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禮結束後,太子妃把所有的東西交給保姆嬤嬤登記造冊,另外又賞了阿木兩匣子的小玩意,“那些是別人送給阿木的,這是我送給阿木的…”
又指了一邊幾個宮人捧着的布匹:“那些是給你和阿木做衣裳的!”
蓁娘福身嗔道:“多謝娘子,先前你就賞了不少了!”
太子妃呵呵笑道:“穿不完那就留着明年穿!”
說完拿過矮几上的紙盒,拿出兩朵絨花給蓁娘:“這是姑母從徽州帶回來的,我覺得比宮裡的還精緻些!你拿去戴!”
蓁娘接過,絨花一朵品紅一朵菊黃,做工精緻,別提多漂亮了,蓁娘卻支吾道:“娘子,這是縣主帶回來的絨花,是…我們都有嗎?”
太子妃看了絨花一眼道:“絨花不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和高氏歐陽氏有,宇文氏她們也不喜歡這個!”
言語間根本沒提呂氏惠氏等人,看來自己能得到絨花還是今天縣主發了話的,可這份殊榮卻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蓁娘拿着絨花覺得有些燙手,太子妃看出她的爲難,笑道:“姑母還給了許多其他的東西,她們都有,你別擔心,說不定你看了她們的還覺得這絨花不怎麼樣呢!”
太子妃難得調侃人,蓁娘有些受寵若驚,微紅了臉道:“這絨花很漂亮呢!只是沒有想到縣主能想起奴…”
太子妃笑道:“姑母是個喜歡送東西的人,她給了你就接着,下次姑母來東宮你也戴上給她看看!”
“是!”蓁娘輕聲道。
給阿木洗過澡哄睡着後,蓁娘才收拾自己,坐在浴桶裡舒服的嘆了口氣,李嬤嬤領着侍女給她揉捏肩膀。
“嬤嬤知道晉平縣主嗎?”蓁娘道。
李嬤嬤點點頭:“怎麼會不知道!晉平縣主跟咱們殿下關係很好,對東宮也很親近!”
“那之前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她呢?”
李嬤嬤拿着帕子給她搓背,“縣主二十五歲那年夫君去了,之後也不願意再嫁,申王心痛她,陛下也對她格外關照,她不喜歡呆在京城,喜歡到處遊玩,經常一去就是一兩年,上次回來就是大郎兩歲生辰!”
“縣主爲什麼不願意再嫁?我看她還很年輕呢!”蓁娘有些好奇。
普通婦人擔心再嫁過得不好就算了,晉平縣主不可能有這個擔憂吧!
“縣主跟夫君的感情很好,也是一對璧人,可惜英年早逝,縣主也就沒了再嫁的那份心思,申王也不願意勉強她……”
蓁娘若有所思,只是還是有些不明白縣主既然這麼不喜歡呆在京城,怎麼會跟殿下的關係那麼好呢?
看今日的情形,的確,無論是康寧伯夫人還是新陽縣主和太子妃,都對這位縣主很是親熱。
不過這些疑問她不能問李嬤嬤,有些事還是要少聽少看……
轉眼又是新年,這是阿木過的第一個新年,蓁娘和奶母給阿木做了整套的帽子、衣裳鞋襪。
齊昭訓看得興致勃勃,自告奮勇要給阿木做外袍,顯然她對這件事情很上心,光是花樣都反覆比較哪個更好看。
秦氏的肚子顯了懷,看着蓁娘這邊的針線也動了心,只是她嬤嬤每日只許做一小會兒針線活,怕漚了眼睛。
齊氏盤坐在榻上,嬤嬤撥弄了下地上的炭盆,對齊氏道:“娘子對二郎真是疼愛……”
齊氏細細地繡着蝙蝠的翅膀,眼也不眨,“是不是又有人在說什麼了?”
嬤嬤嘆了口氣,齊氏自答道:“不就是說我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眼紅韓氏,上趕着要巴結她麼!”
“其實話也沒有那麼難聽……”嬤嬤囁嚅道。
齊氏嗤笑一聲,“她們心裡想的只怕比這更難聽,難聽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巴結韓氏,我就是要給自己找一條路!”
“哎喲我的娘子!這是什麼話,你這樣說把太子妃和殿下放在哪裡?”嬤嬤忙起身到齊氏身邊急道。
齊氏停下手裡的針線,摩挲了一下還未完成的衣袍,輕聲道:“嬤嬤,我這輩子指不定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我今日這樣爲阿木付出,也不過是想着以後,他還能記得我……”
嬤嬤的鼻子一陣酸意涌來,沒有孩子的女人,就像沒有根的浮萍,風吹到哪裡,就在哪裡活着,沒個念想,沒個期盼……
蓁娘疊着阿木的小衣裳對惠氏道:“阿齊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接受她的示好也是看中她的人品……”
“她雖抱着這種目的,我卻並不反感,因爲她行止有度,我的阿木能多一個人愛護他,我豈有推拒之理!”
惠氏點點頭,“我先前還以爲你是不知道怎麼拒絕她,這樣說來,你也是在依靠她了,畢竟她對東宮的熟悉是咱們比不上的!”
蓁娘不否認,在看出齊氏對阿木超乎尋常的疼愛之後,她開始摸索齊氏的心思,顯然齊氏也正有此意,齊氏小心的試探,蓁娘在反覆斟酌後默然同意。
她從進宮的那天起,就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的小娘子了,她不願意做現在這種人,但在宮廷裡,她深深記住了袁郡君的話:認清楚形式,利用自己的優勢立於不敗之地。
對,立於不敗,袁郡君就是這個意思,蓁娘一開始以爲她並不看好自己,但經過這幾年的生活,她才明白,內廷的女人,如同生活在一個圓圈裡……
中心點自然就是太子殿下,而她們這些女人有離中心近的,也有離得遠的,她們所有的榮辱都來自中心的太子,如果你想離中心近一點而橫衝直撞,那勢必會擠撞別人。
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樣做不行,所以人與人之間都有關係,或疏或親,都只是爲了給自己找一條路。
蓁娘看着惠氏翻看襪子上的縫合處,覺得這一刻舒心溫暖,她還沒有那麼冰冷,也做不到那麼冰冷,她對自己、對未來,有十足的信心!
想起那麼多的小外甥,蓁娘不着痕跡的摸了摸肚子,臉上泛起笑,現在鋪路,正是時候……
除夕那日,東宮裡上上下下熱鬧了一番,蓁娘等人把一頓宴席吃到深更半夜,大家放開了玩耍,行酒令、猜燈謎、擊鼓傳花、唱歌跳舞,把個內廷鬧得要翻過來!
李暉陪着興致頗濃的父親走在宮牆上俯看火樹銀花的長安城,縱橫交織的燈光像巨大的棋盤,天子豪氣沖天,趁着酒興作詩一首,身後的宦者忙提筆記下。
天子身邊跟了一大羣兒孫近臣,聽了這詩都紛紛贊好,八歲的齊王嫡長子李承懋有些不耐煩,噔噔噔的跑到祖父身邊大聲道:“阿翁!咱們都走了好久了,可不可以放煙花了啊?”
齊王李璋急忙呵斥:“阿翁面前,不得無禮!”
天子看着虎頭虎腦的大孫子,對三兒子有些不滿:“你兇他做什麼!”
李璋想要辯解,天子又道:“你以爲你小時候就不失禮了?”
衆人大笑,李璋聽了這話自己也笑起來,搖搖頭跟上前面的祖孫二人,跟在天子身後兩步的李暉眼角不經意的看過,二弟李喆的臉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看不明顯,他牽着自己的長子李伯衷低着頭慢慢的走。
他再看看眼前天子微弓着腰順着李承懋的手指的地方看去,正有人家在放煙花。
天子呵呵的笑,李承懋踮着腳趴在祖父耳邊悄悄說着什麼,天子點點頭,牽着他的手小聲嘀咕,偶爾大笑,身後一羣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李璋看了一眼面上帶笑的李暉,只覺得周身舒暢,上前兩步,與李暉並肩行走,道:“阿兄怎麼沒有把大郎帶着?”
“周太妃想看看他和蜃子,派人來接過去了。”李暉看也沒看李璋一眼。
李璋心裡冷哼,面上笑道:“這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又是一年了……”
李暉似笑非笑道:“三弟也會感慨光陰?”
“可不是!”李璋搓搓手,“總覺得昨天咱們纔像承懋那麼大,在父親膝下玩鬧,現在想想,都過去十幾年了!”
聽了這話,李暉心裡閃過一絲冷意,就在他跟承懋一樣大的八歲時候,父親就如同現在這樣,在除夕夜跟胡氏和李璋玩到半夜纔回正房跟母親守歲。
儘管母親叫了好幾個小內侍陪他玩,李暉還是趁着出恭去溜了一圈,看見父親拉着李璋在花園裡的走廊上猜燈謎,胡氏跟在身邊溫柔的看着父子二人。
李暉看着他們諷刺的覺得那纔是一家人,李璋側頭看見了他,愣了一下後對他露出一個得意挑釁的笑,李暉心裡又惱又痛。
轉過身跑着回到母親的身邊,他沒有把看見的事說出來,只因爲那些事其實太多了,他不願母親再被傷害。
想到刺中了李暉的痛點,李璋嘴角露出一絲譏諷。
李暉看着不遠處活潑的李承懋,心裡反而平靜下來,語氣沉着道:“過了年三弟也要忙起來了,還是趁着這幾日好好放鬆一下才是!”
李璋笑着應了幾句,後面的人看去,真是一幅兄友弟恭的美好畫面,只是大家都不傻,這兩人之間的交惡到了就是走路都不會走同一塊地磚的地步了……
大年初一,內外命婦給皇后拜過年後,再來東宮給太子妃拜年,蓁娘早早的就起了牀,周嬤嬤等宮人給她磕頭拜年,蓁娘笑意盈盈的一人發了一個大紅包,“你們服侍一年也辛苦了!這是辛苦費!”
捏着紅包,地下的人個個喜笑顏開,吉利話一籮兜的往外潑,給阿木穿戴一新後,侍女嬤嬤們擁簇着蓁娘去了光天殿。
太子妃還在更衣,殿內已經來了幾個人了,阿木已經能立起腦袋了,殿裡點了火盆暖乎乎的,阿木不耐煩的想要蹭掉帽子。
蹭不掉急的小人兒嗷嗷叫,惠氏一把抱過去逗他:“阿木新年好!快給庶母拜年!”
今日的拜見是個較爲嚴肅的場合,娘子們個個都塗脂抹粉的,天子近來喜歡上何美人發明的飛霞妝,用胭脂把側邊臉頰塗紅,額頭用雌黃畫上美人尖,點上花鈿。
還要用青黛把眉毛拉向上額角,跟鬢角連在一起,美其名曰越峰眉,抹上口脂,還要在下巴點上假痣。
不僅宮廷裡,就是長安城的婦人間也流行起這個妝容,齊氏悄悄跟蓁娘吐槽這個妝容有多怪異,可天子喜歡,大家都得跟着迎合。
蓁娘憋着笑看着妝容細節不盡相同的衆人,阿木伸出小手指想要摸摸惠氏的額頭,惠氏拉過他的小手作勢要咬,阿木咧着嘴呵呵笑。
勸了齊氏幾句,蓁娘道:“我敢打賭,今日娘子也畫着這個妝!”
等太子妃和太子從內室走出來,蓁娘看見她果然也畫着飛霞妝,只是整體更爲美麗。
一番大禮過後,蜃子牽着大郎,奶母權娘抱着阿木,給上首的太子夫婦拜年,太子妃一人封了一個大紅包。
蜃子跪在蒲團上,磕了個頭道:“祝父母大人吉祥安康、萬事遂意!”
太子拉起她笑着摸摸頭,太子妃摟過來摸摸她的小臉。
大郎早就等不及了,強忍着等阿姐說完才上前道:“我給阿耶阿孃拜年了!祝願阿耶阿孃四季平安、身體康健……額……”
他歪着頭想了一下,明顯是忘詞了,大家都捂嘴笑,大郎看了一眼奶母恍然大悟道:“福氣多的使不完!”
衆人大笑,蜃子小大人般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太子妃看了夫君一眼,太子遞過紅包,溫聲道:“回去好好再背一背,給其他長輩拜年可不能這樣了……”
大郎拿着紅包笑的不見眼,嗯嗯的應着,轉身對阿木揚揚紅包道:“弟弟快來拜年!有大紅包哦!”
作者有話要說:
飛霞妝是我瞎編的,我想象了下,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