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琰面色沉靜如水,可心中卻一片慌亂,只能強作鎮定。
都這個情形了,他若還不知丹娘要做什麼,那也真是一個傻子了。
丹娘只定定的看着他,看的隋琰面上的從容差些就要崩潰了。
原來他也不是個呆子嘛,丹娘忖道,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接開口問他,“你……喜不喜歡我?”
“咳……”
隋琰聞言愣住,腦子空白了一瞬,接着就被口水嗆住,他滿臉漲的通紅,丹娘見他彷彿患了癆病一般,真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背過氣去。
她耐心的等咳聲停下,隋琰如針扎般坐立不安,他慌亂的別開眼睛,不敢與丹娘對視,好一會兒,才喏喏道:“公主金枝玉葉,臣不敢心懷不軌……”
丹娘不耐的打斷:“我不想聽這些話,我只問你,我喜歡你,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那你喜不喜歡我?”
雖然隋琰已經做好了準備,可還是被這連番的大膽表白嚇得目瞪口呆。
他只覺得口舌都是麻木的,不知該如何應答,她喜歡自己,按理來說他應該感到榮幸,但心裡始終有個聲音在說,她是尊貴的公主,他如何配得上……
“臣……臣家世卑微,當不起公主厚愛……”
丹娘眼裡的失落掩飾不住,心裡隱隱有些生氣:“你是璐國公的嫡長孫,你們家的爵位世襲三代,是東都一等世家,如何卑微了?”
原來她已經打聽過自己了,但隋琰沒有刻意隱瞞被揭穿後的心虛,他定了定神,看着丹孃的眼睛,道:“公主的厚愛,恕臣無禮不能接受……”
丹娘雙目充滿憂傷,隋琰只覺得心彷彿被刺得一疼,但疼痛過後,他仍舊堅持自己的抉擇。
“你是已有婚約了嗎?”
“沒有!”隋琰搖頭。
“那你爲什麼不喜歡我?”
丹娘委屈極了,這是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卻被模糊的拒絕了,她勢必要得到答案。
隋琰不願傷害她,但他更明白,既然不能接受對方誠摯的感情,就要直截了當的表明態度,不然傳出去會壞了她的聲譽。
“公主,臣的曾祖曾經跟在世宗皇帝身邊浴血奮戰,他身上有數十條刀箭的傷痕,人至中年時就因夏季潮溼而全身疼痛,但他以此爲傲,他常對祖父說,爲報效君上而死,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收復西域,但到駕鶴西去都沒有看見,如今朝廷在西域都已經設立都護府了,曾祖的願望實現了,但臣的志向,還未達成……”
丹孃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掉,好似掉進了冰窟裡,她已經明白他要說什麼了,建功立業是任何一個有志之士的願望。
他的話沒說話,只是不願直白的告訴她,他尚了公主,就如同一直困在鳥籠裡的鸚鵡,滿腔熱血無處潑灑,在一日一日的桎梏中淪爲一個庸人,最終曾經的宏圖偉願都湮滅了。
丹娘眼眶泛紅,她仍心存僥倖的問他:“我嫁給你,真的會是你的阻礙嗎?”
“我的姐夫,他雖然升遷緩慢,但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員,這些也是憑他自己的努力獲取的……”
丹娘充滿期待的看着他,隋琰抿着的脣動了動,最終還是狠心拒絕:“人生短短數十載,如白駒過隙,臣想做的,比曾祖更多……”
眼中最後一絲光明熄滅,丹娘收回目光,泫然欲泣,無措的四處張望,她再也支撐不住了,胳膊搭在憑几上,無助的彷彿是一隻受了傷的小鳥。
隋琰眼中升起不忍,他心中矛盾萬分,既後悔自己言辭冷酷拒絕公主的心意,但又堅定的認爲,這纔是最好的結果。
既然無法給出承諾,就不能輕言答應。
淚水朦朧了丹孃的視線,她忍住喉嚨裡的哽咽,冷聲對隋琰道:“你走吧!”
隋琰不放心她此刻的狀態,但也不知如何安慰,殊不知,丹娘此刻最不能接受他的安慰,她失控般的衝他喝道:“你快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福兒聽到動靜,面無表情的推門進來,她弓着腰摟住丹娘,才擡頭對隋琰道:“郎君請回吧,既然你對公主無意,什麼都不必再說了,只是今日之事,還請你爛於心中。”
隋琰眼中浮現出一抹哀傷,片刻後,他點了點頭,聽見丹娘埋首在福兒懷裡輕聲的啜泣,他帶着滿心愧疚轉身離去。
那日的事蓁娘並不知道,她聽奶母說丹娘再也沒去過跑馬樓那邊,心中還有幾分高興,暗道女兒還是很懂事的,看樣子她已經想通了。
但之後幾次來請安,蓁娘都發現丹娘雖還是說說笑笑,但那那強顏歡笑的模樣怎麼看都讓人懷疑。
丹娘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怎會不知她的變化,蓁娘更加不相信她的解釋。
在厲聲詢問過侍女後,蓁娘才知道丹娘居然真的去找隋琰了,她當時就氣的直拍大腿,正欲去收拾丹娘,容娘勸住了她:“既然你都看出了三娘心情不好,想來隋琰是拒絕了她,這不正中你的心思麼,這會兒若是揭穿了這事,三娘豈不是落了面子……”
蓁娘坐不住在屋裡踱來踱去,覺得容娘說的有理,女兒已經大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隨意數落,但她還是生氣,拉着一張臉誰也不理。
既氣惱女兒不顧禮數,又氣那個叫隋琰的居然沒看上丹娘,真是有眼無珠!
晚間李暉來了甘棠軒,蓁娘還在生悶氣,連晚飯也不曾吃,他弄清楚緣由後,輕嘆了口氣,拉着蓁孃的手坐在榻上,慢悠悠道:“你生氣做什麼,人家又不是沒看上你……”
蓁娘抿着嘴瞪着李暉,李暉笑眯眯的揪了把她的臉頰,“還生氣,真的要長皺紋了!”
蓁娘聞言臉色大變,忙喚容娘:“快把我的鏡子拿來!”
李暉笑的樂不可支,蓁娘抱着鏡子側身趴在燭臺邊細瞧,好一會兒後才鬆了口氣,滿是抱怨的衝他道:“阿郎好可惡,女兒正難過着,你還在這裡笑……”
“我不笑我幹嘛?”李暉反問她。
“你們女人啊,就是心思太重,先說丹娘,她是何等身份,隋琰不喜歡她,總有張琰陳琰喜歡她,這麼多人還挑不出一個合適的駙馬麼!”
“再說你,你自己反省一下,從我一進門你就敷衍的不行,跟從前簡直判若兩人,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來?如果是這樣,那……”
“阿郎~”蓁娘急忙摟住李暉的胳膊,打斷他不悅的埋怨,“妾怎麼敢有那種想法!”
她討好的湊在他面前,撒嬌道:“妾盼星星盼月亮似得,就盼着阿郎來,你要是不來,妾可是獨守空房孤枕難眠……”
“纔不信你!”李暉睨了她一眼,“去給我做點吃的,我餓了!”
“是~”蓁娘知道他沒有生氣,笑眯眯的應了,接着‘吧唧’一口親在李暉的手上,“阿郎稍等一會兒~”
李暉寵溺的擰了下她的鼻子,嬉笑了幾句,蓁娘纔去了膳房。
宮人們有條不紊的擺好食案,李暉拉着蓁娘坐下,“再生氣,也不能不吃飯,餓壞了身子可是自己遭罪!”
蓁娘滿心甜蜜的聽着他的絮叨,先前那點兒不悅早就飛出九天之外了。
李暉飲了口湯,對她道:“下個月咱們去九成宮避暑,丹娘不是喜歡那裡麼,你別拘着她,讓她自己玩,玩高興了,那些芝麻綠豆大點的事也就過去了……”
“怎麼今年這麼早就去避暑嗎?”
“嗯……”李暉點頭,他頗有些感慨道:“說起來,這還是登基後第一次去別宮,今年的事情較往年要輕鬆許多,趁着這個機會,咱們也出去走一走~”
蓁娘捏着筷子笑的溫柔,“這都是因爲君正臣賢四個字,阿郎禮賢下士,把黎民百姓時時刻刻都放在心裡,以身作則,臣子們自然見賢思齊!”
“二郎時常跟我說,百姓們生活富足,就是有那鰥寡孤獨窮困者,每月都能得到慈善堂的錢米,不至於活活餓死……”
“再者就是,這些年人口激增,各種賦稅卻未增加,妾不懂什麼宏圖偉業,只知道百姓們日子好過,吃得飽穿的暖,就是君主有德!”
李暉聽着她真心實意的奉承,忍不住嘆道:“君爲舟,百姓爲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凡朝廷之詔令,都是由千千萬萬的百姓做根基的……”
“例如前朝的那些昏君,身居高位而不知民間疾苦,把尋歡作樂放在首位,這樣下去,國家豈不亡乎!”
“不過光有我一個人努力還不夠,那些官員纔是命令的執行者,他們是否把百姓的存亡放在首位,全靠良心……”
說罷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湯盅發呆,蓁娘不知他在想什麼,也擱了筷子陪着他發呆。
片刻後李暉纔回過神來,他有些歉疚的看着蓁娘,給她夾了一筷子魚生,道:“想到了一些事,餓了吧,快吃飯……”
“嗯~”蓁娘搖頭,笑眯眯的看着他:“只要跟阿郎在一起,不管做什麼我都開心~”
“你呀,就會哄我開心~”李暉嘴角高高揚起,用手輕輕點了下她的鼻子。
作者有話要說:
九成宮,李老二倒大黴,期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