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王擡頭瞟了蔚凌然一眼,不置可否,眉宇卻悄悄舒展了些,太子面色發僵,盯着徒丫環高大身形,只得悻悻笑了笑。
蔚凌然對他淡淡一笑,眼角眉梢皆是冷沉不屑,今天這場戲,不過纔剛剛開始。
珞王安全無虞,衆人漸漸從驚嚇中安靜下來,望着地面暗紅斑灑的血跡,突然意識到接下來的問題,手心不禁慢慢沁出了冷汗。
弒君謀反大案一現,必將捲起血雨腥風,等到塵埃落定,到時會有多少人頭落地多少人事變幻,這麼一想,人人開始膽顫心驚,幾乎還未開始追查這宗刺殺案,這些在場的文武百官便開始有了末雨稠繆沉重危機感。
打殺聲先在遠處,漸漸又被逼近了過來,顯然是刺客沒能從重重圍困中逃得出去,簾紗外風聲舞動,兵器相交搏鬥之聲不斷自空中傳來,亭子裡衆人人人屏息凝神,唯因不曾親眼見證血腥殺戮,而越發等得揪心聽得扯肺,心兒隨着外面漸近的聲音越發提到嗓眼上來。
唯臉色鐵青的珞王端正坐在人羣中央,眼底冷沉,慢慢一口一口抿着茶。
殺聲越發近了,隱隱風聲里人聲沓雜,驀地聽得楚千潯一聲急喝,“留活口!”
衆人本就忐忑的神色,霎時一緊。
留活口就是要揪出幕後主使了,想不到剛“遊歷”回國的三殿下會如此不依不饒,明知追查下去會牽動朝局甚至引起珞籬震盪,卻仍堅持要查下去,這一喝,以太子爲首的衆皇子臉上神色各自精彩。
大家臉色陰沉面面相覷,俱從各自眼裡看到了了防備與警惕,當然還有猜疑!
珞王卻突然看着太子,沉聲道,“太子,此案就交給你來審理如何?”
楚東成怔了怔,似是沒料到珞王如此信任他,他以爲這樣的逆天大案珞王必會親自審理,隨即神色一鬆,笑道,“兒臣謹遵父皇意旨,定將此案審個水落石出。”
侍衛包圍圈外,太子幾位擠不進內圈的謀臣,聽見此話,皆默默頓足長嘆一聲,嘆完又心思一同的想要是皇后娘娘今天在這就好了!唉,可惜今天偏偏娘娘鳳體抱羔……!
一直恭順垂着眉眼的蔚凌然脣畔勾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她當然明白太子資質,更清楚皇后的厲害,所以才早早做了準備,將皇后留在宮裡“出不來”,而現在,珞王在十里亭遇刺的消息也絕對傳不到宮裡去,太子黨的人就算引頸長盼,真盼長了脖子也盼不來那個心智計謀皆屬一等一厲害的女人!
其他人面色又是變幻不定——刺客之前舍太子而直接刺向珞王,再加上悄悄流傳的傳言,說是太子不滿珞王逐漸允許三殿下參與管理朝務,早就多有牢騷且手下兵馬亦頻頻調動換防。
珞王擺明懷疑這場刺殺與太子有關,他說這一句本就是試探之意,可惜太子實在不夠聰明,如果他心思通透那麼一點一點,就該將這個燙手山芋推給別人,最好是推給哪位政敵皇子,以示心中清明,如今他這麼一接,叫珞王心裡怎麼想?
自苦帝王總多疑,蔚凌然相信眼前這位雖說已經不太愛打理朝政的珞王也是一樣,別看珞王表面上幾乎已經放權給楚東成,她相信實際暗地裡,珞王一定有可以牽制楚東成太子黨的力量。
退一步講,就算珞王已經決定要將皇位傳給楚東成,但那也是等他百年之後,傳是一回事,這個定好的接班人表現出迫不及待要接替他又是另一回事,這懷疑的種子一旦撒下,無論日後楚東成如何努力,估計也很難拔除。
蔚凌然偷偷瞟了眼臉色愈發沉暗冷峻的珞王,心想當皇帝真可憐,接班人再不爭氣,也得忍着,誰叫他是皇族正統,而祖宗禮法規定先由嫡子繼承皇位呢!
她淺淺揚了揚眉,心想珞王更可憐的還在後頭呢,想來他是發覺不了羅!
在衆人各懷心思靜候消息的時候,簾外突然腳步聲起,接着簾子被撞開,重重“呯”一聲悶響,衆人神色又沉了沉,刺客被綁着給人用力摜到了亭子裡,隨即有人緩緩挑簾而入,湛藍衣袍上染了斑駁血跡,卻不減他沉寂清雅一身高華。
他人一跨入亭內,即在侍衛羣外躬身,沉聲道,“啓稟父皇,兒臣幸不辱命,已將刺客擒獲,現請父皇發落。”
珞王淡淡望了過去,面色稍霽,半晌溫和道,“讓胡御醫瞧瞧你的傷吧。”面對皇帝難得的關切與溫情,楚千潯並未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態,態度如前微微躬身便坦然離開,先前他爲了避嫌,拿到刺客後便交由禁衛軍紅槍首領看管,珞王此刻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神色又溫和了幾分,連精光閃爍的眸內冷沉氣息都減了些去,而微微泛起了安慰得意的神色。
從珞王此際神色看來,他欲傳位給千潯的消息確有其事啊!
蔚凌然一個念頭還未轉完,忽聞楚千潯淡淡發話道,“陛下尊駕受到驚擾,胡御醫還是留在陛下身邊侍侯着吧……聽聞這位姑娘,嗯……是叫蔚姑娘吧,是位醫術聖手,不如我這點小傷,就勞她來略施妙手吧!”
蔚凌然眨眨眼,施施然看向珞王,身體微微恭敬前傾,您是皇帝您說了算。
珞王這才正色看了眼蒙了大半臉龐的女子,想起這段時間,京裡都盛傳着一位姓蔚的女神醫事蹟,看來便是眼前這女子,他年紀大了受了這場驚嚇,確實感覺不太舒服,需要留着胡御醫在旁侍候,這麼一想,便朝女子點頭表示首肯了。
蔚凌然只好低頭退開,跟了過去,她這一去,徒丫環自然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蔚凌然一看珞王擡眼瞄她,臉色略顯不猶,她暗歎一聲,得想法讓她的高級“丫環”留在這爲珞王鎮場,便輕聲道:“我去……更衣、更衣!”
別人聽見這話只覺古怪得緊,一個丫環跟着她家小姐去“更衣”也是正常的事,小姐要人侍候嘛!
蔚凌然心裡暗暗叫苦,少爺什麼時候都不懂察言觀色,豈會明白她要留他在外面的苦心,徒丫環冷冷看着她,根本不相信她這個理由,再說隔了屏風布簾圍起裡面的人是楚千潯,他們都熟悉,他爲什麼要避諱!
蔚凌然頭痛,唯有繼續低聲哄道,“呃?如廁——真的,我去如廁!”
在徒少爺的世界裡,男人跟女人的區別只在於不能一起洗澡、睡覺、上廁所!
徒戈怰瞄了瞄那黑沉沉的布簾,皺着眉想了想,終於放棄繼續跟隨,卻在布簾外一步距離站着,盯着蔚凌然進去“如廁!”
蔚凌然一轉進了簾內,一擡眼便看見楚千潯一臉鬱結,很顯然聽見剛纔她那聲“如廁”了。
少女擡手掠了掠頭髮,衝他尷尬笑了笑,好吧!姑娘我……不小心埋汰了三殿下你一次,不過,我也是無奈迫不得已而爲之,你就別計較了!
她低頭走近他旁邊,目光一轉,已將劍傷刺入深度看了個清楚,這一看她不禁微微抽了口涼氣,心想少爺找的都什麼人啊,刺得這麼深真想要千潯的命啊!
心下一顫微微嘆了口氣,這場戲誰都要付出代價!
當即微微俯下身,去清理傷口外圍的衣服,楚千潯卻忽然擡頭,兩人距離如此近,連輕微呼吸也相聞相抵,淡淡的血腥味裡,他的氣息沉寂清雅,她的呼吸清香溫和迷離若夢,迤邐無聲夾纏在一起,外間喧雜吵嚷,忽然便被這薄薄屏風布簾隔斷,恍惚間遙不可聞。
楚千潯似乎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面看着她,少女玉潤鼻尖在面紗下仍隱約透出瑩瑩光澤,幾乎抵上了他肩膀,她額上那滴似有生命的水珠印記被她用胭脂遮蓋了豔紅色澤,再貼了花鈿,雖少了那份耀眼奪目驚心動魄的嫵媚,卻仍舊清豔如畫,少女氣息香馥的呼吸淡淡拂過他鼻額,他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他看她看得極致認真仔細,靜靜地似想將她每一筆美妙輪廓都刻進眼睛銘入心內。
蔚凌然專注於清理他的傷口,也沉默着沒有說話,突然感覺他目光灼熱,一看他們相對的姿勢覺着有些曖昧,便悄悄往後靠了靠。
她悄無聲息退了退,他眉梢一勾,也不動聲色向前傾了傾。
蔚凌然驚悚於他肩下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這劍險些就直接貫穿了他的琵琶骨,傷口血肉模糊十分猙獰可怖,這麼重的傷勢,難爲他還悍然追着刺客出去,她小心翼翼絲絲吸着氣,似乎覺得自己的肩頭也隱隱痛了起來。
再次忍不住在心裡暗罵少爺,她已經再三交待雖然要做得逼真,卻不能將千潯傷得太重……!
楚千潯擡眸看她神情,眉宇間青暗沉寂的神色,也微微亮了亮。
蔚凌然將藥倒落傷口一霎,楚千潯身子輕輕顫了顫,她心下一緊,立即道,“很疼麼?”說着,驀地俯低身子,對着那傷口位置輕輕吹了吹。
楚千潯看見她這個溫存細膩的動作,神情怔了怔,眼神略略沉了下來,似乎突然回到了幼年受傷時,母妃爲他包紮的情景,那時候,母妃也是這樣溫柔地對着他的傷口吹氣,並語聲溫柔地說,這樣吹一吹,就不疼了!
蔚凌然瞧見他臉上神情,也微微發起愣,想起與蘇婉貞在蘇府相處的日子……。
楚千潯突然靜了下來,聞着她近在耳側的清甜氣息,懶懶靠着眯起了眼睛。
外間嘈雜不休,似乎有人在爭執着什麼,明明應該仔細去聽的,楚千潯卻突然鬆馳下來,懶洋洋的吐着氣,外面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蔚凌然也沒注意去聽外頭的喧嚷結果,望着眼前森然血洞,想起此事種種前因後果,心微微有些發酸,頭一轉,那盈在睫毛的水霧便散在了冷風裡。
上好藥,慢慢包紮起來,手底纏着一層層白布,少女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打完最後一個結,輕輕道,“好了。”
外面卻陡地傳來一聲抑制着怒憤的咆哮,“胡說!”
那是楚東成的聲音,充滿着憤怒與不安,這咆哮一出,四面突然靜寂下來。
蔚凌然與楚千潯對望一眼,隔着布簾看向外間,楚東成怒立而起,一個前奔姿勢向着刺客,腳尖剛動在他踢中刺客前,有侍衛上前快一步拉開了刺客。
楚東成一腳落空,更是怒氣難抑,氣喘呼呼灰白着臉色,指着伏在地面的刺客罵道,“你究竟受誰指使,竟對我句句誣捏!”
地面下那滿面血污刺客霍然擡首,目光怨毒,盯着楚東成一瞬不瞬,恨聲道,“太子殿下何須心急,我又沒說什麼!”
楚東成胸膛劇烈起伏,當真怒不可遏,剛纔他當着朝中重臣與幾位皇子的面親審刺客,誰料那刺客奸狡無比,並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句句暗示,主使之人身份尊貴手段通天,在其手下爲其效力的人不計其數,他忠心侍主,絕不會做出臨危賣主乞命的無恥之事。
楚東成一開始聽着沒覺得什麼,漸漸看見四周衆人臉色怪異,這才細細品味起那句“身份尊貴手段通天,在其手下爲其效力的人不計其數……”仔細咀嚼下來,這刺客指的人不就是他自己?
這一頓悟,當真氣憤難擋,真想一腳將那可恨的刺客踢死了事,若不是有人拉着,估計那刺客早命喪他鞋尖之下。
他生氣,其他人卻快意,大皇子閒閒道,“清者自清濁者必濁,太子何必急燥,不如再聽聽這廝還能說出什麼來?”
四皇子兩道眉毛一擠,冷冷道,“真是混帳透頂,該交給刑庫司好好拷問一番纔是。”
七皇子漠然一笑,接口道,“刑庫司也是太子殿下主理,我看就不必費這事了!”
楚東成橫眉怒目瞪了回去,七皇子眼睛上瞟,在數天上雲朵;四皇子神情冰冷似笑非笑盯着他;大皇子目光斜睨,看着外頭茫茫白雪出神。
幾位皇子因爲出身不如楚東成,以往一直被他身後的皇后家族勢力壓着擡不了頭,此刻捸到機會,自然不免乘機佔佔口頭便宜奚落一番這個天之驕子,最重要的是,他那位精明厲害的皇后不在當場,以太子資質,根本無話反駁他們。
幾位朝中一向態度秉公的重臣,今天居然也一反常態,竟沒有一人站出來爲楚東成說句話。
珞王一直對四周暗潮洶涌冷眼旁觀,刺客說辭句句指向楚東成,他倒未必會信,他身居尊位已久,早就明白耳聽爲虛,眼見也未必爲實的道理,而且刺客之前繞過太子刺殺他的意圖過於明顯,怎麼看,都像有人設局陷害,且態度急切,細看下來,這一切反而不那麼可信了!
隨即他轉念一想,話又說回來,也許這是太子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權謀脫罪手段呢?這真相未明朗之前,誰又能說得清,摘得淨關係?
見慣權謀浮沉中的鬼域伎倆,遇上弒君謀逆這樣的大事自然會想得更多更遠,雖說這皇位遲早是楚東成的,誰又知道他會不會等不及要享用那無上的尊榮操人生死的權力呢!
珞王的目光,靜靜從衆位皇子面上掃過,淡靜無痕的目光裡暗含着無盡猜測。
究竟這些兒子中,是誰急着要置他於死地呢?
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在那刺客面上,看那刺客盯着太子的目光雖然怨毒,但卻直視着楚東成的眼睛不避不讓,那定直而堅持的視線似乎在暗自提醒着楚東成什麼。
這麼想着,心下忽然又是一動。
“你這個無恥之徒,刺殺陛下,還欲誣捏太子,亂我朝綱,簡直死有餘辜!”這人聲一落,衆人突然聽聞“撲”一聲悶響,低頭去看,那刺客保持着仰頭怒目盯視的不甘姿勢,轟然倒地。
他一倒地,腦袋裡濃漿似的暗紅血液噴射而出,灑了四周滿地。
衆人愣在這突生的驚變裡,眼睛一暗才緩緩將目光自血泊擡起,望向悍然飛掠進來的女子,正氣凜然一無所懼站在中間,她手裡還握着一塊尖棱的石頭,棱角上血液在瑟瑟寒氣裡緩慢地一滴一滴落向地面。
珞王反應過來,已是面色如霜,瞪着女子厲喝:“太子妃,你瘋了!”
***********題外話(這個不收錢的)****************
這兩天喉嚨痛極,連口水也咽不下去,吃了藥也不管用,精神狀態相當不佳,本想不更來着,但最後還是撐着來更新了,對於我不斷更不止是一份承諾與態度,它更是一種責任,不管親們怎麼看,我都在盡我最大的努力寫好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