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楚漢已經走了進來,他下意識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冷哼一聲別過臉去。顯而易見,兩人還沒有和好,江小樓將一切盡收眼底,微笑道:“有什麼事嗎?”
楚漢躬身行禮,遞上一張帖子。
江小樓打開帖子一瞧,目中滑過一絲冷笑:“哦,原來是三殿下的邀約。”
“小姐,三皇子找你,他不是已經被毒倒了嗎?”小蝶繃不住嚴肅的表情,忍不住追問。
江小樓將帖子隨意地丟在桌子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真的,咱們去瞧瞧就知道了。”
傍晚時分,一輛輕帷馬車悄悄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後門,江小樓下了車,徑直走進王府。管家將她引了進去,重重簾幔遮擋着牀鋪,濃濃藥味鋪天蓋地,一見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獨孤克正躺在牀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婢女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哇地一聲往痰盒裡吐了兩口黑血,婢女的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他卻揮揮手示意對方退下去。
瞧見江小樓來了,他頹然地道:“抱歉郡主,我不能起身相迎。”
江小樓看他臉色蒼白,便知道他是下了血本,果真親自服毒了,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三殿下,身子可還好嗎?”
“暫時還死不了。”獨孤克剛一說完,就重重咳嗽了起來,彷彿連心肺都要跟着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跳出來。
江小樓在一隻水墨粉彩凳上遠遠坐了,脣畔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三殿下這齣戲可是演砸了。”
獨孤克看着江小樓,目中閃爍不定,似乎竭力壓抑住憤懣不平的情緒,口中長嘆一聲:“是啊,演砸了。父皇剛剛已經放了太子,不但如此,他還好生撫慰了太子一番,又贈了無數禮物以寬他的心。”
獨孤克說到這裡,臉色蠟黃一片,變得極爲難看。
江小樓卻突然輕笑了一聲,獨孤克瞪着她,眼神有幾分慍怒:“你笑什麼,我這麼落魄你很得意嗎?”
江小樓笑盈盈地看向他:“我笑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未曾失去聖心,爲何還要如此膽大妄爲,跑到太子府上故意中毒想以此來誣陷太子。陛下是慈父,更是人主,懷疑之心甚重,只要仔細一想就會懷疑到你的頭上。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殿下你這種人。”說完,她站起身道,“殿下,我不過是來探病,既然您沒有生命危險,我這就告辭了。好好養病吧,切莫再輕舉妄動。”
眼看好不容易請來的人就要走,獨孤克立刻從牀上坐了起來,大聲道:“郡主,等一等!”
江小樓頭也不回地已經走到了門邊,獨孤克顫聲道:“是我錯了!都是我的不是,請明月郡主你原諒!”
江小樓這纔回過頭來,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三殿下知道錯了,我就和你說說這個道理。陛下爲人雖然寬和,但他疑心病很重,從前陛下在京郊狩獵,結果突然遇到別人刺殺,隨行的四位大臣中有一人及時發現,率兵趕去救駕,另外三人卻是一無所覺,等到那位大臣把陛下救下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獨孤克坐在原地,突然想起了這件事,臉色不由隱隱發白:“父皇,父皇他殺了那個救駕的大臣。”
“你知道陛下爲什麼這麼做嗎?因爲陛下懷疑他,別人都沒有發現,爲什麼就你一個人發現了呢,還這麼巧趕了過來,若非是想要刺殺陛下,就是故意想要攬功勞,這樣的人自然非死不可!你既然知道陛下懷疑心很重,更應該多加小心,今天你的行爲讓陛下疑上了你,今後只怕是舉步維艱——硬生生丟了一片大好河山,感想如何?”
獨孤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素來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可這一回裴宣的死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一絲奪得儲君之位的曙光。這個機會他已經等待了很久,等的都已經不耐煩了,他以爲裴宣倒下,皇帝自然對太子起了疑心,這時候就是他動手的大好時機,誰知貪婪冒進的下場,竟然將原本苦心經營的大好局面一舉打破。
他不得不相信江小樓的話,她是個旁觀者,所以比他更看得清局勢。他不由支撐着身體爬了起來,雖然身上只着了中衣,卻是鄭重向江小樓拜道:“請郡主教我。”
江小樓心中鄙夷更深,面上卻只一笑:“瞧殿下說的,府上那麼多幕僚和清客,難道他們都沒有辦法嗎?”
“不,他們有辦法,但他們的辦法都太過中規中矩。如果我敗亡,他們可以投靠其他人,唯獨我自己是死路一條,如何能將全部身家託付到這羣小人身上?”
江小樓不覺失笑:“我又有什麼不同?”
“我們是聯盟,是合作伙伴。郡主,從前我把你當一個女子看待,而今天你就是我的軍師呀,如果我將來登上皇位,一定會大大的獎賞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恰恰相反,如果是太子登基,你和醇親王還有好日子過麼,幫我就等於幫你自己。”
獨孤克眼底有一股狂熱的興奮情緒,江小樓看得一清二楚,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看着獨孤克道:“殿下,如今你一定要明白眼前局勢。”
獨孤克用一種詢問的眼神望着她。
“陛下一定會請你入宮,太子已經成功挑起了他心頭的懷疑,陛下會想方設法迫你承認下毒一事,到時候千萬不要認,不管陛下罵你、打你,甚至是刑囚,也堅決不要認。一旦認了,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啊——抵死不認?”獨孤克很緊張,他看着江小樓道:“有用嗎?”
“有用,不但抵死不認,還要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更要向陛下表明自己的忠誠。我知道殿下身體虛弱,可越是如此你越是要死扛着,不管如何說出一個字……你就完了。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來,一點苦痛算得了什麼?哪怕明日陛下當庭要打死你,你也要拼命替自己叫冤,叫得越慘越好。”
“我……要不要請朝臣們替我說話?”
“當然不行,你必須單獨一人進宮,不要讓任何人替你求情。牢牢記着,有人如果替你求情,那一定是在害你。”江小樓冷冷地道。
獨孤克望着她,一時面色驚疑不定。
“殿下,該出的主意我已經出了,陛下可能會命人毒打你,也有可能會用好言哄騙,但不論是哪一種,如果你不能死扛下來,這三皇子府……恐怕就會淪爲一片廢墟。我是不是在危言聳聽,你明天就會明白的。”
獨孤克一顆心沉沉墜了下去,望着江小樓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對方那張素白的面孔美麗奪目,神情卻是冰涼如水,他已經錯了一次,如果再錯一次,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好,我答應你。”
第二天一早,江小樓剛剛走進金玉滿堂,掌櫃便過來稟報道:“郡主,侯爺來了。”
“紫衣侯?”
“是,郡主。”掌櫃戰戰兢兢地回答,顯然對這位貴客的到來十分不安。
江小樓上了雅間,推開門,蕭冠雪果然坐在裡面自斟自飲,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郡主這裡的吃食可真是味道獨特,不錯,很合我的胃口。”
江小樓看了一眼滿桌的美食,卻是神色寧靜,聲音澄澈似水:“侯爺今日怎麼有此雅興大駕光臨?”
蕭冠雪修長秀美的手掌中把玩着一隻酒杯,不緊不慢地道:“昨兒半夜陛下招了三皇子入宮,當場把三皇子拿下不說,還囚禁了他身邊的護衛,並且對那些人嚴刑拷打,逼他們招供。陛下一邊親自審問三皇子,一邊讓他聽着那些護衛們尖銳的哭喊求饒的聲音。在強烈的心理威脅中,一般人都應該受不了折磨把一切都說出來,偏偏三皇子抵死不認,陛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甚至派人當衆羞辱他,他也堅決不認,最後陛下沒辦法下殺手,又沒有任何證據,不得不放掉了他。我只是覺得似乎有人在暗授機宜——”
“侯爺,又在懷疑我嗎?”
“獨孤克雖然聰明,但他這個人有個壞毛病,性子太急,沉不住氣,很容易就會落入別人的陷阱。這一次太子殿下早已經知道他下了毒,卻還任由他喝了下去,目的便是爲了解除與陛下之間的誤會。”蕭冠雪毫不掩飾,將計劃和盤托出。
江小樓凝神聽着,不覺心頭暗自冷笑,獨孤克這個蠢貨自己送上門去,太子正好反過來借他的手解除皇帝的懷疑,既能消除裴宣之死的不利影響,又能沉重打擊獨孤克,更能洗脫自己的嫌疑,一箭三雕。江小樓似笑非笑地道:“侯爺高論,小樓佩服。”
“可惜呀可惜,這一次原本可以一舉將獨孤克扳倒,偏偏棋差一招,叫你識破先機。”蕭冠雪的面上掛着淡淡的笑容,並不見絲毫可惜之意。
江小樓只是漠然道:“侯爺從何處推斷出此事是我參與?”
蕭冠雪又沉吟道:“獨孤克骨頭太軟,絲毫禁不起嚇,陛下太瞭解這一點了,只要一嚇,他就應該把一切都給吐露出來纔對,爲什麼這一回不管怎麼嚇,他都抵死了不認。若非有高人在背後策劃,何至於此?但我思來想去,有這個膽子和力量在背後策動的,除了你以外沒有旁人。”
江小樓不覺微笑起來:“看來我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侯爺你的眼睛。”
蕭冠雪嘆了口氣:“是啊,我出招你明白,你出策我也清楚,這棋可就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他的面上浮着若有若無的笑容,看起來神秘莫測,眼神卻是棋逢對手時纔會出現的興奮。
江小樓冷冷瞧了他一眼,吩咐小蝶道:“去,再換一盞熱茶來。”
小蝶捧着熱茶上來,蕭冠雪卻並不碰一下,只是淡淡道:“我聽說……下月就是郡主的婚期了,還沒有先行恭賀。”
江小樓眼底冒出一絲冷嘲,神色卻越發溫和:“不過些許小事,何勞侯爺操心。”
“天賜良緣,我可期待得很啊——”蕭冠雪說完這句話,便大笑着站了起來,徑自揚長而去。
蕭冠雪出了金玉滿堂,剛剛走下臺階,華麗的馬車正在門口候着,正待踩着人背上車,卻突然聽聞後面一道清亮的嗓音響起:“侯爺,稍等。”
蕭冠雪聞言便站住腳步,轉頭望去,江小樓一襲藍色長裙,神情沉靜地從臺階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蕭冠雪的面前,笑容無比明媚,慢慢趨近了他,輕聲說道:“侯爺,感謝你的恭賀,我也期待着您的下一步棋。”
她離得這樣近,近到幾乎能嗅到她身上冷冷的梔子花香氣。那勾魂攝魄的眼睛,閃動着熠熠的光彩,換了任何人都要心跳擂鼓。蕭冠雪雖然一時沒有洞察她此舉的用意,面上卻泛起一絲玩味的笑意:“告辭。”
江小樓站在原地,目送着馬車遠去,終究輕輕笑了。
太子府,書房裡的太子一臉震驚:“你說剛纔紫衣侯去了金玉滿堂?”
“是,殿下,奴才親眼瞧見蕭冠雪進了金玉滿堂。不止如此,江小樓還親自送他出來。”
太子面色微微一變:“蕭冠雪爲什麼會和江小樓走到一塊去,這倒是奇怪!”
隨從趨近了一步,滿面警惕:“是呀殿下,奴才心裡也覺得不踏實,所以又派人盯着紫衣侯和江小樓,看他們是否還有進一步的接觸。”
太子流露出滿面狐疑的神情,隨從察言觀色:“殿下您放心,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您一定會得到消息。”
太子輕輕點了點頭道:“裴宣已經給我惹了個大麻煩,我不希望蕭冠雪也重蹈覆轍,明白了嗎?”
“是,殿下。”
太子愁眉緊鎖,在書房裡不停地踱步,顯得格外心煩意亂。
江小樓回到金玉滿堂坐下,默默沉思了良久,突然吩咐道:“小蝶,去取紙筆來。”
“是。”小蝶立刻取來了筆墨紙硯。
江小樓匆匆寫了一封信,細細思量了片刻,又將其中幾句話給刪刪改改,看起來彷彿隱藏着什麼秘密一般,小蝶連忙鋪開一張新的宣紙,正要讓江小樓替了這張紙,誰知江小樓卻道:“不,不必了,就這樣吧。”說完,她便將這張宣紙折了起來放進信封,吩咐楚漢道:“這封信立刻送去紫衣侯府,明白了嗎?”
楚漢一怔:“送去紫衣侯府?”
“是,送給蕭冠雪。如果路上有人攔你,或者動手腳……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我一定平安把信送到。”楚漢眉眼堅定地道。
“不,你應該這樣做……”江小樓脣邊浮起一縷淡淡的微笑,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近無聲。
楚漢聞言,不由有些疑惑,可他並未多言,便立刻按照江小樓所說的去做了。
當天晚上,信便被送到了太子書案上。太子看了一眼,不由勃然大怒道:“這封信是從何得來的?”
“回稟殿下,這封信是半道上截來的,奴才命令最好的快手,趁着送信人不注意故意撞了他一把,小心地調了包,他現在還不知道……”
“好你個蕭冠雪,敢跟我玩這套,這分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太子砰地一聲,一拳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滿臉皆是憤然與不平,旋即他騰的站了起來,徑直就要往外走,卻正好與剛剛進門的太子妃撞了個正着。
“殿下,這麼晚了急匆匆的要去哪兒?”太子妃優雅的眉梢輕輕挑起,滿臉皆是驚訝。
“去哪兒,去紫衣侯府找人算帳!”太子眼底隱隱跳動着火光,一派急怒攻心的模樣。
太子妃一怔,旋即道:“出了什麼事?”
“出什麼事,你自己瞧瞧吧。”
太子將那張宣紙丟給了太子妃,太子妃接過掃了兩眼,一瞬不禁心生驚駭:“殿下,你險些中了別人的離間計啊!”
太子猛然收回了腳,回頭看着太子妃道:“離間計?”
太子妃見太子這麼容易便會上當,一時五味陳雜,雖然夫君無能,她卻必須全心全意維護他,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釋:“是啊殿下,這江小樓故意和蕭冠雪通信,目的就是爲了讓太子心中起疑。殿下,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說完她將那張宣紙隨意丟在了一邊,又柔聲勸說道:“殿下,用人之道講究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已經選擇紫衣侯,爲何還要如此提防?那江小樓這麼狡猾,她身邊的護衛武功又極是高強,怎麼會這麼輕易叫人調包,說不準這就是她放出來的煙霧,讓殿下你信以爲真,好離間你和蕭冠雪之間的關係。殿下務必要想清楚了,你這一去惹怒了紫衣侯,他轉而支持別人,殿下才真是功虧一簣了。”
太子恍然大悟,已是冷汗涔涔,可他心頭還是有些不愉快:“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蕭冠雪對我並不忠誠。”
太子妃臉上這才露出一絲淺淺的苦笑:“這世上沒有誰會比我對殿下更忠誠,因爲我是你的妻子,時時刻刻都要爲你考慮、替你着想,至於其他人……他們又怎麼會將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蕭冠雪性情狡詐古怪,他爲了和江小樓作對纔會來到殿下身邊,您應當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籠絡,千萬不要把他推到敵人那邊去——”
太子聽到這裡,不由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太子妃,心中暗暗驚訝。自己剛纔一時着急,竟然忘記了挑撥離間的可能,太子妃卻一語點醒夢中人,他差點中了江小樓的詭計!終究長嘆了一聲道:“是啊,這世上沒有人比太子妃更關懷我的了,如果沒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
太子妃不由粲然一笑:“不論何時我都會站在殿下這邊,誠心誠意替你着想,永遠也不會離開殿下的。”
慶王府
王妃已經等了江小樓好久,見她回來這才略帶了焦慮地笑道:“我都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江小樓微微浮起一抹笑意:“母親找我什麼事兒?”
“你的嫁衣已經送到了,快來好好瞧一瞧!”
嫁衣?!江小樓愣住,旋即就被慶王妃拉進了屋子:“你瞧瞧,可還滿意嗎?”
江小樓凝視片刻,瞬間被那耀目的珠寶幾乎炫花了眼,秀麗的眉微微蹙了起來:“母親,何必這樣大張旗鼓的,這嫁衣也太隆重了。”
“成婚是人一輩子的大事,不風風光光的出嫁,你是要丟我的臉面嗎?”慶王妃笑着嗔道。
江小樓還沒有反應過來,慶王妃已經趕忙推着她去屏風後頭:“快去換了讓我瞧瞧,若是大了還得再改改腰身。”
江小樓不再多言,轉身便去換了嫁衣,待那一身紅色的喜服穿上身,她才隱約有一種自己真的要出嫁了的感覺。手停留在那光滑的錦緞之上,她有許久都沒有出聲,慶王妃在外面催促道:“怎麼樣,好了嗎?”
小蝶悄然蹲下來替江小樓捋平裙襬上的褶皺,揚聲道:“快好了,小姐,咱們出去吧。”
江小樓從自己的迷思之中驚醒,眉端緩緩放開:“好。”
當她走出來的時候,整個屋子彷彿都被那紅色的豔光照亮了,她膚色如雪,眼眸似星,長長的青絲垂下,更襯得那一身紅衣驚豔動人。江小樓沒有笑,可嘴角竟然彷彿帶着笑意,烏黑的眸子裡,閃爍着耀目的光彩。
慶王妃拉起江小樓的手,柔聲笑道:“看看我的女兒,真是漂亮。來,親眼看一看。”
慶王妃把江小樓拉到了銅鏡跟前,紅燭下,鏡裡的美人眉目如畫,神情婉約,一身紅色的喜服上鑲嵌着名貴的寶石,幾乎炫花了人的眼睛。江小樓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只是覺得十分陌生。直到如今,她都沒有辦法相信鏡子裡這個待嫁的新娘就是自己。過去她沒有機會穿上這身嫁衣就已經躺在了棺材中,而現在她卻不可思議地披上了,可她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麼。
似乎看出江小樓心事重重,慶王妃忍不住問道:“小樓,你怎麼了?”
江小樓回過神來,看着王妃擔憂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沒事母親,我只是覺得日子過得這麼快,都已經要到婚期了。”
“是呀,下月初二就是你的婚期,我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佈置,到時候嶽兒應該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讓他揹你上花轎!”
江小樓不由滿心感動:“母親,謝謝你。”
“真是傻孩子,謝什麼!你的婚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琢磨怎麼辦才能辦好,可是皇后娘娘那兒——”王妃面上憂心忡忡。
江小樓輕輕一笑:“母親放心,皇后娘娘不會再爲難我的。”
“那就好,我最擔心的就是她……現在她肯放手,我也就放心了。”慶王妃拍了拍江小樓的手,柔聲道:“再來看看你的妝奩。”
靠着牆壁的地方,一排疊了七八隻小箱子,慶王妃吩咐小蝶一一打開,露出的都是珠寶玉器:“這些不是庫房裡的陳舊貨色,都是我這兩年添置起來的,你看喜歡不喜歡。”
江小樓趕忙道:“不,母親是知道我的身家……實在不需要這些東西。”
“傻孩子,你的是你的,這是娘送給你的東西,一定要收!原本我一直攢着這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等雪兒出嫁的時候給她的,可惜我看不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在我的心裡,你和雪凝一樣,不留給你又要留給誰?”
江小樓脣畔不由浮起一絲暖心的笑,沒有半點猶疑地握緊了慶王妃的手:“母親,小樓從小就失去了親孃,是父親撫養我長大,一步步走到今天,小樓也不知道還能走多久,但我答應你,只要我活一天,就會陪在母親的身邊,替雪凝承歡膝下。”
慶王妃看着江小樓,心中感動極了,伸出手撫摸她的長髮,口中輕聲道:“真是好孩子,母親知道了。”
江小樓捧着嫁衣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將嫁衣放在了椅子上,遠遠地端詳着,似乎還有一絲陌生的感覺。就在此時,她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嗚咽的哭聲,不由快步出了門,瞧見小蝶就坐在走廊上,眼圈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的模樣,略略停頓片刻才問道:“小蝶,你怎麼了?”
小蝶連忙別過眼去,並不回答。
江小樓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小蝶擡起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小樓,烏黑的眼睛淚光閃爍:“小姐,楚漢要走了。”
江小樓心思幾轉,在開口的時候語氣裡含了關切:“走,他要去哪?”
“今天我去他的房間道歉,誰知他非但不理我,還自顧自的收拾行裝,我問他要去哪裡,他只說有些事要回去處理,明天一早就會來向小姐辭行。”
江小樓看着小蝶,眼神慢慢柔了下來:“小蝶,世上無不散之宴席,他要走,就讓他走吧。”
“可是他半點都看不出我對他的心思嗎?”小蝶的聲音無限悵然,眼淚汪汪的幾乎要流淚。
“他當然看出來了。”江小樓原本想要安慰她兩句,可最終卻決定讓她面對現實。
“既然看出來,他爲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小蝶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因爲——他不喜歡你。”
江小樓直言不諱地開了口,小蝶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小蝶畢竟還只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沒有被人喜歡過,也沒有喜歡過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自己比她年長,本應該好好安慰。只不過對於感情,江小樓自己都是快刀斬亂麻,尤爲討厭拖泥帶水。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做不出小女兒之態,更不喜歡看小蝶落到自怨自艾的地步。
不被愛的人總是會變得很卑微,可如果脊樑骨挺不直,別人憑什麼愛你。
江小樓走上前去,輕輕撫摸了一下小蝶的頭,淡淡道:“小蝶,從前我們在國色天香樓的時候,沒有愛情不也活得很好嗎?你爲什麼會爲了一個男人這樣傷感?”
“小姐,你真的愛過別人嗎?”小蝶突然這樣問道,卻已經是淚盈於睫。
江小樓深吸一口氣,她當然愛過某個人,只不過後來她才發現自己所託非人……在經過這麼久之後,她已經連那個敗類的面孔都想不起來。細細思索,或許她付出的不是愛,而是少女對美好愛情的全部憧憬。
江小樓沒有直接回答小蝶的話,反而問道:“楚漢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
小蝶深吸一口氣,緩和了心頭的痛苦,只是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心裡是在怪我,怪我對衛風不好,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孩子,長得那麼妖豔,一看就不是好人!”
“楚漢是否喜歡你,根本與衛風無關。如果你不能認識到這一點……一輩子也不會快活。”
小蝶覺得心中怦地一跳,瞳仁瞬間緊縮,看着江小樓說不出話來,良久才低聲道:“小姐,我知道自己這樣說沒有證據,可我就是覺得那孩子有古怪。”
江小樓一雙明眸在月下閃現一絲明悟,脣畔的笑意越來越深:“時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小姐,爲什麼你們沒有一個人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說假話,沒有呀!”
江小樓站住了腳步,只是回頭望着她,脣畔已隱隱帶了一絲失望:“小蝶,楚漢是否喜歡你和衛風的來歷是兩回事,不能混爲一談。感情的事不是你付出多少,對方就要回報多少,這些付出是你心甘情願的,並不能怪責到楚漢的身上。至於衛風……你非但沒有證據,還帶着嫉妒與怨恨,如果我是楚漢,也很難信任你。如果真要讓別人相信,除非找到充足的證據,或者是……人贓並獲。”
人贓並獲?!那衛風精得跟狐狸一樣,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