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蓁娘把一百遍女誡抄寫完畢後,大清早她親自送去了宣微殿,衆娘子都在殿內坐着。
蓁娘進去原本竊竊私語的殿內倒是安靜下來,大家相顧無言,除了楊氏齊氏幾個,再沒有人跟蓁娘打招呼了。
皇后還未出來,依舊是陳嬤嬤迎接蓁娘,她讓女官當着衆人的麪點一點數量是否正確,全然不顧殿內一片尷尬。
蓁娘淡然處之,點好後陳嬤嬤喚了一個侍女出來,蓁娘見她手裡端着一個碳盆,心裡沉了沉。
齊氏忍不住了,硬擠出笑道:“嬤嬤是什麼意思?”
陳嬤嬤沒有回答她的話,拿起厚厚一疊紙扔進碳盆裡,碳盆很快就燃起明火,蓁娘靜靜的看着飄曳的火苗不說話,還能有什麼羞辱呢,她也想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
齊氏臉上帶着怒氣道:“嬤嬤!再怎麼樣阿韓也是主子,由不得你折煞她!”
“齊充容!”陳嬤嬤充滿警告的眼睛看着齊氏:“這裡是宣微殿,皇后殿下才是這裡的主子!”
齊氏啞口無言,緊緊攥着手暗暗生氣,蓁娘不願她被牽扯進來,上前一步,平靜道:“既然殿下不滿意,那我就再抄,五日後我再來……”
陳嬤嬤皮笑肉不笑,衝她微微屈膝一福,“韓修儀果然聰慧!”
蓁娘對憤怒的齊氏微微搖頭,轉身出去了,殿內宇文氏依舊眼觀鼻鼻觀心,高氏和楊氏看着蓁娘離開眼裡升起憂慮,齊氏被惠氏拉扯了一下,然後木着臉坐下。
帷幔內宮人的聲音傳來:“皇后殿下升座!”
……
“娘子,歇一歇吧……”
阿玉擔憂的看着蓁娘,外面已經天黑了,蓁娘剛吃過飯就呆在書房裡抄書,現在都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蓁娘手上一刻不停,“桃桃和寄奴睡了嗎?”
阿玉點頭,“睡了,就是三娘睡覺前吵着要過來,奶母哄了半晌才哄睡着。”
蓁娘嘆了口氣,手腕痠疼的厲害,手指都快沒知覺了,阿玉要端了熱水來給她泡手,被她拒絕了。
“沒事,我再寫會兒就睡!”
阿玉想了想,柔聲道:“那娘子先喝口水吧,奴就在這兒陪着你!”
“好……”
蓁娘抿脣一笑,阿玉拔下發髻上的銀簪子撥弄燈芯,屋子裡亮堂了些,蓁娘活動了下手臂,繼續埋頭抄寫。
五日後,蓁娘再次拿着女誡去宣微殿,陳嬤嬤照舊拿去燒了。
蓁娘眼皮子也沒擡一下,語氣平靜無一絲波瀾的說:“五日後我再來。”
這件事李暉很快就知道了,他心裡十分無奈,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刁難,但她畢竟是皇后,李暉這個皇帝也不可以輕易駁了她的面子。
他既心疼蓁娘,又怕皇后受到刺激,只能眼睜睜看着蓁娘抄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阿木來甘棠軒請安時面色帶着些慍怒,蓁娘知道他是爲自己擔心,若無其事笑眯眯道:“我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得,那以後要是有更大的事,我該怎麼辦?”
阿木咬了咬牙,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回去後更加努力的學習。
從上次蓁娘隱晦的暗示過他後,阿木彷彿變了個人,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該怎麼做,生母的話很對,若是連這點苦也吃不下,那如何能成大事!
於是就這樣,蓁娘一日一日的抄書,連甘棠軒的門也不出了。
李暉一腔無名火無處發泄,半個月後,找了個由頭將呂氏的父親訓斥了一通,將其貶謫至了豫州。
呂氏原本被蓁娘罵了受了一番羞辱,馬上就聽見皇后對蓁孃的懲罰,她還沒高興幾天,自己的父親就被貶了,這下真是欲哭無淚了。
她跑去求皇后,皇后自從大郎走後,對世事看淡了許多,唯有心中一絲執念,那就是對蓁孃的怨恨。
皇后無法接受,蓁娘在大郎剛離去的時候,居然就把心思用在了儲君之位上,跑到李暉跟前獻媚,這讓她本就悲傷的心更增添了難堪、羞辱。
從前對蓁娘有多好,現在她就有多怨恨,怨恨自己識人不清,到頭來踩着她可憐的兒子上位。
她是有心磋磨蓁娘,可不代表她會插手朝事。
皇后不痛不癢的打發了呂氏,呂氏沒有辦法,她又不敢去求李暉,在自己院子裡哭了兩天,心裡更是記恨上了蓁娘。
不過蓁娘可沒有空理會這些事,她生病了,前日她在書案前抄寫了大半日,下午就覺得發熱,容娘和阿玉都立在身旁給她打扇。
但蓁娘還是覺得熱,阿玉發覺不對,見她的臉紅的不自然,忙扶了她去歇息,又叫了掌醫娘子來,一把脈,感染風寒了……
到了晚上,蓁娘就咳嗽起來,頭也昏昏沉沉的,眼痠舌苦,屋裡人用心照顧着,隔半刻鐘就用冷水帕子給她擦洗降溫。
饒是這樣,蓁娘還是在牀上躺了五六天,她正值壯年,要麼不生病,一生病就倒下好幾天。
她沒有按時去交女戒,但陳嬤嬤並沒有說什麼。
蓁娘吃了藥靠在榻上休息,嘶啞着嗓子對吳嬤嬤道:“殿下到底是個好人,雖然厭惡我,可也沒有落井下石,她若是真想折騰我,這會兒就應該派了人來逼着我繼續抄寫……”
“娘子是什麼話!”
吳嬤嬤很不高興道:“你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先不說皇后罰你抄書,還當着闔宮上下的面把你的書燒了,就是她不分青紅皁白恨上了你,這豈是一個主母該做的事!”
蓁娘搖頭:“別這樣說,殿下心裡苦,你不是不知道,大郎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說起來,她只是不想見到我,也不會真的收拾我,你看我現在除了不能去朝會、不能侍寢,其餘的不都好好的。”
“你還說呢……”吳嬤嬤說起這事心裡就急的想哭,“娘子只一味忍讓,可陛下畢竟是個男人,他要是忘了你可怎麼辦?”
“陛下不是那種人……”
縱使蓁娘在心裡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但眼中的茫然依舊暴露了她的不安和難過,她再好,在李暉的心裡也比不過皇后。
吳嬤嬤看着蓁孃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雖有心勸她,可見此景也心有不忍,她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摸了下蓁孃的額頭,“已經不怎麼燙了,娘子感覺怎麼樣……”
……
“稟阿郎,韓修儀的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延英殿內,吳敏把蓁孃的消息報給李暉,他在紫宸殿議事才結束,聽完了吳敏的話,擱下手中的摺子,疲憊的倚在憑几上,雙手捏着太陽穴,神情顯得很是苦惱。
吳敏知道他在苦惱什麼,從知道韓修儀生病後,李暉每天就是這個樣子,話也不怎麼說,眉頭總是皺着。
照吳敏來看,這一切皆因李暉的心太軟了,他面對朝事手段是雷厲風行,可面對妻妾之間的那點陰私,他就沒有什麼辦法了……
之前做太子時,攘外在安內之上,他整日忙着跟先帝和齊王明爭暗鬥,內廷裡一概不管,自有太子妃給他打理。
可現在他已經是皇帝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后是中宮嫡妻,韓修儀是寵妾,這二人有了矛盾,他也實在爲難。
說皇后苛待妃妾吧,她只針對韓修儀一人,而且她是事出有因,嫡子沒了,恰好韓修儀又做了些讓她不高興的事,所以視韓修儀爲一根刺。
可皇后做的沒有太過分,李暉也不好說她,韓修儀呢,爲皇室開枝散葉有功,自己也挺受寵,一直都謹守本分挺難得,可偏偏撞在了皇后的痛處,也是她倒黴……
事情就這麼僵着,李暉心情壓抑,連後廷也很少進了,吳敏看這麼下去不是辦法,韓修儀身體好了還不知道皇后要怎麼做呢,他是服侍李暉的,肯定要爲李暉分憂。
這麼想着,吳敏對李暉提了個建議:“要不,阿郎請新陽縣主進宮來一趟怎麼樣?”
李暉手上按揉的動作頓了一下,心中一動,擡起頭看着書案,忖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新陽縣主是他的堂姑母,又是他的岳母,請她進宮來開解皇后是個不錯的主意……
想到這裡,他吩咐吳敏道:“那你親自出宮一趟,把話跟縣主說清楚一點,我不是偏袒韓氏,她有錯皇后該罰就罰!”
“只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任誰看都覺得皇后無理取鬧,若傳了出去,一來有損她的名聲,二來,她的心結一直解不開,那後半輩子該怎麼過……”
李暉重重的嘆氣,吳敏點頭,“奴明白阿郎的意思,一定會把話跟縣主說清楚,縣主是你的長輩,相信她會明白這一點的!”
吳敏交代了一番就出宮去了,李暉揹着手在書房裡踱來踱去,片刻後還是擺駕去了宣微殿。
下午他什麼也沒說,陪着皇后在太液池畔的涼亭裡擺上繩牀傳了伎人來表演。
皇后的嘴角一直微微揚着,看起來心情很不錯,還讓宮人擡了一箱子銅錢來賞人。
然後下午新陽縣主就往宮裡遞了牌子,說要來給皇后請安。
李暉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一般,對皇后笑道:“聽說新章侯的長孫在說親,那孩子聰明,不過有些貪玩,縣主進宮來準是找你商量娶新婦的事!”
新章侯就是皇后的父親,他的長孫正是皇后親弟弟的長子。
李暉登基後,大封皇親國戚,這個內侄跟大郎的年紀差不多,很受皇后的疼愛,李暉愛屋及烏,授了他一個正五品的虛職。
親侄兒要娶婦,皇后自然很高興,李暉摟住她的肩膀,柔聲道:“縣主找你來商議,你也出出主意,看看喜歡哪家的小娘子就讓王慶娶回家……”
“等他成了家,我就給他找點事做,他將來要承爵,擔子可不輕,現在就得學着立業……”
皇后輕拭眼角不住點頭,心裡十分感動,丈夫一直把她孃家的事放在心上,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天沒有碼字了,我總有一天會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