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恐怖
被解圍的包圍圈，留下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圓餅狀死人堆，江十一在死人堆上步履蹣跚地前行着。他不忍心低頭去看腳下的慘狀，只是每一步都踩在同僚柔軟的軀體上，冰雪尚未能使死去的軀體僵硬，可想而知這些屍體有些甚至還帶着餘溫。
突然一個踉蹌，他踩了個空，右腳陷進了屍體間的縫隙中，整個人便摔倒在死人堆上。他正好摔在一個剛死沒多久的戰友的屍體上，這人的臉早已經被踩得面目全非，鼻骨完全變形，顴骨直接被踩塌了，雙眼凹了進去並充滿血色。
哪怕同樣是被踩死，這都是最慘烈的死法，如果他非得選一種的話，至少不應該是臉朝上，可最殘酷的是連死法都由不得他選。江十一突然理解了戴矮子曾經說過的話，當見識過足夠多的死亡時，便能知道對死法的挑剔實際上是某種得之不易的特權。
此生難尋一好死，唯恐陽壽負壯懷。
這種無關緊要的胡思亂想出現在這種時候實在是離了大譜，因爲這場仗還沒打完，誰也不能保證江十一不會步腳下這些戰友的後塵。他緩緩爬起身，向遠處望去，兩支軍隊都已經徹底沒了陣型與秩序，完全是純靠個人戰力和意志在與對方浴血廝殺。
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江十一才連滾帶爬地從死人堆上走了下來，他迷茫地張望着四周的戰況，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沒有兵器。於是他四下搜尋，一條已經被凍僵的胳膊握着一把刀，胳膊的主人大半個身體都埋進了屍堆裡。
江十一想撿起刀，卻發現握住刀柄的手已經凍僵了，並且上面的血跟着地上的血一起結了冰，凝結成了一大塊。用手根本無法把刀拆下來，江十一便用腳狠狠地踹了幾下，終於把刀與僵硬的手分開了，僵硬的手掌被踹變形了，如果這人還活着肯定要破口大罵。
“對不住了，兄弟。”
江十一對死人表示誠摯的歉意，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或許應該再祭拜一下戰友的亡靈。他撿起刀，在混亂的戰場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陳泌早就加入了戰鬥，他那身板和身手在任何戰場都可以大放異彩。同時，江十一也想找找戴矮子，無奈那種極容易被埋沒的身高在如此亂戰中形同大海撈針，而戴矮子標誌性的聒噪也被幾萬人的喊殺聲給淹沒了。
白奴正在瘋狂肆虐王子覆的步兵部隊，這種生物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理解範圍，儘管王子覆的步兵是精銳中的精銳，面對前所未有的未知也會瞬間被恐懼籠罩。嚴整的步兵方陣被白奴強行破壞，緊接着就是狼赳騎兵的穿插衝鋒，致使王子覆的步兵部隊迅速進入混亂，而混亂的步兵在騎兵面前根本就是任人宰割，更何況這時還有個恐怖的白奴。
“今日得見，着實震撼，這仗還能打嘛？公子，您下定奪吧，末將任由公子差遣。”
戴矮子來到了王子覆與洪京的身旁，江十一終於有機會與他再講一些話，這完全有可能是他們死前的最後對話了。而戴矮子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滿嘴沒一句好話，見了江十一就問：
“有敢戰白奴者，升官一級，賞錢千貫！有能斬白奴者，升官三級，賞錢萬貫！”
“沒死就好，就不煩勞您再把我給咒死了。您真想上去對付那個白奴啊？”
洪京尚在猶疑，王子覆則突然高聲號令：
“諸位將士！跟我衝，有能斬白奴者，賞錢萬貫！”
“但願您，福大命大，能夠勇者歸來。”江十一說道，但是說完他又覺得不夠，便特地再補充道：“這次我說的是真話，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活下來。”
“你沒死啊，你居然沒死，我以爲你死了。”
“打。我父王已經下了死命令，今日，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連洪京將軍與王子覆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他們停止了對狼赳潰兵的追擊，目瞪口呆地遠眺着白奴。而所謂狼赳的潰兵實際上也因爲白奴的出現重新有了鬥志，他們正在努力跑向白奴身邊集結，抱向自己的大腿。
反正，江十一從未想過那個死矮子會死。
王子覆駕馬來到洪京將軍身邊，江十一這纔有幸一睹這個年輕將領的風姿卓越，如果說狼赳是畫裡走出來的，王子覆則是文章裡走出來的，他能夠滿足人們對白袍驍將的一切幻想：
夠帥，夠飄逸，夠勇猛。
恐怖的吼聲短暫地吸引了交戰中雙方的注意力，江十一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被拋在半空翻滾的人體，人體下面則是一個巨大的人形怪物。隔着這麼遠依然能夠感受到那怪物無與倫比的巨大，強烈的壓迫感乘着風雪向這邊襲來，江十一一眼就認出了它。
“行！”王子覆叫道：“還有誰？”
見沒人響應，洪京爲了避免王子覆尷尬，便再重複了一次：
“諸位將士！有能斬白奴者，賞錢萬貫！”
“殺白奴。”
白奴。
此令一下，全場啞然，士卒們的腦海裡迅速在上演着財富與生命之間的激烈博弈，畢竟他們將要面對的是超乎人類理解的存在。王子覆在戰馬上巡視着將士們的神色，希望能從中找到一兩份值得稱道的勇氣。
仗打到現在，已經很難再有章法可言，兩邊的陣型都已經被徹底打亂，槍兵、步兵、弓兵混作一團，實際上這樣的戰鬥與民間的私鬥沒有太大區別了。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此戰勝券在握時，一個恐怖的吼聲突然響徹整片蚺原，人類的嗓門絕無可能發出那麼大的聲音。
戴矮子是足夠勵志的，他的自告奮勇成功地爲王子覆號召了一羣願意迎戰白奴的勇士，數量不多，大致看上去能有個兩三百人，反正肯定不包括江十一，陳泌也不愛去湊那熱鬧。
幾乎是在王子覆發完號令的同一時間，一個聲音發起了搶答，那是個因爲長時間的聒噪而造成沙啞的嗓音，只是無論它再怎麼沙啞，江十一也能聽出來聲音的主人。戴矮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那個死矮子是在一頓小跑之後纔到達了王子覆的視線範圍之內。
狼赳的步兵部隊開始節節敗退，潰敗的他們想逃，可潰兵的雙腿根本不可能跑得過王子覆戰馬的四條腿，很快，狼赳的步兵部隊崩潰了，成了一羣任人宰割的羔羊。
王子覆的步兵在白奴和狼赳騎兵的摧殘下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王子覆當即下令，全軍出擊正面迎戰狼赳！
“是！但是.這要怎麼打？”
“那是什麼.”
“這”
“我願前往！！”
這時，一個矯健的身影映入了眼簾，從他的盔甲便能分辨出那人屬於本軍的高級軍官，等再看到了那張充滿威嚴的臉，江十一認出了此人——洪京將軍。身爲主帥的他親自操刀戰鬥，身手不甚迅捷卻招招老辣，在亂軍叢中進退有度，穩中帶騷。
不出所料，王子覆對這個矮得近乎殘廢的男人表示質疑，這傢伙能答應得這麼痛快多半是出於一種碰瓷心理，衝着“敢”去的，而非是衝着“能”去的。不過轉念一想，當下的特殊時期，這種碰瓷行爲或許應該得到鼓勵，因爲就算真是爲了碰瓷，起碼算得上是勇氣可嘉。
“你知道官升三級是什麼意思嗎？就是說，我只要這次真能殺了白奴，我可以直接跟洪京將軍平起平坐，那不得拼一下。”
事實上，這兩三百人真正起到的作用不是殺白奴，而是起到一個表率作用，起碼能讓人誤以爲這個隊伍中存在着足以抗衡白奴的力量，從而重振被白奴壓垮的士氣。至於參戰，誰也跑不掉，每個人都還是要跟着大部隊衝上去與狼赳大軍作戰。
“洪將軍，看來謠傳是真的，真的有白奴被帶到了中原。”
軍隊的主將是最容易被敵方羣起而攻之的，江十一連忙衝上去給洪京將軍助陣，加入戰鬥。
依舊是無人響應。王子覆想了想，改了號令重新喊道：
這樣的一本正經違反了江十一一貫的作風，這讓戴矮子很不習慣，他嫌惡地瞧了瞧江十一的臉，說道：
“你怎麼搞得跟什麼一樣，說我咒你，你這纔是咒我。你可別這樣，好好說話。”
“是是是，戴爺，我好好說話。待會兒別逞強，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不丟人。”
“誒嘶——你怎麼今天格外晦氣啊！你最好離我遠點。”
說完，戴矮子自顧自地往前走，不再搭理江十一。陳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江十一的身邊，他瞥了一眼江十一，視線稍稍逗留了會兒，然後才繼續看向前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