大昭效忠的!如今陛下慧眼識珠用了我,我就一定要給陛下做出點樣子來!”
戶部侍郎果然不怕死,在皇帝陛下,太后娘娘都已經首肯了之後,他抱拳出了隊列,站在了大殿中央。
贏素面上不耐煩的情緒一閃而過,還是被很多大臣看在眼裡。
而此時皇帝陛下的心裡確實高興的很:快說快說吧!若是不當着人提出點與朕相左的意見來,你簡直都辜負了朕提拔了你一場!
只是這想法纔在他的腦袋裡冒了出來,贏素自己倒先愣住了:我怎麼想法與娘子越來越像了……
“往年開閘放水的時間比現在還要早上幾日,那是爲了灌溉運河沿途的莊稼。”新任侍郎果然好樣的,當着一殿大臣的面開始侃侃而談,而最先挑起這番爭端的贏緋卻默默的退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去了。
立在他身前幾步遠的賢王很快地回了下身,父子兩個人的視線隔空先對,隨即馬上錯開。
“以往三年,大昭北方雖未然偶有降雨,但實則已有很多地方鬧了乾旱,有幾處地方的莊稼都是收成減少。”侍郎大人侃侃而談,金鑾殿上一衆人等各懷心思,都盼着皇帝趕緊把摺子批了,大夥好趁着運河水位上漲的汛期多運兩趟死貨要緊!
“所以趁着今年雨水充足,正可多蓄些水,等大壩裡的水漲到了往年的水位,在放不遲!”“胡鬧!”聽完侍郎大人的一番言論,明成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漲到往年的水位?嚴大人,您可算過這大約需要多少時日?”
“老夫既然開了口,自然是算過的!”嚴侍郎針鋒相對:“如果雨一直這麼下,再有二十來日就可以了!”
贏素與立在人羣裡贏緋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都帶了喜色:再有而是多天?呵呵,那明成家的鐵礦上非長出蘑菇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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