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靦腆地一笑:“今天世子教我寫的,我學的不好,寫到一半就忘記要怎麼寫了。”
江小樓不以爲意,竟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輕輕寫下“江小樓”三個字,然後擡起頭對他溫柔地解說道:“這就是我的名字。”隨後她又用樹枝寫下了“衛風”,點在其中一個字上認真道,“這個是衛字,是你的姓氏,這是風字。”
衛風瞪大了眼睛,彷彿覺得很神奇。他接過江小樓手中的樹枝,也有樣學樣,歪歪斜斜地寫下“江小樓”、“衛風”五個字,雖然寫得很難看,幾乎無法辨認,可他的心底卻似乎涌起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喜悅和感動。
他喜歡寫字,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人認真教過他。
不由自主的,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笑容明媚得如同六月驕陽,幾乎能瞬間融化人的心。江小樓突然明白慶王爲什麼要對這樣一個少年糾纏不放了,因爲這樣雌雄莫辨的美,超越了身份、地位、年齡,讓人心動不已。
縱然江小樓心如鐵石,也能夠感受到他的這種美好。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小蝶警惕地盯着衛風,主動開口道。
衛風失望地看着江小樓,卻聽她微笑着道:“今天多謝你救了世子,待世子好些……我會爲你請賞的。”
月下,衛風靜靜望着江小樓離去,小小的背影被拉成長長的一條。
接下來的數日,江小樓一直守在臥房裡,代替慶王妃看着世子。獨孤連城前來探望世子的時候,江小樓正守在病牀的外室,以手撐額,已經睡着了。
小蝶不知何處去了,桌上的燭火已經搖搖晃晃,彷彿很快就會徹底熄滅。
獨孤連城的心頭瞬間變得柔軟,輕手輕腳走到她的身旁,她眼睛下有青黑的眼圈,彷彿很久沒有睡好覺的模樣,原本粉色的臉頰也像是失了水分一般,凹陷了進去。看到這樣的情景,獨孤連城心頭一顫,莫名感覺心頭微微刺痛。
她一定十分勞累,沒能獲得充足的休息。
獨孤連城不由在心底一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她長長的青絲。心頭的憐愛慢慢涌了上來,如同潮水一般瞬間淹沒了一切。
輕輕地,慢慢地,一記親吻印在了江小樓光潔的額頭上。
這幾日事情太忙,他甚至抽不出足夠的時間來見她。如今瞧見她如此憔悴,他的心頭比任何時候都要心疼。
恰在此時,小蝶突然端着熱水進屋,恰好見到獨孤連城背對着自己站着,一時愣了一下,獨孤連城回過頭來,一襲青衣的他看起來風度翩翩,宛如仙人。小蝶卻驚了一下,只因此刻的獨孤連城表情極爲淡漠,眉宇間透着深沉的威嚴與煞氣。
看見小蝶,獨孤連城沒有一絲表情,他擡步緩緩走過來。
小蝶立刻行禮道:“醇親王,奴婢這就把小姐叫醒。”
“不必在意這些俗禮,我只是來看望世子的。”獨孤連城開口道,旋即他看了一眼江小樓,微微一笑,眼睛裡有了幾分溫暖的色澤,“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獨孤連城徑直離開了房間,就在他離開之後,江小樓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小蝶走進去,將熱水放在桌上:“小姐,奴婢剛剛倒了熱水,待會兒就去替世子擦把臉。”
江小樓看她一眼,面色卻是微微泛紅,小蝶見狀,不由有些奇怪。
“剛纔醇親王來過了——”
江小樓一怔,隨即眸光便漸漸柔和下來,莫名的,一絲甜蜜自心頭泛起,脣畔終於化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在慶王妃的施壓之下,老王妃不得不開始調查世子墜馬的事件,下令把所有的隨從、護衛全都押起來嚴加審問,終於在其中一人的口中發現了秘密。這個人正是蔣曉雲院子裡專管錢糧的柳媽媽之子,被安排在王府的隨行隊伍中。
當審問結果出來的時候,第一個變色是蔣曉雲。她原本嬌豔的面孔瞬間沒了往日的鎮定,張惶地看着衆人。
慶王妃冷笑一聲道:“如今證據確鑿,你又做何解釋?”
蔣曉雲一張臉煞白,她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會被人拆穿,手抖個不停,而赫連允猛然站起來給了蔣曉雲一記耳光:“你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蔣曉雲知道再也賴不掉,眼圈瞬間紅了:“夫君,我也是爲了你着想啊!”
“爲我着想?你可知道,因爲你這樣愚蠢的決定,我要揹負上天大的罪名!娶妻不賢,算我瞎了眼!”
赫連允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甚至連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凸出來。
慶王妃面色沉沉,顯然並不相信這套說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金陵郡王,不要惺惺作態,出了事推到一個女人的身上,這樣真的大丈夫嗎?”
慶王妃懷疑赫連允是主使者,非常合情合理,老王妃只是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她從心底裡不相信赫連允會這樣做,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原本以爲這孩子跟他親孃不同,是個有腦子的,可現在看來卻未必。人在利益的面前很容易被衝昏頭腦,赫連允到底也是人,他能抵得住世子之位的誘惑嗎?縱然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但教妻不嚴的罪名總是逃不脫的。
赫連允心頭一涼:“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讓她去做這樣的事!母親,我知道你因爲順姨娘一直很記恨我,但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不會承認子虛烏有的指控!”
慶王妃“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赫連允,蔣曉雲是你的結髮妻子,你有責任和義務約束她的行爲。如今證據確鑿,是蔣曉雲在世子的坐騎馬鞍上插了銀針,現在你要如何彌補?”
老王妃目光慢慢變得深沉:“家中接二連三的出事,全怪你父親處事不公。允兒,你是將軍,是朝廷棟樑,更應該嚴於約束身邊的人。曉雲犯下的錯,你必須從嚴處置。”
老王妃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蔣曉雲嚇得面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祖母,看在我爲慶王府開枝散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了我吧!”
沒有人看她,甚至沒有人爲她說一句話,甚至包括她的夫君,都只是用一種異常失望的眼神望着她。
清河郡王赫連泰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這一幕,靜靜坐着喝茶。最近這段時日家中接連出事,唯有他不參與任何一派的鬥爭,冷眼旁觀,坐觀成敗。可是今天,他卻隱約覺得有一場風暴正在暗中醞釀,思忖片刻,不由自主開口道:“祖母,此事是大嫂所爲,與大哥並無干係,依我看不如……”
“你這是什麼話?赫連泰,他是你的大哥,難道嶽兒就不是你的兄弟嗎?看到他如今人事不醒的躺在牀上,您就沒有半點心痛?是啊,你和嶽兒並非一母同胞,但你總該有一個端正是非的態度,如此幫助一個弒弟的畜牲,說得過去嗎?”慶王妃若非怒到極致,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赫連泰輕輕嘆息一聲,表示自己無能爲力。
江小樓輕輕扶住了王妃,竭力抑制住對方全身的顫抖,柔聲道:“母親不要生氣,是非公論,到陛下跟前去說個清清楚楚吧。”
赫連允一震,瞬間變臉:“江小樓,慶王府的家事怎麼可以捅到陛下跟前去,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笑話慶王府麼?”
江小樓不冷不熱地道:“金陵郡王,此事非我故意挑唆,你想一想世子是什麼身份,他是陛下親封將來要繼承慶王府的人,如今王爺病重不能主事,此事定然應當交給陛下處置,否則纔是亂了綱常。”說完,她看向老王妃道:“世子無緣無故墜馬,傷勢又這麼沉重,如果就這麼輕輕揭過,任由一個婦人在這裡顛倒黑白,只怕天下人的幽幽衆口再也堵不住了。”
老王妃當然知道這一點,赫連嶽再不濟那也是慶王世子,他的安危榮辱關係着整個慶王府,事情恐怕早已傳到了皇帝的耳中,今天下午他還派人來問詢,被老王妃想方設法擋了回去,可皇帝不是傻子,他終究會知道真相,到時候整個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赫連允臉色發青,咬牙道:“明月郡主你放心,我會給你們一個明確的交代。”說完他竟轉身就走,蔣曉雲驚駭到了極致,上前撲倒在地,死死地抓住赫連允的衣襬道,“夫君,你救救我,救救我呀!”
赫連允垂下頭,艱難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經盡了全力阻止你,可你永遠不會聽我的話。事已至此,一切再無追悔的餘地,你我夫妻緣分已盡。”
蔣曉雲失聲痛哭,她隱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頓時覺得不寒而慄,再也沒有人能夠救她了。可是怎麼會……她明明已經做好了善後,怎麼會這麼快被人發現。
當天下午,赫連允徑直進宮請罪,向皇帝說明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且說自己教妻無方以至釀成慘禍,求皇帝撤銷他的職務一併處置。皇帝聞聽了整件事情,心中十分爲難,雖然赫連允並無直接過錯,可蔣曉雲到底是他的妻子,所以皇帝決定削除赫連允金陵郡王的封號,保留威武將軍的職務,罰俸三年,並且派他永鎮寧州,再也不得回京。如此一來,等於徹徹底底打碎了他繼承世子之位的美夢。至於蔣曉雲可就沒有這種好運氣了,她被立刻定罪入獄,交由刑部另行宣判。
赫連允回到慶王府之後,卻直奔江小樓的院子。
房間內,江小樓捧着一盞清茶,微微擡起眸子道:“他要見我?”
“是,小姐,金陵郡王正在外頭等着。”
“請他進來吧。”江小樓吩咐道,慢條斯理地放下了茶盞。
赫連允慢慢進入花廳,神情自若,毫無頹唐之意。江小樓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他幾眼,心頭卻不由產生兩分欣賞,難怪慶王看重他,妻子犯了天大的過錯,他一力承擔下來,並未推延塞責,的確是一個氣度非凡的男人。比起凡事都喜歡推卸責任的慶王,實在是好得太多了。她微微一笑:“郡王有話要說?”
“我早已不是金陵郡王,陛下命令我即刻離開京城,並且永遠不能回到這裡。我還在這裡,只是有話要說罷了,明月郡主,現在有時間聽我說嗎?”
江小樓淡淡地道:“將軍已經休了蔣曉雲,也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了代價,所以我和你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不,咱們還有話沒有說清楚。”
江小樓看着赫連允,神色莫名:“請你明示。”
“我只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情還有問題。”赫連允毫不猶豫地道。
“什麼問題?”
赫連允眼也不眨地冷笑一聲:“我相信你心裡比誰都明白,可是爲了誅除世子的後患,你還是將計就計把我逐出了京城。”
江小樓神色平靜,語氣也格外寧靜:“將軍說的話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蔣曉雲暗中謀害世子,你不過是藉着她的手把我送出京城而已,世子傷的根本沒有那麼重,是你吩咐大夫略施小計,讓他看起來昏迷不醒。只要我離開京城不出兩日,世子就能活蹦亂跳了吧。見招拆招、舉一反三,你果然狠毒,居然能夠想得出這樣的招數。”
江小樓輕輕一笑:“將軍太擡舉我了,若非是你的妻子先行下手傷人,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如果我告訴你,那根銀針不是曉雲放的呢?”
“她自己都承認了。”
“是,她是承認了,因爲原本她的確是這麼安排的!可是那個姓柳的小廝,最終因爲恐懼沒有放上銀針!”
江小樓陡然蹙起眉頭:“此言何意?”
“有人故意想要借曉雲的手把這盆髒水潑到我的身上,傷害世子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江小樓神情在瞬間的變化後又恢復了波瀾不興:“不,這不可能。”
“江小樓,剛開始我懷疑是你,畢竟你將計就計這一招玩的可真妙,可後來我瞧見你對世子的關心,所以我又不由自主的想,不會是你,因爲你不會拿王妃的親生兒子下賭注。所以,一定還存在一個咱們都不知道的人。”
江小樓停頓了片刻,眼眸變得越發幽深:“你爲何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很簡單,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坐收漁翁之利而已,我如今已經失去了爭奪世子位的權利,可府上還有一個人,你千萬不要忘記他的存在。”
江小樓神情淡漠:“你這是把矛頭都指向赫連泰。”
“最無害的人往往就是最可怕的人,赫連泰從不參與王府爭鬥,永遠置身事外。可他畢竟是父親的兒子,不可能沒有半點野心。如今我和世子兩敗俱傷,世子躺在牀上,而我則被永遠逐出京城,再也不可能繼承父王的位置,如此一來誰最得利?”
如果赫連允和赫連嶽都出事了,世子位自然會輪到赫連泰的頭上。赫連允的猜測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證據呢?”
赫連允滿臉失望地搖了搖頭:“我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將軍與我說這些話又有何用?”
“有用,至少可以小心提防。一次不成,他說不定還會再來第二次,我不希望世子死在他的手上,更不希望他的陰謀得逞。江小樓,如果你果真像別人說的那麼聰明,就證明給我看,好好保護世子,不要讓他中了奸人的計策,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江小樓靜靜地看着赫連允,她其實不該相信他的,因爲赫連泰一直表現出對世子之位的漠視,他甚至搬出了王府整日眠花宿柳,活脫脫就是個歡場浪子。但是江小樓卻又不得不承認,如果一切真是赫連泰在暗中策劃,這一箭雙鵰之策的確很精妙。如今的局面,對赫連泰的確是最有好處的。思及此,她看向赫連允道:“我會記在心上,請將軍多多保重。”
赫連允神情不冷不熱:“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至今沒有人成功過,縱然沒有這王府的出身,我一樣可以靠自己打出一片天下,告辭。”說完,他轉身便走。
江小樓卻突然叫住了他:“等一等,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你問吧。”赫連允站住了腳步,卻並不回頭。
“既然你知道此事不能怪你妻子,爲何還要休了她?”
“我需要給王妃一個交代,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更重要的是,她雖然是我的妻子,卻不能全心全意爲我着想。從頭到尾,她想要的不過是世子妃的位置,之前按捺不動也只是因爲對方沒有給她指示,一旦太子妃要求她去做,爲了蔣家的利益她就可以將我置之不顧。這樣愚蠢的妻子,我又怎麼能夠繼續留她在自己的身邊呢。”
說完,赫連允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第二天慶王妃來看望世子的時候,發現他的呼吸已然平穩,面色也紅潤了許多,不由放下心來,向着江小樓道:“大夫怎麼說?”
江小樓面上含着笑意:“大夫說,過幾天世子就會清醒了。”
“阿彌陀佛,如果他再不醒,可真要把我擔心死了。”慶王妃看着自己的兒子,心頭升起無比的憐惜,從前她只覺得赫連嶽處處不好,每次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因爲她這麼多年來所受的委屈,讓她不得不怪罪這個兒子過於無用。可是現在她才感覺到,世子之位,榮華富貴,遠遠都及不上自己兒子的性命寶貴。她一側頭,瞧見江小樓瘦削的面頰,不由柔聲道:“這幾日王爺的病情也有反覆,總是吃不下飯,我怕他有什麼閃失,所以一直守着,這裡辛苦你了。”
江小樓聞言,神色關切地道:“王爺病情加重了嗎?”
“還是老樣子,不過是發脾氣罷了。”慶王妃蹙起眉頭。
江小樓不覺眼中浮現一絲笑意:“王爺不肯吃飯嗎?”
“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這把年紀還鬧什麼脾氣。”
江小樓鎮定地微笑道:“母親,不如我去勸勸王爺。”
“你去?他現在可是恨透了你。”慶王妃大爲驚訝。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神情溫婉:“母親放心就是,我只是一片好意。”
慶王妃嘆息一聲道:“要去就去吧,他現在連翻身都要別人伺候,再也沒法子傷害任何人了。”
江小樓進入慶王妃的院子,朝雲正在給慶王餵飯,可他卻陰沉着面孔,緊閉了眼睛,理都不理朝雲,江小樓看到這種情形,走上前去,徑直從朝雲的手中接過了那碗飯,道:“下去吧,這裡有我在就行了。”
慶王聞聽這熟悉的聲音,猛然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目中映出江小樓美麗的容顏,瞳孔登時放大,眼睛裡恨意無限,嗚嗚咽咽的,口水不停地流了下來。朝雲見到這種情形心中有些膽怯,不敢輕易退下。
江小樓笑道:“你放心吧,是王妃讓我來看望王爺的,別這麼緊張。”
朝雲臉上微紅,立刻垂頭道:“是,郡主。”
朝雲悄悄退了出去,只在廊下遠遠候着,她知道慶王很不喜歡江小樓,生怕兩人再起衝突,所以不敢走開太遠。
江小樓舀了一勺飽滿亮澤的米飯,殷勤地送到慶王嘴邊上。慶王牙齒不斷格格作響,就是不肯張開嘴巴,任由那一勺熱氣騰騰的飯涼了爲止。
江小樓慢慢放下調羹:“王爺,你生氣歸生氣,何必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慶王發不出聲音,只是惡狠狠地瞪着江小樓。
江小樓輕輕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喜歡你。從入府的第一天起,我就很討厭你。如果不是你,雪凝不會從小走失;如果不是你,她不會滿身傷痕、無家可歸;如果不是你,她不會委曲求全、痛苦難耐;如果不是你,她不會命喪黃泉、死不瞑目。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其實就是你這個父親呀!身爲丈夫,不能一碗水端平,偏心自己的寵妾,怠慢自己的嫡妻,甚至弄丟了小女兒,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一看,它是不是根本就是黑色的。”
慶王驚恐地瞪着江小樓,唯一能動的食指拼命地摳着桌椅,急促地敲動着,彷彿在向廊下的朝雲求救。
江小樓冷笑一聲:“不必這麼緊張,我是不會殺你的,你現在這個模樣還值得我動手嗎?”
她的勺子輕輕颳了刮碗沿,重新舀了一勺飯,慶王緊緊咬住牙關硬是不肯張開嘴巴,於是那米粒順着他的嘴巴不斷地滾下來,落了一地,晶瑩的飯粒瞬間就染了塵埃。
江小樓嘆了口氣,神色冷漠:“你以爲自己還是從前那個威風八面的王爺嗎?我告訴你,從你生病開始,陛下就已經將你全部的權柄都奪了,如今自有他人接任,而你只能好好養病。如果我是王妃,現在是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我會每天在你的飯裡下蜈蚣、蟲子,讓你痛不欲生,方纔能解我心頭之恨。可王妃畢竟不是我,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縱然你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她的事,甚至從來不曾給過她半點關懷,她還是照顧你,從來不曾離棄。你可知道世子墜馬受傷的事?”
慶王愣住了,他看着江小樓,渾濁的眼睛裡似乎冒出一股異樣的光芒。江小樓不動聲色地道:“動手的人就是金陵郡王妃,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成爲世子,所以她命人在世子的座騎上下了銀針。這種法子很拙劣是不是,可是也很有效,只要世子墜馬身亡,世子之位定然會屬於金陵郡王。不管是老王妃還是你,都會偏向他。可惜的是……事情敗漏了,連帶着金陵郡王都難以逃脫懲罰,他已經被陛下趕出京城了。嘖嘖,他可是王爺最心愛的兒子,是不是好心痛?”
慶王的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恐懼。
江小樓笑了:“看吧,你的心果然是偏的,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你關心的永遠是你的長子而不是赫連嶽,他也是你的骨肉,可你卻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說到這裡,她似是對慶王已經感到十分的失望,將那碗飯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之上,語氣格外淡漠,“雪凝一直對我說,她的父親雖然嚴厲,心底卻是疼愛她的,我雖然不贊同她的看法,卻希望她這個夢可以持續下去。看在你是她親生父親的份上,我饒你一命。”
說完,江小樓竟然伸出手將慶王身上的毯子往上掩了掩,笑容變得格外靜謐:“王爺,好好養病吧,活得長長久久,才能親眼看着世子繼承你的一切呀。”
慶王用一種極度憤恨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瞪着江小樓的背影,如今的他早已是一具行屍走肉,不,他比行屍走肉還要痛苦。行屍走肉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可他卻不然,他能感覺到冷,感覺到熱,感覺到悲傷、痛苦、憤怒,種種情緒卻無法表達,這樣的痛苦是從來威風八面的慶王所不能忍受的。一輩子這麼活着,對他來說簡直是比死還慘。
出門之時,恰好遇見姜翩翩,江小樓看她一眼,微笑着道:“姜夫人來看望王爺嗎?”
姜翩翩挺着肚子行禮,柔聲說道:“不,我做了些點心,特意來送給王妃的。”
江小樓笑了,姜翩翩可是個聰明人,慶王如今變成這副模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恢復了,於是她便轉變了態度,一個勁的來巴慶王妃的大腿。只要有王妃支持她,她再生下一個孩子,以後在慶王府的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
懂得見風使舵的人,日子不會過得太慘。
江小樓神色格外溫和:“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體貼、懂事,這世界可就太平多了。”
姜翩翩聞聽此言,目中露出疑惑之色,轉眼卻見江小樓已經走得遠了。
江小樓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蝶快步迎了上來:“小姐,三皇子中毒了。”
江小樓腳步頓時停住,揚眉道:“中毒了,什麼時候?”
“今天上午他奉陛下之命給太子送一套文房四寶,就在太子的書房停了片刻,回去之後便吐了黑血,陛下聞聽後已經派太醫緊急趕過去了。”
“哦,然後呢?”江小樓的怔愣不過在瞬間,很快恢復了鎮定,轉而坐下喝茶。
“殿下吐血吐得很厲害,幾乎奄奄一息,陛下雷霆震怒,命人將太子殿下捆了起來,說——”
“說什麼?”
“說要拿太子問罪!”
江小樓沉思片刻,卻是格外失望地搖頭:“獨孤克以爲勝利在望,不惜孤注一擲,可依我看來……還是太着急了。”
“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小蝶困惑地道。
“如今還不到太子倒臺的時候,獨孤克這麼做非但收不到成效,還會招來陛下的懷疑。”江小樓捧起茶盞,輕輕嘆息一聲。
“可是陛下已經將太子給囚禁了啊,說不準這一回就能一舉扳倒他!從前裴宣那麼得意,不也被小姐你扳倒了嘛。”小蝶自信滿滿,格外興奮。
聽見小蝶這樣說,江小樓不免嘲笑她的天真:“你真的以爲裴宣倒了,太子就會受到影響嗎?”
“陛下分明對太子已經起了疑心,太子拉攏裴宣的事——皇帝能不知道嗎?”
江小樓幾乎想要當場笑出來,但她想了想,可憐這丫頭的自尊心,到底忍住了:“傻丫頭,三皇子就是和你想的一樣,所以纔會打錯了主意。太子腦子不曉事,但他背後還有一個軍師啊。”
“小姐說的是——”
“蕭冠雪。”
“紫衣侯也會參與這件事嗎?”小蝶面上流露出一絲驚奇。
“蕭冠雪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你越是巴結、討好他,他越是對你不屑一顧,可你越是不理他,晾着他,他越是心心念唸的惦着你、記着你。”
小蝶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完全呆住了。她家小姐這是在說什麼,蕭冠雪的爲人麼?
江小樓抿着脣畔,流露出淺淺的笑意:“如果我總是去找蕭冠雪的麻煩,他反而會不理睬我,現在恰恰相反,我故意把他晾在一邊,久而久之他心裡會難受、納悶、憋屈,自然而然就會向我的敵人靠攏。他就像是一個頑童,總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做一些調皮搗蛋的事。”
小蝶終於明白過來,江小樓如果積極進攻,蕭冠雪必定會穩坐釣魚臺,絲毫不以爲意。可她偏偏不肯動手,蕭冠雪自然會不服氣,主動靠近太子便是他激起江小樓怒意的第一步,所以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幫着對方脫困的。可惜,太子就像是一堆隨時會自燃的草垛,靠得越近,死得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