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十、

蓮池旁,水沁煙正賞着那滿池的水蓮,許是賞的久了,水沁煙身上也沁了那水蓮淡淡的香氣。心頭突然一陣悸動,水沁煙不禁娥眉深鎖,一隻手緊緊的按在胸口,要不是另一隻手及時撐在蓮池的青石上,此時水沁煙早已墜落蓮池了。

“蝶……”

水沁煙良久方說出這個字,她感到了蝶吟的大劫。

重重的嘆,墜在蓮池之中,暈開了無數漣漪。

“水宮主……”

刑霸不知何時出現在水沁煙身後,水沁煙別過頭掩去悲傷,低頭應聲道:

“虎王怎麼來了……”

刑霸見水沁煙有所異樣,卻又不明就裡,又不敢多問,只好站在原地,輕輕頓首,道:

“嗯……今天是來看峰兒的日子……”

水沁煙恍然,轉身欠身,賠罪道:

“沁煙竟忘了時日,還請虎王見諒……”

刑霸忙上前去扶,卻又不敢碰到水沁煙的身子,中間隔着一大團空氣的將水沁煙扶起。這纔看到水沁煙眼中無盡的悲,不免揪心,詢問道:

“水宮主你這是……”

水沁煙忙轉過身,輕輕搖頭,卻一言不發。明明很有事,卻又不說,這下可急壞了刑霸,刑霸原地轉了三個圈,終於還是忍不住上前,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我能幫忙。”

水沁煙依舊搖頭,這次卻輕聲嘆道:

“天給的劫數,幫不上的。”

刑霸微微抽動嘴角,笑得有些悽然,輕聲道:

“沒準我有辦法,畢竟……我已成魔……”

水沁煙擡眸,滿目歉意,搖搖頭道:

“虎王切莫如此,你入魔道情非得已,沁煙也有責任的……其實……”

刑霸搖搖頭,綻開向陽花一般的笑,說道:

“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不要想那麼多,倒是你,不能和我說說爲何……如此麼?”

水沁煙悲嘆一聲,輕聲道:

“我的好友,怕是灰飛煙滅了……”

水沁煙獨立,雖無泣,但不知從何來的風灌滿了水沁煙的衣襟,衣袂飄飄,似暴雨中的梨花,美的悲涼。

刑霸微微一震,他自是知道最親近的人灰飛煙滅是怎樣的心境,望着自己心愛的女子如此悲傷,心中太多不忍,不顧水沁煙的反應,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的。

水沁煙全身一震,這是除了水墨之外,第二個抱她的。水沁煙想推開刑霸,卻被刑霸抱的更緊。

“別一個人撐着,我的肩膀……借你哭……”

刑霸斷斷續續說道,當水沁煙柔若無骨的身子入懷的那一剎那,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水沁煙一愣,隨即面色悽然,將頭輕輕靠在刑霸肩頭,貝齒咬着嬌脣,她很想哭,可卻無淚。她知道這樣會增加刑霸的劫數,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子,脆弱的時候也想有個肩膀可以依靠。

她感覺得到蝶吟的形魂俱散,回想起往日相聚時的點滴,不免更加悲慟。

之後的五天刑霸一直住在千狐宮不曾離去,儘管水沁煙常常將自己關在房中望着遠處的美色若有所思。

“哥。”

刑峰站在刑霸身後輕喚了一聲,刑霸似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水沁煙的屋子發呆。

刑峰行至刑霸身側,望着刑霸,那眉眼、那氣度都不知不覺使得刑峰凝視良久。

刑霸微微嘆氣,回身見到刑峰站在自己身後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不覺一驚,險些跳起來。

“峰兒……你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的……”

刑峰見刑霸轉過身來,也是一驚,忙低下頭,掩飾瞬間漲紅的臉頰。

“我來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哥在想什麼,沒有注意到我。”

刑霸虎目再度掃上水沁煙的臥房,微微嘆了口氣,道:

“水宮主好友辭世,給她的打擊很大……”

刑峰眸中閃過一絲嫉妒,不覺撅起嘴,道:

“就知道哥不是來看我的……每次你來,陪我的時間都短的可憐……”

聽到刑峰抱怨,刑霸揚手摸着後腦傻笑道:

“嘿嘿,峰兒就不要怪哥哥了嘛!”

刑峰見到刑霸如此,如同孩子一般,不覺失笑,心中卻莫名的酸楚。

刑峰知道刑霸早已愛上水沁煙,不可自拔。

涼夜如水,刑峰呆呆的坐在院中池旁,望着水中倒影,自己已不再是原來刑峰的樣子,雨澤的相貌清秀,皮膚幼白,也許是狐專有的媚,雨澤看上去有時候更似女子。

刑峰不覺輕嘆,心中千迴百轉。他很想去找刑霸,與他秉燭夜談,可他又怕找刑霸,因爲秉燭夜談的話題總是離不開水沁煙。刑峰不是討厭水沁煙,反而覺得水沁煙如菩薩一般。可是看到刑霸對水沁煙的態度時,就會莫名的嫉妒,像是心愛之物被奪一般。

樹影微動,刑峰再度輕嘆,道:

“既然來了,就不要躲躲藏藏的,出來吧。”

回眸,只見無心站在角落,偷偷的望着。

無心緩步行來,坐在刑峰身邊,望着天上那輪殘月,道:

“我只是想見見他。”

刑峰已經習慣了,自打無心來幫自己適應狐的身體的時候他就習慣了,他知道無心和雨澤的故事,他很同情無心,更多的是憐惜。刑峰點點頭道:

“嗯,我知道。”

無心望着月,卻不時偷看刑峰,滿目的愛意,似月光般無垠。

“無心,你說愛一個人是什麼心情呢?”

刑峰低頭望着水中倒影,不覺輕嘆。無心回眸,微微詫異的望着刑峰,不解其意。只見刑峰再度嘆息,氣息驚了水面的漣漪,漸漸散去遠處。

“我好像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無心更是不解,輕聲問道:

“誰?”

刑峰面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不知想到了什麼,明眸繾綣幾番,輕嘆一聲搖搖頭,起身離去。

無心望着刑峰的背影,微微搖頭,回眸撞上月色,不覺輕聲嘆道:

“愛本就是劫,若是錯愛……想必是犯了煞的劫……”

水沁煙終於從自己的房中走出,一直關注着她的刑霸見她無恙,一顆懸而未定的心終於落下,迎上前,欲言又止。

“虎王爲何還在此?”

水沁煙見到刑霸似有些驚訝,只見刑霸忽的漲紅了臉,一腔話語卻更在喉嚨怎麼都吐不出,恨不得現在就將喉嚨撐開一些,好能一吐而快。

刑霸見水沁煙媚眸幾番輾轉,不解的望着自己,想來自己的臉上也是幾番變化,不由得吞了一大口口水,方將出話來。

“在下……在下……”

“哥是擔心我,才留在千狐宮數日的。”

刑峰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雖爲刑霸解了圍,卻絲毫掩蓋不住話語中酸酸的味道。

水沁煙一愣,望着刑峰,心中一絲不祥的預兆縈然而起,又看看刑霸,一臉尷尬的笑容,頻頻頓首,自己也只好點點頭,不多說什麼,心中卻不由得暗暗爲刑霸擔憂。

千狐殿上,水沁煙悠然獨坐,殿下是無心、無憂、刑峰三人。

“我這次一行不知何年月回來,你們是我最放心的人,千狐宮就託付你們了。”

無心、無憂自是習以爲常,只是刑峰暗暗吃驚,不由得問道:

“宮主要去往何處?”

這一問倒是讓無心、無憂微微一愣,水沁煙出行,從無人問要去何處,想來水沁煙自然會有自己的打算,她們也無需要問。水沁煙微微搖頭,道:

“不知道,也許會去大漠一趟。”

水沁煙一想起蝶吟,又不免傷感起來,丟下無心等人自顧自的搖着頭離開了。

從刑峰口中得知水沁煙要再次遠行,刑霸也暗暗決定一同跟去,就算不能同行,悄悄跟着也是好的。也就出現了這樣一幕,宛若天仙的女子悠悠乘船而行,遠處的路上盛氣凌人的男子策馬相隨……

雨夜,這是水沁煙將在船上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第二天她便要改乘車馬向大漠前進。望着北方淒涼的雨夜,水沁煙不禁微微嘆息,顛覆衆生的眸子向外望去,不禁繾綣幾番。

從水沁煙踏出千狐宮的一瞬,她便知道刑霸在身後相隨。她不想讓刑霸知道,也不想與刑霸同行,怕的是再爲刑霸徒增劫數,卻不知她已成爲這場劫數中註定的一筆。

雨夜,刑霸立在岸邊,那些淅瀝的風雨他也懶得遮去,任憑它不停的擊打着自己的身體,直到全身都沒寒涼的雨沁透,不由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才發下自己望那一篷船望的太過出神了。

次日,水沁煙下了船,僱了車馬,再度緩緩啓程,她不想走的太快,她總是覺得一切若是進行的太快,結果來的也越快,她只想在過程中沉浸,不想太快的知道結果,儘管那結果她早就知道……

剛剛起程不到半日,水沁煙便被車外的嘈雜吸引了,她停了車馬,緩緩而下,只見不遠處幾個孩子圍着一個人嬉鬧。水沁煙只覺這人似曾相識,便迎上前,從懷中取出幾個小玩意,笑語盈盈的對那些孩子們說道:

“這些給你們,姐姐想跟這個人說幾句話,好不好?”

孩子們從未見過水沁煙手中的玩意,也從未見過水沁煙如此美麗的人,不覺愣了一下,哄搶着水沁煙手中的玩意,散了。

水沁煙走近那人,越近就越覺得似曾相識,直到她見到了那人的真是相貌。

此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眸色黯淡,卻掩不住眉間的一抹英氣,這不就是那個曾求自己讓蝶吟能聽到自己說話的魂嗎……不,此時他已成人。

水沁煙上前,俯下身子,急切問道:

“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擡眸看了水沁煙一眼,隨即眼眸又沉了下去。衆生見到都會驚豔的水沁煙,在他眼裡似是無物。水沁煙並不在意這些,她更想知道蝶吟到底如何。

“蝶吟她……”

聽到蝶吟,男子眸色大放,驚詫的望着水沁煙。良久,他忽的抓住水沁煙,大叫道: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告訴我!”

水沁煙不覺一驚,一時間不知怎麼安慰他纔好,這時刑霸卻突然出現,起手便要立斃男子,幸好水沁煙幾時出手攔阻,才免了這一場災禍。

“虎王慢動手,他無惡意。”

刑霸忽的收手,冷厲的眸光死死的盯着那男子,一副你要是敢傷害水沁煙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的模樣。男子似是毫不在意刑霸,望着水沁煙的眸子忽的沁滿了悲色。

“你是誰?”

水沁煙輕聲問,恐傷了他。男子搖搖頭急切道:

“我是誰又有何關係,告訴我蝶吟的事,告訴我蝶吟的事!”

男子反覆的叨唸着這句話,水沁煙見男子眸色略略呆滯,想來已是失了心智。擡起玉手,將男子的臉頰捧在掌心,這一幕着實驚了一旁的刑霸。刑霸微微一愣,心中似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個滋味,想別過頭,眼不見爲淨,卻又偏偏動彈不得。

水沁煙媚眸直視男子雙眸,霎時間封了男子心神,男子微微一愣,便一頭栽在水沁煙懷中。水沁煙微微輕嘆,望着男子凌亂的髮際,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從何說。

“虎王可否幫個忙?”

水沁煙回眸,正撞上刑霸癡癡呆呆的眸色,只見刑霸一怔,忙眨了眨眼,向別處看去,吞嚥了幾次口水,清了清嗓,方纔說道:

“水宮主儘管吩咐。”

水沁煙見刑霸臉色幾番轉變,不由暗暗擔憂,想來刑霸已是彌足深陷,這該如何是好……

可當下容不得水沁煙想那麼多,她只想儘早救了這男子,得知蝶吟如何辭世……

“勞煩虎王將他扶上馬車。”

水沁煙此時還俯着身子,男子倒在自己懷裡,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對於男子,水沁煙一向都是敬而遠之,不曾沾染,因爲在她心中水墨永遠都是那唯一。

刑霸微微一愣,看着水沁煙尷尬的別過頭,一雙玉手還被那男子的頭壓在自己的膝上,神色略略無奈,這才明白自己只是多慮罷了。忙上前像抓雞一樣抓着男子的後襟,將男子拎了起來。這男子本就瘦弱,被刑霸如此一拎,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刑霸這一舉動使得水沁煙不覺瞠目,想說什麼卻驚在喉中叫不出。恰巧經過的路人見到這樣一幕,都不覺張大了嘴巴望着刑霸,心中不約暗暗讚歎刑霸那天生神力。

刑霸對此似是毫無察覺,將男子丟在馬車上,也不顧車前馬低聲嘶鳴了一聲,自顧自的回到水沁煙身前,嘿嘿一笑,殷勤道:

“還有什麼吩咐嗎?”

衆路人這才轉過頭見到這邊傾城絕色的女子,霎時間丟了魂,本就長着的嘴巴有些液體溢出,渾然不覺。

水沁煙略微垂眸,避開不看刑霸,輕聲道:

“還望虎王爲沁煙駕車……儘量穩些,沁煙不禁顛簸。”

其實後面的話水沁煙本不想說,但想到剛剛刑霸的舉動,自己說是扶,他便如此,故而不得已暗示刑霸。

刑霸似是未察覺水沁煙的表情變化,揚手拍拍自己的胸膛,自信道:

“宮主放心!絕不會有絲毫顛簸!”

水沁煙微微頓首,卻又有些遲疑,終還是上了車。剛剛坐定,水沁煙頓覺不適,忙撩起紗帳,之間刑霸將車完全憑空用法術吊起,緩緩行着。水沁煙不覺長嘆一聲,心道:

“只顧叮囑莫要顛簸,卻忘了他也是會法術的……唉……”

水沁煙凝眸,纖指微動,霎時間將車隱了去。這才撩起車門的帳子,對刑霸輕聲道:

“虎王如此肆意使用法術,怕是要引起世人恐慌。”

刑霸微微一愣,頓覺水沁煙所言有理,忙將車馬穩穩降落在地面上,跳下馬車,一拱手,道:

“宮主所言甚是,在下還真是……”

水沁煙望着刑霸,當真是一頭霧水,不知着傲視天下的虎王,今日是怎麼了,舉手投足都透着怪,當真是情字所至……

見水沁煙不語,刑霸悄悄擡眸瞧了水沁煙一眼,只見水沁煙一臉疑惑,刑霸頓覺糟糕,原本見到水沁煙對那男子有了親密的舉動,醋罈翻了幾翻,後才發覺是自己多慮。又見水沁煙有事相求,對於自己跟隨之事隻字不提,正想好好討好水沁煙一番,可如今水沁煙的臉色對刑霸來講卻是大大的不妙。

刑霸委屈着臉,搜刮着語言來解釋,可左想右想都想不到合適的詞藻,不由得重重的嘆了口氣,擡頭對水沁煙道:

“唉!那個……宮主餓了吧……”

話一出口,刑霸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幾個耳光,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何會問出這樣的話。水沁煙倒是一愣,微微頓首,望了望微沉的斜陽,輕聲道:

“嗯,是有一些。”

氣氛驟然冷凝,刑霸瞠目結舌的望着水沁煙,水沁煙還在望着斜陽的美景微微出神,車內的男子仍是昏迷不醒,均勻的呼吸聲倒成了此時唯一的聲音。

水沁煙收回眸色,轉向刑霸,她還不知自己剛剛的回答使得刑霸驚詫。原本刑霸會覺得水沁煙一定會無奈、會笑、會……總之一定不會是一本正經的回答:是。

水沁煙見刑霸呆呆的望着自己,眸色一沉,別過頭去,輕聲道:

“天快黑了,勞煩虎王找個地方夜宿吧。”

說罷退回到車內,沒有再出一點聲音。刑霸呆呆的望着落下的車簾不覺暗自無奈,輕輕跳上馬車,緩緩駕駛前進,心中還在想着等下如何讓水沁煙對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觀,而水沁煙心中卻暗自輕嘆。

“天給的劫數,當真避不開嗎……”

兩人都默不作聲,想法,卻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