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猜
“誒，誒，還睡呢？屁股照太陽啦。”
“哈哈哈哈哈，睡死了都。”
“誒誒，幹嘛呢，睡這麼死。”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江十一隱隱約約聽見有很多人的笑聲，還有一個硬物一直在杵着自己的腦門，好不容易他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仍然很難辨認眼前那張臉。
晃了晃頭，眯了眯眼睛，好一會兒後江十一才恢復了視覺，隨即總算是認清了那張臉，那是個稱得上俊朗的臉龐，只是江十一第一時間就對那樣的美失去欣賞的興趣，因爲仇恨已經覆蓋了應有的審美。
公羊賢。
面對仇恨的第一個反應是憤怒與廝殺，可剛想廝殺的江十一發現他就只能憤怒，因爲他的雙手雙腳被死死捆住了，僅存可用的廝殺武器只剩那一嘴口牙，而江十一隻能用它來向仇人噴灑着惡毒。
儘管方纔甦醒的江十一仍未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他一度懷疑這是夢中夢，一會兒還會有另一次甦醒在等着他。
“好久不見了，太陽王，許久未見你一上來就如此污言穢語，不好吧。”公羊賢微笑着耐心地傾聽完江十一惡毒的辱罵，然後像個老朋友一樣熱情地跟江十一打了聲招呼。
“你是說，供出你的那個人？”
“傻子？”
“你有個好兄弟，被抓住了，然後把你們都供出來了。猜一猜是哪一個？”
江十一痛恨被公羊賢稱爲太陽王，因爲那樣的稱呼是出於對方明目張膽的不懷好意，這總在喚醒江十一一年前的仇恨記憶。
“那你還廢什麼話。”
“不可能。”
“挺好，很遺憾，我們已經不可能成爲朋友了。”公羊賢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巴，帶着笑意說道。“那你就去死吧，我們緣分已盡。”
“誰？”
“黑鬼？”
“嗯，是，我知道。也有其他人知道了，但他們都已經成了死人，你呢？”
“矮子？”
“說話唄，你肯定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吧，我怎麼看你的你大概無從得知，但是你怎麼看我的，我可清楚得很。”
公羊賢搖了搖頭。
“你大可不需要恨我。”公羊賢聳了聳肩，攤了攤手，輕描淡寫地笑道：“大家不過都是爲了一條活路，就算你在太陽臺上想殺我，我也不恨你。嗯，是，對你來說，我這樣的人着實該死，我對此表示理解和包容，但我也一定會總是做出正確決策。”
“你到底是誰？”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麼就知道你在這兒了呢？是不是？”
情緒這種東西會傳染，公羊賢的平靜彷彿也一定程度上抹去了江十一對死亡的恐懼，已經燃不起來的仇恨再也掩蓋不住求知慾，江十一隻希望在死前滿足一下求知慾。
“大個子？”
“我兄弟，他死了嗎？”
江十一很清楚這是公羊賢下的套，這是拆解人心的好手段，可是最終的獎勵是免死，即使那樣的免死很可能也是欺騙或者戲耍，但是再怎麼賤的命總還是想着活，於是本來就已經很賤的命就要變得更賤。
“想明白了嗎？太陽王。”
公羊賢說完持續打量着江十一的表情，他千方百計地想從江十一那充滿仇恨的臉上挑出一絲仇恨以外的東西，哪怕是一點點該有的求知慾都能讓他心滿意足。可是他失敗了，於是他只能放棄，把自己說出口的疑問句變成了設問句。
“如你所知，公羊賢。”
公羊賢搖了搖頭。
“是。”
“那個人是誰？”
“路上猜吧。”
公羊賢像是在嘲諷，可是那樣的嘲諷沒有帶着任何情緒，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不堪的事實，面對江十一的不堪或許都用不着嘲諷，因爲既定的事實本身就已經足夠諷刺。公羊賢的平靜是殘忍的，那是一種悄無聲息的藐視，江十一的仇恨根本無的放矢，只會愈加自慚形穢。
“沒啥用”三個字已經宣告了陳泌的死刑，得知此事的江十一併不過分悲傷，因爲自己也隨之要去地下與之相聚。
江十一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自己的痛恨在公羊賢那邊很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對方壓根沒把這份仇恨當一回事，甚至是以一種獵奇的眼光來看待。仇恨與愛意一樣都需要反饋，沒有反饋的愛意屬於自討沒趣，仇恨亦如是。
“那你爲什麼抓走陳泌。”
公羊賢正在試圖表現得親切，而江十一很明白這樣的親切也是欺騙。只是江十一突然想要不表現出憤怒，因爲無能爲力的憤怒只會讓公羊賢更加得意，江十一已經被他的得意撩撥到想要當場咬舌自盡了。
公羊賢搖了搖頭。
江十一低頭無語，一向牙尖嘴利的他在公羊賢面前居然連話都講不出來。
公羊賢揮了揮手，手下把頭套罩在江十一頭上，直接被扛着走了。黑暗中更適合胡思亂想，只是猜測了一路，江十一也沒猜出個所以然，因爲最有可能當叛徒的是戴矮子，可江十一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再次受到同一個人的戲耍，而且是主動拿性命去被戲耍。
江十一感到很疑惑，但是求知慾往往無法凌駕於仇恨，他不願意向這個仇人尋求答案。而公羊賢似乎看出了江十一的心思，他的微笑從未離開過他的臉，彷彿自他出生起那上面就一直貼着張畫着笑臉的圖案。
江十一一口氣把公羊賢的祖上十八代都一一打了招呼，可他發現這無濟於事，因爲自己連公羊賢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所以辱罵也不算罵到他本人。隨即他放棄了，稍稍冷靜下來的腦袋開始向四周張望，他仍舊在糧倉，只是不再是單獨在糧倉，在他沉浸於睡夢中的某某時刻，公羊賢也進來陪他了。
“嗯，是，我知道。所以我並不打算堅持很久，哦對，你可能並不知道，目前爲止我已經出城跟朝廷軍交手了三次，全部大獲全勝，斬首萬餘。如果你有機會的話，可以幫我問問城外那些人還能堅持多久。”
“因爲有趣。”公羊賢嘖了一下嘴，搖搖頭，臉上再度浮現出那面具般的微笑。“緣分這種東西太奇怪了，我們非親非故的，怎麼就能有如此機緣相遇三次呢？說真的，我並不想針對你，可是我也沒辦法，總能碰見你。”
公羊賢搖了搖頭。
“你以爲我還能信你？”
“名字是爲別人而起的，所以真名是什麼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認爲我是什麼。而且，就算我告訴你我其他的名字又怎麼樣，你信嗎？可能，死前你也就只能信了，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公羊賢得意地朝江十一眨了眨眼睛，江十一極不願意照他說的那樣去猜，可是他的內心真的無法剋制自己猜測的慾望。草芥之中出了叛徒，戴矮子？馮老黑？於肥？難道是孟紅女？陳泌尚未得知糧倉計劃，所以可以首先確定叛徒不是陳泌。
“又想仇恨了是不！”公羊賢的笑突然機械式地提升了一個等級，這讓人越發懷疑他的臉只是一幅畫上去的圖案。“讓你猜吧，你猜到了，我就暫時不殺你，怎麼樣？”
“我死了沒關係，很快也會輪到你了，那點糧食籍壅城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哦，你是說那位大個子兄弟，他原來叫陳泌啊，真可惜了那幅身板，竟然是個啞巴，沒啥用。”公羊賢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怎麼能說抓呢，我那是請。那樣雄壯的體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看，放到你身邊多可惜，白瞎了那幅身板。你也算是個命硬的人，可惜啊，總是差點意思，光能活下來，啥事都成不了。”
“確實是不容易相信，一幫農民軍，怎麼可能是朝廷軍的對手呢，我也不需要讓你相信。”
再次重見天日，江十一被放到一個整潔得堪稱是考究的房間裡，房如其人，這確實是公羊賢的風格。而此時公羊賢本人正坐在江十一面前，他命左右把江十一腳上的繩索解開，讓其可以站直了身子說話，這或許亦符合公羊賢內心的某種考究。
“我知道了糧倉裡的秘密，我看清了你的把戲。”
“還另有其人？”
公羊賢撕碎了考究的微笑面具，突然放聲大笑，笑了好一會兒他才意味深長地看着江十一，說道：
“人性，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裡，就算我現在把你放了，你也就再也成不了什麼事了。你口口聲聲說我的話不能信，可是你現在卻想信了我的話去懷疑自己的兄弟。怎麼，讓你知道了又怎麼樣？繼續仇恨？可萬一我又騙了你呢，你確定你恨的那個人就是叛徒？嗯，你不能確定，可你終究還是要再找到個人去恨。”
公羊賢拍了拍手掌，江十一身後的屏風被拉開了，戴矮子，馮老黑，陳泌，於肥，孟紅女赫然出現，其中只有陳泌的手腳沒有束縛，其他人全都被繩索綁得死死的。
“我要借你們的人頭一用，馬上入冬了，是時候決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