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樓的神色慢慢變得冰冷,一股冷意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頭頂,讓她漸漸覺得周身都在發涼。
小蝶已經嚇得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了,後悔得恨不能打自己耳光,若是她聽小姐的話將那些東西倒了,何至於會中了人家的圈套!她越想越是害怕,眼淚嘩的一下全流出來,撲過去抓住江小樓的裙襬,哭哭啼啼地:“小姐,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姚珊瑚安慰道:“不必害怕,你服用的時間很短,只要停用就好了,切不可再喝她送來的東西。”
小蝶連連點頭。
王大夫道:“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毒辣的女人,真是叫人歎爲觀止。只是……你又如何知道的呢?”
姚珊瑚輕輕搖了搖頭:“三年前有一位當紅的花魁娘子青玉,美麗脫俗、能歌善舞,可沒過半年就胖的連路都走不動,不知吃了多少藥看了多少大夫,誰都救不了她,只當做是個怪病。”
江小樓聲音靜靜地:“和李香蘭有關係?”
姚珊瑚點頭:“她和李香蘭是義結金蘭的好姐妹,直到她死前那段日子,李香蘭還常去安慰。只是有一回我去看望青玉的時候,卻看見李香蘭手忙腳亂地把一個紙包收了起來,當時我覺得很蹊蹺,但也沒有往深處想。等青玉死了,我越想越奇怪,悄悄去廚房查看才發現了那些粉末,大夫們都不認識,最後託人去了李香蘭的故鄉涼州才發現端倪……”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告訴別人,還要由着她繼續害人!”
姚珊瑚看着一臉義憤填膺的小蝶,清澈眼瞳有些委屈:“青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只憑着這些能說明什麼?”
李香蘭在湯裡下豬飼料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一般人決計想不到這樣陰毒卻又隱秘的法子。只怕姚珊瑚也想不到李香蘭時隔三年又再一次故技重施。
小蝶怒氣衝衝地道:“那我現在就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她還沒動作,卻被江小樓阻止了。
“告訴誰都沒有用。”江小樓異常平靜地開了口。
小蝶眼中一暗:“小姐,您不肯爲奴婢主持公道嗎?”
江小樓笑了,笑小蝶的天真:“李香蘭在樓裡是紅人,你是什麼,金玉會爲了你懲處她嗎?不錯,她原本要害的人的確是我,可中計的人卻是你,他們只會笑話你貪吃,絕不會怪罪她的。到時候她大可以推說一切都不知情,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明白了嗎?”
小蝶臉色忽青忽白,梗塞一般說不出話來。
江小樓輕輕一嘆:“要報仇以後再找法子,現在你得忍着,這不是可以發作的藉口。”
她說的輕飄飄、軟綿綿,可神色之中卻並非玩笑,小蝶頓了頓,終於下定了決心,認真低下頭去:“是。”
酈雪凝看着這一幕,卻又咳嗽了起來,她手臂上有一片紫色的瘀傷,顯然是被毒打後的痕跡,咳嗽了半天,才終於停息下來,看着江小樓,低聲道:“那些錢以後我會還給你的。”
“你送我一副棺材,讓人將我安葬的時候,有想過我會還錢給你嗎?”江小樓不答反問。
酈雪凝自身都難保,當初拿出來的本就十分有限,這些日子光是爲她看病,江小樓的錢便流水一樣花出去……
江小樓見對方的神情,卻是鄭重道:“點水之恩,涌泉以報,你別多想,先把病治好了。”
姚珊瑚勸說道:“既然桃夭姐姐鼎力相助,你就收下這份好意吧。”
酈雪凝靜靜望了江小樓一眼,終究一言不發,返回屋子關上了門,剩下的人一時都愕然。
對酈雪凝的態度,江小樓十分堅決,金玉倒也沒有過分干涉,畢竟一切吃穿用度都有人掏出銀兩,並不礙着她什麼,她也就放任自流,不再強迫酈雪凝在身體並未痊癒的情況下見客。酈雪凝從此閉門不出,人前人後沒有半句謝字,這讓很多人都認爲她沒有良心,不懂得感恩,而姚珊瑚卻因爲這件事變得熱情起來,三天兩頭來看望江小樓,姐姐長姐姐短,十分熱心。
“我真不懂她。”姚珊瑚的神情顯得有一絲激動,“像姐姐你這樣伸出援手,她卻沒有一句謝謝。從前她不是這樣的,許是病中冷了心腸……姐姐不要怪罪!”
江小樓只是靜靜坐着喝茶,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似聽非聽。
姚珊瑚說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的心地真是好,那樣不計後果的幫了忙,現在人人都說你處事厚道、爲人也好,我從前就是不知道,要是早認識你就好了!”她眼睛裡充滿了感動,兩頰邊上流蘇耳環不時晃動着,“我原本還聽信了別人的話,有人說你很高傲、不容易親近,現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今後……我能常常來嗎?”說到最後,聲音小了許多,眨巴着水靈的大眼睛望着她,帶着一股怯生生的味道。
姚珊瑚面色瓷白,眉眼精緻,一雙大大的眼睛襯着淡紅的小嘴,格外惹人憐愛。比起別有居心的李香蘭,這份熱情並不諂媚,反而顯得真誠又溫暖。
“自然可以。”江小樓款款而笑,並不拒絕。
姚珊瑚越發歡喜。
小蝶在一旁看到便也跟着笑,姚珊瑚是個十分討喜的女子,如果能夠成爲小姐的好友,小姐在樓裡也能多個助力。
從此,姚珊瑚終於博得江小樓另眼相看,她原本在這樓中便是很紅,只無論如何抵不過小樓,如今不管去何處她都隨着江小樓一起,連帶着也紅得更上一層樓。
姚珊瑚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總是對江小樓千恩萬謝,時不時將客人送給她的禮物挑選最好的送過來,非常誠懇地請求小樓收下。後來她發現江小樓每逢陰雨天氣便會渾身疼痛難忍,到了最嚴重的時候根本沒辦法下牀,她便一日兩次來探望。
此刻,王大夫正在給江小樓換藥,她只是軟軟臥在錦被之上,漆黑的長髮在雪緞枕頭上流連,當揭去身上包紮的布條時,她的額頭滲出豆大汗水,在錦被上泅開一朵花。
姚珊瑚分明瞧見有殷紅血水流淌下來,濃濃的血腥味道充斥着房間。
王大夫嘆息:“每一次表演都會讓原本結痂的地方裂開,且不說受傷的五臟六腑需要靜養,單單是這身傷疤你都不給它們褪去的機會啊。”
江小樓可以拒絕所有男人,因爲把所有人都得罪,也就誰都不得罪了。但她要保持鼎盛之勢是極難的,金玉已經在積極訓練美貌少女模仿她的舞姿和神態,當被人取代的那一天,就是必須向人妥協的時候,她又怎能懈怠?
江小樓一動不動,疼痛加劇的時候,她的眸子雖然漸漸渙散,卻始終緊緊咬住脣瓣不發出一聲。
王大夫早已見識過這女子的倔強,不免無奈地搖了搖頭。
姚珊瑚面露驚訝,在國色天香樓呆了這麼久,見過絕色傾城的佳麗,見過高貴蒙塵的明珠,見過文采清高的才女,見過妖媚入骨的妖姬,卻是頭一次見過江小樓這樣的女子,面容清麗,眸子嫵媚,一舉手一投足都風流入骨,卻又掩飾不住眉梢眼底的倔強冷漠。
你以爲她是一塊冰的時候,偏偏她透出蝕骨嫵媚;等你以爲她是一團火,卻又被那冰冷的溫度凍傷。
她心頭微微一動。
難怪人人都趨之若鶩,跟她一比,自己這種純真溫柔,毫不出衆。
王大夫去旁邊寫新藥方,江小樓倚在牀頭,聲音低沉:“謝謝你好心來看望我。”
姚珊瑚滿面憐惜:“從前聽說你受傷很重,我還不知道竟然留下許多後患。”
江小樓神色如常:“不過是些舊病,躺幾天便好了。”
何止是舊傷,這種渾身鑽進骨子裡的疼痛,讓她不由自主渾身戰慄。
小蝶端了藥盅來,蓋子一打開,黑漆漆的中藥發出難聞氣息,江小樓皺眉,道:“放在那裡吧,我過一會兒就喝。”
小蝶如今停了藥,雖然無法恢復從前那窈窕的身材,卻不會再心慌氣短了。李香蘭剛開始還試探過兩次,見江小樓毫無異樣,便以爲她根本不知情,只當是送來的東西都被無知的丫頭吃了。既然真正要害的人沒吃,這湯自然不必送。
小蝶見江小樓又不肯吃藥,不由苦口婆心地勸說:“小姐,王大夫說了,您這身子骨一定要按時吃藥,否則每到這種天氣就受不了的。”
姚珊瑚起身接過藥盅,柔聲勸慰:“姐姐不要任性,良藥苦口。”
江小樓實在對一日三次的藥湯感到膩煩,再者王大夫已經說過這種病根要伴隨她一生,吃藥也只是一種心理安慰,她又何必自我欺騙。身上有的傷口已經脫痂,但有些傷口卻經常發炎,總是會引起高燒,這兩天高燒退了,卻連微微說兩句話都覺得費勁,聞到藥味,胃裡更是一陣翻江倒海。
姚珊瑚見對方壓根不爲所動,爲難了半天,終究嘆了一口氣,聲音更加輕柔溫軟:“這不吃藥,病怎麼會好呢?”說到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眸瞬間閃閃發亮,“我想到了!”
小蝶驚訝地看着姚珊瑚,卻見她歡天喜地低聲吩咐百合幾句。等百合將東西取來,卻是一盆從未見過的粉色的花。薄薄的花瓣質薄如綾,光潔似綢,輕盈花冠似朵朵紅雲片片綵綢,雖無風亦似自搖,兼具素雅與濃豔華麗之美。
江小樓見到這盆花,眼波微動,面上卻露出三分驚訝:“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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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來的花是沒有毒的,但是別有玄機,大家想想,送花到底做什麼?
PS:庶女的番外在早上八點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