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渾厚的聲音許久沒有迴應,也一直沒有聽到長生侯再說什麼。
良久,實際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一亮,面罩被摘掉了,這裡已不再是那個大殿,而是思過門的甕城。
“我”站在城門上,甕城裡站滿了人,他們的鎧甲和戰刀上,撒滿了鮮血,四周的城牆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大秦的弓弩手,對面的城樓上,長生侯一臉陰翳地,看着甕城中的衆人似笑非笑。甕城裡所有人的表情無比的堅毅,視死如歸何其悲壯!
箭,射出去了,長生侯露出了令人發寒的笑容。
甕城很快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泊。
“我”目睹着這場屠殺的全過程,然而,這還只是長生侯泯滅人性的開始。
那些戰士全都死在甕城之中,到處傳來慘烈的廝殺聲。
“我”站在城樓上遠眺四周,數萬秦軍殺進城池,見人便殺,不留一個活口,數不盡的手無寸鐵的百姓,奮不顧身地反抗,還有女人在跪地求饒,但依然身首異處,老人拉扯着孩子瘋狂地朝一個方向逃跑,那是巨大宮殿的方向,他們臉上的表情非常堅定,似乎那巨大的宮殿,能挽救這場人禍,或者,那裡纔是他們的歸宿。
長生侯擺手讓“我”跟着他,“我”們跟在大軍的後面,看着這座美輪美奐的古城慢慢地血流成河,縱使青銅鏡反射進來的陽光普照每一處角落,可這世界此時卻是無比黑暗!
我雖然只是開了視角,沒有知覺和嗅覺,似乎依然能聞到那瀰漫天際的血腥,讓人陣陣作嘔。
走在天街上,看着那些跌跌撞撞往內城逃命的老人和孩子,不斷地被士兵追上,倒在血泊之中,長生侯竟然發出了淒厲地笑聲。
“我”問他:“何等仇恨,竟讓你如此獸性大發?”
長生侯只是抿嘴一笑,輕描淡寫道:“我要成爲神,就不允許自認爲是神的人存在,一個都不成。”
進入了內城的城門,巨大的宮殿再次浮現在了我的眼前,所有的老人和孩子,都被士兵團團圍在天階的下方,就在這時,宮殿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巨大的殿門閃開了一條縫隙,一道強烈的金光從裡面射出,晃得人睜不開眼。
百姓們發出一陣歡呼,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滿臉期盼。
“放!”長生侯一聲斷喝,所有士兵都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腸衣做得包囊,狠狠地摔進人羣中。
緊接着,就看到包囊裡冒出了一股青褐色的煙霧,迅速蔓延開來,所有的老人和孩子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可是沒跑幾步,全都摔倒在地,開始不斷的抽搐起來,整個人突然變得面目猙獰,皮膚髮黑,很快就如同被吸乾了一樣變成了乾癟的屍體。
又是一聲巨響,那道金光消失了,宮殿的大門,緊緊地關閉。
還在掙扎的人,看到巨門關閉,瞬間面如死灰,一個個癱倒在地……
然後,“我”似乎被人擡了起來,放進了一個青銅棺槨裡,長生侯往“我”胸口上壓了一個黑色的盒子,不知道是什麼,他看着“我”,表情竟然不再陰翳,而是變得有些不捨:“放心吧,如果我醒來你還沒死,我會喚醒你,到那時,這個世界我們就是神。”說着,一擺手,幾個人上來緩緩合上了棺蓋。
世界,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
當我慢慢醒來時,這次鳳凰沒有讓我枕在她懷裡,而是用膝蓋墊着我的頭,但雙手還是在輕柔地爲我按着頭上的穴位,非常舒服。可是想到剛剛經歷的如同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幾乎讓我快要窒息,即便那些事是發生在別人的記憶裡,是發生在幾千年前。
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彷彿睡了一場大覺,渾身到處都覺得十分乏力痠痛。
“長生侯在什麼地方?”
這時,那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一愣,站了起來,發現我們一羣人此刻就在大殿的門前,九百九十九級天階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很多屍王衛,基本上都身首異處。
那個黑衣人,坐在幾個階梯下面,聲音就是他發出的,他背對着我們,短刀戳在漢白玉石階上,旁邊撒着幾點血跡,看來他受傷了,記得在地下鬼城,一個屍王衛都能讓小刀這種高手身負重傷,而那個人,竟然一口氣弄死那麼多屍王衛,不知傷得有多重。
我看了眼小刀和獨眼張,他們衝我點點頭,鬍子給我點了支菸,我狠狠地吸了一口,平定了半天,有氣無力地將剛纔的夢境詳細地說了一遍。
所有人聽我說完,鬍子就嘖嘖稱奇:“長生侯這孫子用的是生化武器麼?那他媽怎麼可能?”
其他人沒有任何波動,似乎他們並沒有聽到想要聽到的訊息。或者我的表達能力不夠好,他們壓根兒就體會不到那種慘烈。
“我說過,憑長生侯的心智,是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陪他走到最後一刻的。你們非要把關心帶進這個世界,他的後半生,你們又如何將他帶出這個世界?”黑衣人說着,起身就往天階下走去。
“你去哪兒?”小刀突然站起來,大聲問。
“去幫你們解決掉躲在城外的那些長生侯的爪牙,免得你們離開時麻煩。”黑衣人已經走出去很遠。
小刀向臺階下跑了幾步:“你難道要放棄尋找長生侯麼?你就不怕它說的是真的?你已現身,長生侯一定會察覺到,萬一屍醒,我們豈非前功盡棄?”
“找長生侯是你們的事,我只負責殺他!”黑衣人已經下了天階,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小刀這樣緊張一個人,他竟然會追出去幾步,可見此人在他的心目中,非同一般。
獨眼張就道:“他畢竟跟我們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強求不得,我們還是儘快找到長生侯吧,他這一現身就幹掉了城內的屍王衛,一定會驚動長生侯,一旦屍醒,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就難說了。”
小刀凝視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慢慢回過神來,古刀在手中翻轉一下,眼神又恢復了光芒。
“如果我沒猜錯,這神殿一直是長生侯的夢靨,他最終一定會進去看個究竟。”獨眼張敲了敲那兩扇巨大渾厚的殿門,嘖地一聲:“純銅,恐怕咱們都上手也推不開。”
“所有窗戶也都是青銅的。”鬍子和彈弓正在一面窗一面窗的試着推開:“紋絲不動,打開這種規格的門窗,沒他十幾公斤***是不要抱有什麼幻想了,如果長生侯拿整個宮殿當棺槨,恐怕咱真的無緣一見他的絕世容顏了。”
我摸索着巨門的縫隙,好像幾千年沒人打開過,縫隙都變得模糊不清了,似乎兩扇門已經變成了一個整體。我閉着眼,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記憶,但真的只有這些了,我吐了口長氣,好再,我見到了長生侯的樣子。
“這一切,到此就結束吧。”我突然有種釋懷的放鬆:“那個黑衣人不是說了嗎?殺長生侯是他的事情,反正我們也知道長生侯是怎麼回事了,那段回憶太過殘忍,我不想再追查下去了。”
鬍子走過來看着我:“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啊?這麼長時間,你的執念,就這麼動搖了?”
我點點頭:“是的,你沒有見過那種場面有多悽慘,連那種場面我都見過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鬍子嘆了口氣:“成,反正這兒也沒什麼油水好撈的,你回去,胡爺我陪着。”
我心疼了一下,摸着他斷掉手臂的地方:“可惜……這次因爲我……”
“打住!”鬍子一閃身躲開我的手:“別酸了吧唧的,如果出去了有人砍我,你幫我擋一刀不就完了?走吧,要不要搞個告別儀式?”
“走!”我非常堅定,的確,要說不甘,那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無法形容夢境中那種慘烈的場面,這幾年我所見過的生死,在那些景象面前,已經不值一提了,什麼世界的真相,什麼二叔追查的謎團,什麼長生侯啊,有什麼呢?找到又有什麼意義呢?這一生就非得做那些事情不可嗎?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過正常的一生不好麼?
“我們也走吧。”頂針兒招呼了彈弓一聲,就跟我們往天階下走。
“你不想追查你父輩追查的東西了?”我問頂針兒,沒想到他竟然也放棄了。
頂針兒露出兩個酒窩:“連你都放棄了,我還執着什麼呢?其實自打踏入雪山我就後悔了,只是你沒放棄,我也沒理由放棄,現在好了,你帶了個好頭。我父輩追查的,歸根結底還是圍繞着長生侯的陰謀,這個長生侯連神都會爲之閉門,我們又能奈何?”
“哎,可算說在點子上了。”鬍子拍拍頂針兒肩膀:“人生在世須盡歡,天下還有那麼多冥器在等着咱們去摸,幹嘛非跟長生侯槓呀?我看他的墓,除了兇,也沒啥油頭。”
我們走出去很遠,小刀、鳳凰、倒掛哥和獨眼張都沒有動,開始鳳凰也動搖了,只是被倒掛哥給叫住了,我和她對視了一眼,實際上,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放下的,可是她還是避開了我的眼神,沒有跟過來。
黑衣人在城外,我真的很想看看他的模樣,他問我真的放下了麼?我聽完就放棄了看他模樣的想法,不管他是誰,我們都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既然決定離開這個世界,看與不看,有何區別?
他給我們指明瞭道路,我們沒有沿水路返回,而是順着神道一直走,最終在神道的盡頭,峭壁上有一條甬道。
我們進去,甬道修建得十分寬敞,兩邊可以看到有壁畫的痕跡,但都被人爲破壞掉了,我呼出口長氣,似乎暗自慶幸,還好壁畫被破壞了,不然上面要是有什麼讓我感到好奇的內容,恐怕我無法保證歸心會不會被動搖。走了大概幾個小時,彷彿這甬道永遠沒有盡頭的樣子,彈弓就問,這該不會是通向山外的吧?
大概六七個小時之後,甬道出現了一個岔口,其中一條上寫着“輪迴道”三個字,我跟鬍子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我們果斷放棄了“輪迴道”,在另外一條甬道里又走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了盡頭,那是一扇石門,我們剛要去推,石門卻被人在外面打開了。
鬍子立即警覺將槍口對向石門,就看到門口探進來一張肥膩的大臉:“喲,小關爺,胡爺,我,肥牛啊!”
我跟鬍子相視一笑,這麼喜慶的臉,總給人一種希望。
“你大爺的,你也不先給個動靜。”鬍子把槍往背上一背:“你就不怕胡爺我一着急一摟火,讓你五官變成六官?”
“那不能,胡爺誰呀,槍法那叫氣死李廣嚇跑花榮。”肥牛說着就來扶我們上去:“神人都說啦,你們會從這兒出來。”
鬍子嘿嘿一笑:“這馬屁拍得胡爺我很爽。”
“我二叔和阿九呢?”我拉住肥牛問,他撓了撓頭:“不知道,分手之後從沒見過。”
我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此處是山外古城宮殿羣中的一處神廟,石門開在神像的肚臍上,我們下去,神龕下面是古象人和小洛,小洛還在昏迷着,古象人也不對我們多說什麼,招呼肥牛,他們擡起小洛就走。
古象人帶我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我本來像去埋葬雷子和阿秋的地方看看,但是怕鬍子傷心,其實也怕自己難以釋懷,只能硬着頭皮不提,鬍子大概跟我心照不宣,他也沒有出聲。
穿過了幾條山谷,我們來到了一個村落,村子坐落在一個巨大的湖邊,這裡地熱豐富,頭頂雪山,湖邊花開,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那是古象人的村落,他把我們安排在一個不大的喇嘛廟裡面,在哪裡,每天聞着檀香,看着蔚藍的乾淨的天空,無比的愜意。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我們休整得差不多了,古象人蒙上了我們的眼睛,把我們送出了雪山。這期間,我們再也沒見過小洛。
出了雪山,古象人把我們交給了一個馬隊,我們隨着馬隊回到了康馬,我住的那家旅館的老闆見我們回來,高興地不得了。
幾天後,鬍子我倆跟頂針兒在拉薩車站分手,又多了幾分惆悵。
上車後,我才真正地趕到釋然,立即脫掉鞋子往臥鋪上一趟,看着火車的天花板,感覺如此的不真實卻又讓人那麼安心。
這時,門開了,一陣淡淡的香風飄了進來,鬍子我靠一聲,一腳把我踹起來,我心說丫抽什麼風啊?就看進來一個女的,穿一身牛仔,身材婀娜,長髮及腰,丹脣杏口,帶着一副墨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鳳凰……”我蹭地竄了起來,忘了身在何處,一頭就撞在了上鋪的牀沿兒上,眼前就是一黑,差點兒沒昏過去。
本書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