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娘奉上熱茶來,屏退室內的宮人,和秦氏一坐一跪,守在慕容氏身邊。
秦氏溫和的看着玫娘,詢問她的傷的重不重,玫娘聲音裡充滿感激,恭敬回道:“……雖捱了三十個板子,幸得皇后殿下讓人拿了藥膏子來,不然奴這條命,早就沒了……”
“這樣啊……”
秦氏鬆了口氣般點點頭,“阿嵐入宮數年,身邊只有你一個貼心的,那日你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就算是冒着陛下發怒的危險,也要爲你主子說一句公道話,你的忠心着實讓人感動……”
有人能理解自己那日的衝動之舉,玫娘瞬間紅了眼眶,“修容謬讚,奴只是心疼娘子罷了……”
“那日奴和芙蕖在娘子身後看的清清楚楚,就是韓修儀推了娘子一把,娘子倒仰過去受了驚嚇才抓住了她,她摔破了頭是活該,娘子腹中還有小皇子呢!”
秦氏快速的瞥了眼榻上即使是熟睡也深深皺起眉頭的慕容氏,怕她會聽見,接着唏噓不已道:“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照你這麼說,韓修儀可是居心不良了。”
“誰說不是!”
玫娘抹了把眼淚,忿忿埋怨道:“娘子不過要她把話說清楚,她卻仗着自己有子女傍身,陛下不會拿她怎麼樣就咒罵娘子,她就是嫉妒娘子比她年輕,嫉妒娘子取代了陛下對她的寵愛!”
秦氏聞言失望的搖頭,“韓修儀服侍了陛下二十年,在後廷中的風頭無人能及,我雖生了一兒一女,可也不敢以親王生母得意猖狂,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你們娘子性情溫順,模樣兒又標緻,也難怪韓修儀把她視爲眼中釘了……”
“可再怎麼樣,阿嵐腹中也是陛下的骨肉,她也該忍讓一步纔是,唉……”
秦氏一副失望透頂的神色,引得玫娘向她大倒苦水,把從入宮後慕容氏的小心謹慎都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若旁的人不知情,還以爲皇帝的大明宮除了慕容氏,就再無一個好人了呢!
而秦氏時而驚訝、時而蹙眉、時而嘆息、時而心酸,讓玫娘更加視她爲一個和善人。
慕容氏在睡夢中蜷縮起身子,秦氏趕緊住聲,給她掖好被角,輕拍着她的脊背,她轉頭低聲問玫娘,“現在小皇子也去了,你們娘子今日是個什麼情形你也看見了……”
“若她無事還好,若還是這幅三魂丟了七魄的樣子,你們可怎麼辦呢?”
玫娘只是一個下人,今年也才二十歲,後廷主子們一句話就能發落了她,她如何知道怎麼辦呢……
但瞧着秦修容充滿擔憂的眼眸,玫娘恭恭敬敬的對她磕了個頭,壯着膽子請求道:“修容,奴知道娘子先前能得到陛下的青睞是因爲你的指點……”
“現在娘子落難,能否請你再拉扯我家娘子一把?”
“我家娘子還不到花信,修容忍心看她從今以後都如此萎靡嗎?就請你發發慈悲,再幫幫娘子吧!”
說完玫娘又磕了個頭,頭與地板碰撞的聲音讓秦氏聽着格外刺耳,她着實見不得這種場面,忙攔住玫娘,道:“你別磕了,先起來再說……”
玫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又繼續磕頭,必定要磕的秦氏心軟才停下。
“好好好,我答應你!”秦氏頭疼不已,只得答應了。
玫娘含淚看着她,哽咽道:“修容的大恩大德,奴一定肝腦塗地回報!”
“這是什麼話!”秦氏哭笑不得,“就是我不幫,其他人也會幫忙的,你家主子遇着這種事,確實可憐……”
“誰遇着這種事都不好受,阿嵐還年輕,未來的路還長,若從此真的被陛下厭棄,不止是她,就是她宮外的父母親人,也要被連累了……”
玫娘身子一震,瞪大的雙眼充斥着不安,慕容氏是禮聘入宮的,她的孃家雖不如榮國公府那麼顯赫,但也是京城的名門望族。
若娘子能振作起來,再依靠慕容家的支持,早晚有一日能重獲聖寵,把韓氏踩在地上。
可若娘子就這麼消沉下去,那慕容家……也只能放棄她,再送一位妙齡娘子入宮了……
玫娘心亂如麻,自顧自的想入非非,沒有發現上首的秦氏注視的自己的一舉一動,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
……
聽了吳舟的回稟,李暉思慮片刻後,擱下手中的硃筆,對吳敏道:“去曉風堂吧……”
吳敏躬身應是,吩咐了宮人擺駕,他心中嘀咕着,過去了這幾日,大家也該去看看慕容婕妤了,先前因着韓修儀受傷,大家在心裡把慕容婕妤怪罪上了。
既覺得她張揚任性,又覺得自己行事沒個考量,這才惹出了事端來。
那時他雖沒有明着表示,但後廷上下的宮人都長着千里眼順風耳,不待他有什麼表示,便一人一口唾沫把曉風堂的人逼得連出門都要偷偷摸摸的。
本以爲等慕容婕妤生下小皇子或小公主,大家的氣也就消了,大不了再訓斥慕容婕妤一番就是了,誰成想慕容婕妤就早產了……
大家年過四旬,本就珍愛兒女,先前懷宣太子沒了,他一夜之間生出白髮,現在這個孩子是盼了幾年才得來的,現在突然就沒了,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且現在最讓他心煩的是,韓修儀對大家依舊是淡淡的,雖還是坐在一堆說話、吃飯,可看着大家的眼睛,再沒有從前的歡喜雀躍,大家是天子,何曾受到過這樣的冷遇。
他心裡不好受,這些日子都在延英殿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吃飯。
昨日小宮人給他洗腳時,他坐在榻上感嘆,若他生在尋常人家,也不會有今日這麼多煩心事了,聽得吳敏是一陣陣心酸。
不過想着慕容婕妤因爲小皇子夭折精神都有些瘋魔了,若大家再不去看看,可就真會出大事了!
想到這裡,吳敏又自作主張的叫人準備了一些賞賜,李暉看見後,卻沒有說什麼,顯然他是默認吳敏的主張。
一進曉風堂的門,李暉便能聞見淡淡的香燭味,孩子的棺槨就停在這裡,他心中泛起鈍鈍的痛,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宮人趕緊上前迎接,李暉問道:“你們婕妤呢?”
宮人回道:“稟陛下,先前我們娘子捨不得小皇子,哭的幾乎昏過去,還是秦修容勸說了一番,我們娘子才睡下,這會兒還沒醒呢……”
李暉微微蹙眉,心也跟着沉了沉,這樣說來,慕容氏的情況真的很嚴重了!
他揮了揮手,道:“我進去看看。”
宮人忙起身撩起帷簾,李暉脫了鞋進了內室,屋裡點着香甜的安神香,宮人道:“是秦修容安排的,娘子憂思過甚,這兩日睡的很不安穩……”
李暉聞言腳步微頓了一瞬,然後繼續往內室走,越走近,他就越能看清牀榻上的慕容氏,一張蒼白的臉只有巴掌大,消瘦的連顴骨都突出了。
眼窩深陷,往日的櫻桃小口泛着病態的青灰色,一把青幽幽的髮絲凌亂的鋪散在枕頭上,也沒了光澤。
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依舊放不下悲傷,緊鎖的眉頭顯露出心底毫無防備的痛苦,眼角一滴淚水沁出,打溼了她的睫毛。
李暉站在一尺的距離就那樣看着她許久,吳敏很有眼色的揮退宮人,李暉沉默了許久,深深嘆了口氣,似愧疚、似難過,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冷眼旁觀。
直到榻上的慕容氏不安的想要尋找一個溫暖的依靠,他才輕輕走過去,坐下。
慕容氏夢見了她生產那日,下身出了好多好多血,她嚇得面如土色,搖搖欲墜。
大家都沒想到她突然就這樣了,曉風堂裡亂做一團,還是玫娘大聲呵斥了幾句,才安排了人去叫穩婆、奶母和趙奉御。
她躺在臨時當作產室的廂房裡,被穩婆扒的只剩一件中衣,那時她在做什麼?
慕容氏彷彿靈魂出竅般漂浮在空中,她看見了自己……
她瞪大眼痛的想要尖叫,可張開嘴什麼聲音都沒有,那種痛像是有人拿一把刀狠狠劈砍着骨頭!
穩婆慌亂的指揮她吸氣吐氣,可她根本沒聽見,只覺得下身快要被撕碎了,她使不上力,想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想要抓住一塊浮木,但最後什麼都沒抓到……
孩子生出來了,產室裡安靜的彷彿沒人,空氣中都是冷冽的沉默,慕容氏臉上汗水和着淚水,那一刻的她是幸福的,比跟陛下在一起還要幸福……
那是她的希望,是她的支撐,是她從今以後所有的依靠!
可爲什麼玫孃的臉色那麼難看?慕容氏掙扎着要起身,玫娘攔住了她,淚眼朦朧的泣不成聲,她生的是個死胎……
慕容氏連孩子長什麼樣都沒看見,就被玫娘和穩婆強按在榻上清理身子。
可漂浮在空中的另一個慕容氏看見了,那個渾身青紫的孩子,他只有巴掌那麼大,在孃胎裡就沒氣息了……
“孩子!我的孩子!”慕容氏顫抖着脣囈語出聲,李暉眼疾手快的摟住她,輕輕拍着後背,安慰道:“沒事!孩子沒事!”
慕容氏還在夢中,她根本聽不見李暉的話,掙扎的越發用力,額頭的冷汗打溼了鬢角,眼淚也不斷淌出,“我的孩子……”
李暉看着她這般,心中的難過不斷升騰,不管怎麼樣,失去了孩子,不僅是他的痛苦,也是慕容氏的痛苦。
李暉感覺控制不住慕容氏了,正欲叫人來幫忙,慕容氏‘唰’的一下睜開溼漉漉的眼,她的眼珠似一塊黑色寒冰,散發着陰冷的溫度,直直的盯着李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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