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綠水青帳,水沁煙無心再去看那兩岸誘人的景緻。微嘆,她知道,總是自己徒留在蝶吟身邊也沒有絲毫意義。那是她的劫數,她的情債自己無能爲力。

捻素指,水沁煙心頭掠過一絲蒼涼,拂袖,化作一瞬白光,淹沒在湖的盡頭。

千狐宮前掛起了鬼魅的白帆,雨澤,死了。

水沁煙回到千狐宮時,衆狐妖正準備將雨澤的屍身火化。蝶袖輕拂,疾風捲了烈火瞬間熄滅。衆狐妖驚詫,回眸,卻見水沁煙幽幽而來,衆妖俯首跪拜。

“雨澤的屍身不能動。”

水沁煙緩緩說道,素指輕捻,蝶袖飛舞,雨澤的屍身已被一層薄冰覆蓋。

“……宮主。”

無心來到水沁煙身邊,不解的望着她,對於無心來說,雨澤是她的一切,她最想的就是將他入土爲安,可……

“我自有打算。事已如此,無心,我希望你日後可以理解……”

水沁煙轉身微嘆,她似乎不敢看無心那雙沁淚的眸子,那眸色足可以令她窒息。

“帶雨澤回去……”

水沁煙淡淡的說着,隨即落荒而逃。

“無心,別怪宮主,宮主一定有她的想法。”

無憂來到無心身邊,將無心攬在懷裡,讓她好好的哭一會兒。

“無憂,我知道宮主自有打算,可……”

無心望向自己此生摯愛,凝眸,淚下。

千狐殿,水沁煙坐在那一池水蓮旁,不禁回想起天河旁那種種異象。安安心道:

“天河異象,蝶吟與我所見顯然不同,那滿目的花草雖茂密,卻又爲何如此悲傷……那岸邊的人真的會是他嗎……”

“咳……”

水沁煙忽覺得自身飛起,天旋地轉,五內似烈火焚燒,重重的跌在地上,口內腥甜。

水沁煙定了心神,擡起那略顯暗淡的眸子望去,不覺心驚。面前所站的正是虎王—刑霸。而今,他已今非昔比。

“咳……原來是虎王屈尊降臨。”

水沁煙撐着自己搖晃的身體,緩緩從地上爬起來,蝶袖抹去嘴角那鮮紅的顏色,微微一笑道。

“可虎王這見面禮,似乎太過貴重了。”

刑霸冷哼一聲,虎目圓睜,怒道:

“哼,我還嫌太輕了呢!我弟弟命在旦夕,今日就讓你來陪葬!”

水沁煙望着虎王不禁微微蹙眉,刑霸早已不是昔日的虎王,紫氣纏身,每一絲喘息都帶着強烈的刺鼻的魔氣。昔日水沁煙還可與刑霸一搏,均是萬年修行的妖,道行差不了多少,可如今,刑霸出其不意,先上了水沁煙,又修了魔道,水沁煙也沒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虎王擡舉,小女子還真是受寵若驚了。”

水沁煙笑道,竭力掩飾着自己的傷勢。

刑霸冷哼一聲,一個閃身便來到水沁煙身前,捏住水沁煙的脖頸。

“咳……”

水沁煙艱難的喘息着,卻依舊笑着,笑容翩若驚鴻,絲毫沒有死亡的恐懼。刑霸微微一怔,心道:

“這丫頭又在打什麼注意……”

刑霸正當思考之際,只聽水沁煙艱難的說道:

“虎王當真認爲那是你弟弟嗎……”

刑霸一愣,不解的望着水沁煙,水沁煙依舊笑着。水沁煙輕咳一聲,再支撐不住那從刑霸掌心不斷度入體內的魔氣,終昏死過去。

刑霸突然收手,水沁煙順勢倒在刑霸懷中。

刑霸望着懷中的誘人尤物,刑霸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水沁煙。絕世的笑容,眉心卻隱隱透着絲絲憂愁;顛倒衆生的眸子雖緊閉,卻依舊掩不住那風華絕代氣韻。刑霸一時間只覺似是天地只有他們而已,剛剛的殺意蕩然消散。

長袍捲起了風沙,刑霸將水沁煙帶回了虎府。

刑霸房中,刑霸僵硬的照顧着昏迷不醒的水沁煙,此舉使得衆虎妖瞠目,一是因爲刑霸此去是爲了殺水沁煙爲弟弟報仇,而今卻將水沁煙帶回救治;二是因爲刑霸打出生至今從未照顧過誰……

刑霸小心的將毛巾用冷水沁溼,放在水沁煙額上,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只記得曾有誰這樣爲自己做過。

“虎王……”

刑霸轉身,卻見軍師站在門外,刑霸點點頭,輕輕的走了出去,出門時還不忘輕輕的關了房門。

“找我何事?”

刑霸背對着軍師,心思早已跑回了房間的牀榻上那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佳人身上。

“虎王,這女子可是……”

軍師提醒着虎王,水沁煙絕非善類,若是待她醒來,傷勢痊癒,只怕是虎府的一場浩劫。

刑霸知道軍師要說什麼,伸手一揮,阻止道:

“我知道怎麼做,她的傷勢不會那麼快痊癒,即使痊癒,也奈何不了我。”

軍師微嘆,已然知道刑霸心中所想,不在勸阻,欠身道:

“既然如此,屬下就先行告退了……”

隨即軍師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卻又轉身,欠身道:

“虎王,恕在下直言,那冷水沁的毛巾……怕是會傷了她……”

刑霸一怔,轉身大力抓着軍師的雙肩,不解道:

“爲什麼?!”

軍師像是被一對有力的鉗子鉗住一樣,動彈不得,只得勉強道:

“千狐宮主是被虎王所傷,如今她應該是覺得五內俱焚,而經脈寒冷。在這內熱外冷的時候,用冷帕敷怕是會傷了她的經脈。”

虎王一驚,將軍師撇在一旁,忙奔回房,邊行邊怒道:

“爲何不早說!”

虎王扯去水沁煙額上的冷帕,小心的觀察着水沁煙的動靜,只見水沁煙面色愈加蒼白,不覺着急,衝着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軍師怒道:

“如今該怎麼辦?!”

軍師來不及撣去身上的灰塵,來到門前,遠遠的望了水沁煙一眼,欠身道:

“以千狐宮主的道行應本無大礙,不過,屬下沒猜錯的話……虎王應是運功施救了……”

虎王頓首,不假思索的答道:

“沒錯。”

軍師微微一笑,再次欠身道:

“這就是了,如今千狐宮主體內孕着虎王的魔氣,和自身的妖氣,兩種不同的氣糾纏不清。但魔氣與妖氣有着千絲萬縷的相似,也本無大礙,可看樣子千狐宮主很排斥這股魔氣,拼了命也要將着魔氣從體內除去。”

刑霸回身望着水沁煙,但見水沁煙微蹙娥眉,卻似掙扎。

“怎麼辦!怎麼辦!你倒是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刑霸似孩子一般手足無措,他本想救醒水沁煙,誰知弄巧成拙。

軍師欠身,繼續說道:

“如今也只有靠千狐宮主自己了,虎王能做的,就是將她沁在沸水之中,再以寒冰喂服,使得她得以減少痛楚。”

刑霸聞聽軍師如此說來,立即命人煮了沸水,不分晝夜的送來,又親自去往極寒之地尋來寒冰,但寒冰不能久存,故而他每日都要去往極寒之地去尋得寒冰。

數月飛逝,水沁煙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頓覺自己身處虎府之境,捻起素指,暗叫不妙。

水沁煙從水中躍出,只見自己身上原本的紫衫早已殘破不堪,伸手扯了房中的幔帳裹在身上,正欲離開,卻見刑霸正臥在浴桶旁,酣睡正濃。

水沁煙見刑霸疲憊的面容,手中還緊緊的握着一個袋子,袋子中不斷的散出寒氣,將刑霸的手也敷上了一層薄冰。不覺暗暗心道:

“原來在我與那道魔氣抗爭時,是他每日餵我服下寒冰,得以平復我五內的炙熱。”

水沁煙被刑霸所傷,後隱約覺得一股強勁的魔氣在體內橫衝直撞,她始終記得水墨的話,莫要入了魔道,所以運起全身的氣力來與這道魔氣抗爭,在她而言,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除了這道魔氣。

可水沁煙的體內如烈火焚燒,她又不得不分一些氣力來壓制那炙熱的烈焰,而那道魔氣十分狡猾,水沁煙捉了幾次都捉不到,險些精疲力竭耗盡氣力。此時只覺有人喂她服下極寒之物,壓制了五內的烈焰,這才全神貫注堵截那道魔氣。

水沁煙除了這道魔氣,本應是疲憊不堪,可她偏偏覺得精神異常,似是得了千年道行的感覺,想必是這樣的修煉加上寒冰的作用,也算是因禍得福。

水沁煙緩緩來到牀前,取來刑霸的外衣,來到刑霸身邊,輕輕披在他的身上,卻驚醒了刑霸,刑霸猛的睜開朦朧的睡眼,回身便是一掌,水沁煙輕輕一閃,便躲開了。

刑霸定睛一看是水沁煙,不覺喜出望外。笑着說道:

“你終於醒了!”

水沁煙詫異的看着刑霸,不覺心道:

“他本要我性命,而今卻……”

刑霸似是看出了水沁煙的心思,輕輕的咳了咳,轉身掩飾着漲紅的臉頰,道:

“我是爲了知道你那句話的意思才留你性命的。”

水沁煙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忙問道:

“刑峰現在如何?”

刑霸全身一震,這段時間他每天只有看刑峰的時間纔會離開水沁煙身邊,而刑峰的情況卻越來越不好。

“虎王,你可記得刑峰降生時的異象?”

水沁煙緩緩坐在桌旁,望着刑霸的背影,問道。

刑霸一怔,那本是虎府的最高機密,就是虎府中也鮮有人知,轉身問道:

“你怎知道?!”

水沁煙微微嘆氣,眸色閃爍着幾許淡淡的無奈。

“是刑峰告訴我的……”

刑霸上前抓着水沁煙的雙肩,將水沁煙從座上拉了起來。急切問道:

“你說什麼?!”

水沁煙微微嘆氣,輕輕拂去刑霸的雙手,重新坐在桌旁,眸色繾綣,緩緩說道:

“還記得那時我用攝魂,攝了刑峰的魂魄嗎……

我攝了刑峰的魂魄,卻覺有異,刑峰的體內似是有兩個截然不同的魂魄,一個溫良,一個戾氣。在我還在驚奇這現象時,溫良的魂魄突然迎上我的攝魂,似是一心求死,我忙收了攝魂,但是卻將那溫良的魂從刑峰體內剝離了出來。

回到千狐宮,我放出那溫良的魂。據他所言,他便是刑峰,剛出生時便出現了異象,天地瞬間漆黑,一陣鬼魅的聲音從剛剛出生的刑峰口中鳴出,那絕不是虎能發出的聲音。

他的記憶裡,是突然有一團黑影鑽進了自己的意識,從此他便被那黑影所壓制,他能看到外界的一切,感受到一切,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看着那黑影控制自己的身體,爲非作歹。

他知道你自幼就疼他,只要他說的你無一不滿足。那黑影也就是利用這一點,更加變本加厲……”

刑霸靜靜的聽着水沁煙一字一句的講述,安靜的似是在聽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故事一般,但卻掩不住眸子裡閃爍的痛心。

“那黑影本就虛弱,所以才借用剛出生,魂魄尚弱的刑峰爲目標,但一直以來,兩個魂魄共用一個身體,刑峰的身體本就超出了他所能承載的能力,但也因爲兩個魂魄常年來都不得好好修行,都很虛弱,才使得刑峰的身體得以保全。我突然抽走了刑峰的魂魄,那黑影瞬間以自己那般虛弱的魂來支撐整個身體時,那黑影自然支撐不住,刑峰纔會如此。”

水沁煙說罷,刑霸僵硬的笑了笑,吞了一口涎液,道:

“呵呵……這怎麼可能,你在說笑吧……”

水沁煙望着刑霸,眸色凝重,刑霸避開了水沁煙的眸子,別過頭,輕聲道:

“我知道……刑峰出生時我就知道他不對勁,可他身體向來虛弱,我也只當是出生時惹了天煞……他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可……他畢竟是我弟弟……”

水沁煙緩緩起身,來到刑霸身邊,素指一託,掌心出現一絲青煙,青煙散去,似有什麼在她的掌心。只聽到那透明似的東西輕聲道:

“哥,現在那人不是我,多虧了千狐宮主,我才得以脫身,否則不知還要被他壓制多久,犯下多少惡行!”

刑霸一怔,望着那透明的東西,良久方結結巴巴道:

“你……你是峰兒?”

“是啊!哥!我是峰兒啊!當初千狐宮主是要教訓一下我,不,是他,結果卻間接救了我,後來還要幫我重新找到一個身體,她不是壞人啊!”

刑霸一愣,望向水沁煙。水沁煙垂眸,微嘆道:

“我本想等那個刑峰死去之後,將刑峰的魂植入雨澤的身體,可……”

刑霸知道自己錯怪了水沁煙,耽誤了時日,內疚萬分,忙問道:

“現在可還來得及?”

水沁煙輕輕合上掌心,那道魂魄瞬間散去。道:

“那個刑峰不死,就是因爲他知道真正的刑峰未死,只要找到刑峰魂魄所依的的身體,他便可以再度和刑峰共用一具身體。當日我抽出的刑峰的魂,也傷了他,可沒想到,他竟活到這般時日,現在刑峰的魂日漸虛弱,再拖,恐怕……”